IT考古 ｜ 企业级互联网软件的鼻祖

2000年我刚入行IT咨询业时，正值互联网泡沫“新经济”的高峰期。那时，拥抱互联网、全面“e化”是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大趋势，相关的企业应用系统的建设逻辑是：

• 首先要建设ERP、CRM等核心系统，作为企业级数据管理和业务流程的基础

• 建立网站，使得企业在互联网上有对外发布信息并与外部互动的能力

• 建立电商平台，无论是B2C电商还是B2B电商的形式

• 建立供应链平台，跟供应商在互联网上开展协作

• 建立产品研发协同平台

以上第一项是企业内部系统，运行在防火墙之后的企业内部网络，而后面四项则都是互联网上的系统，这些系统软件是基于互联网的企业软件的第一波浪潮。

提供这些软件产品的公司大多在90年代的互联网萌芽期开始创业，并于1999-2000年的网络泡沫高潮期上市，股价惊人；又随着网络泡沫破灭，股价一泻千里，即便逃脱破产命运，后来大多被资本整合或者被后起之秀收购，名字已经不为今人所知，只是出现在果总IT考古的文章中了。

在2000-2002年期间，我接受了这几类软件的使用或实施培训：

• 核心系统：SAP、Siebel

• 供应链平台：i2

• 网站软件：Vignette

• 电商平台：Broadvision

• 研发协同平台：MatrixOne

其中核心系统和供应链平台在过去《ERP和供应链软件 ｜ 松下收购JDA，下一家是谁》等文章中讲过，在此不赘述，今天我来说说另外三个企业级互联网软件的故事，大致也等于今天人们说的企业“中台”了。

一、建站软件 Vignette

互联网的WWW浏览服务从90年代后期开始普及，建立网站是企业上网的第一步，由此出现了企业软件来完成这些功能：管理网站内容，发布网站（生成可浏览的页面），为用户提供个性化的浏览体验等，Vignette就是这类软件的代表。

Vignette是1995年底由德克萨斯州两位年轻创业者Ross Garber和Neil Webber创建的，当时二人是德州奥斯汀一家软件公司的同事，Ross负责软件营销，Neil是毕业于MIT计算机专业的工程师，他们致力于开发一套互联网软件来处理网站内容发布。

二位创业者目标是开发一套能从内容服务器上自动生成网页的软件。1996年中，Garber用Vignette三分之一的股份，从互联网上最早的媒体网站之一、专注于消费电子的CNET换来了其网站技术系统。1998年，Vignette正式推出了网站内容服务器产品，参与了互联网标准组织关于网站信息交换标准XML的建立，当年客户达到130家，到2000年，客户发展到了700个。

Vignette赶上了美国大公司做网站的第一波高潮，当时一套软件售价几十万美元，高的能超过一百万美元，受到投资者追捧。1999年初在dotcom热初起时上市，年仅33岁的Garber个人财富达到了2亿美元。

1999年，只有5岁的Vignette当年营收增长高达500%，梅特卡夫在其2000年4月的专栏文章里称其为“成长最快的软件公司”。到2000年中，有1500名员工的Vignette的股价自上市一年来涨了15倍，市值达90亿美元，光员工持股就价值30亿美元，并且收购了多家应用服务器、电商软件以及内容管理的竞争对手。

Garber在最高峰时激流勇退，卖掉了手上所有股票，将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管理，回家建了一处占地数公顷的豪宅享受生活去了，顺便做做投资。2002年网络泡沫破灭，Vignette的股价也一路下跌，最终于2007年被整合企业内容管理市场的加拿大软件公司OpenText收购。

在Vignette全盛时期，它跟领先的企业软件商和系统集成商建立了战略合作关系，包括IBM、埃森哲、Oracle等，在大企业、在线媒体的网站建站软件市场占有率上绝对第一，是大型企业实施e-Business的首选软件之一，因为某使用Vignette的跨国公司的中国网站建站的机缘，我在2001年参加了该软件的实施培训。

互联网泡沫破灭后，以Vignette为代表的网站内容管理（WCM）软件也开始进入到企业解决方案市场，和企业内部使用的企业内容管理（ECM）、文档管理系统（DMS）等软件品类开始融合，不分互联网内外，统称为内容管理系统（CMS）：

下图是2004年Gartner的企业内容管理软件市场供应商名录，领先的几家厂商随后就整合了，IBM收购了FileNet，Oracle收购了Stellent，而努力一统ECM天下的厂商则是OpenText。

OpenText的ECM市场整合历程如下：

• 2006年，以4.89亿美元收购了Hummingbird

• 2009年7月，以3.21亿美元收购了Vignette

• 2009年3月，Autonomy以7.75亿美元收购了同样在1999年dotcom高峰期上市的Interwoven，2011年8月，惠普收购Autonomy，2016年5月，OpenText从惠普手上将Autonomy买走

• 2017年1月，从Dell EMC手中以16亿美元收购了Documentum业务

今天，ECM广泛应用在企业的工作流应用场景中，例如办公自动化、共享服务中心等。而互联网网站技术也已经经过了2-3次技术换代，新一代的面向外部用户的建站软件也从WCM软件，跟网站分析（Web Analytics）、电商平台（Commerce）以及CRM等软件融合，发展到“用户体验（CX）”软件了。

二、电商软件Broadvision

硅谷公司Broadvision是和Vignette齐名的互联网企业软件，在90年代后期，他们和Yahoo、Netscape等成为第一代互联网技术公司。

“电子商务”和互联网网站在90年代后期同步产生、发展，“电商服务器（commerce server）”是处理电商业务的软件，包括这样一些功能：

• 管理产品目录以及产品相关内容

• 接受并处理订单

• 面向客户的个性化价格或促销

• 管理顾客的身份信息、购买历史等

BroadVision的创始人是华人计算机科学家、企业家陈丕宏（Pehong Chen）。陈丕宏1957年出生于台湾，在台湾读完本科后留学美国，1988年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得了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次年创业了一家多媒体技术公司，1992年以一亿美元的卖给了数据库公司Sybase，以此为基础，随后开始了其技术投资和创业生涯，他甚至是Siebel的早期创业投资人之一并出任董事。

1993年陈丕宏创立了Broad Vision（中文名“宏道资讯”）。他基于Siebel对CRM市场的理解，洞察到了线上电商和CRM的内在逻辑关系；BroadVision的产品理念是“个性化”、“一对一营销”，一度也被归到CRM产品里，90年代末期dotcom兴起，它将自己坚决定位于电商软件。直到今天，电商软件和CRM软件在广义上都属于企业的前端数字化（digital），Broadvision可以说是开先河者：

网络时光机，BroadVision 1996年的网站

BroadVision于1996年6月上市，是最早上市的互联网软件公司，随后几年其产品线覆盖了数字化CRM（eCRM）的各个方面：既有B2C电商，也有各种类型的B2B电商，包括分销、采购、交易所（exchange）、线上市场（marketplace）等不同的方案，还有银行、证券公司等金融机构的在线金融服务、电信和公用事业的开帐系统（billing）等。

Broadvision财报显示到1998年就实现了盈利，到dotcom高峰期成为市值最高的企业软件之一，陈丕宏被认为是美国最成功的移民企业家，《商业周刊》称他是“他对电子商务做的事情，相当于麦当劳缔造者Ray Kroc之于汉堡产业的贡献。”

那个时候“电商服务器（commerce server）”厂商主要是三个流派：

1. CRM软件和ERP软件厂商，包括Siebel，SAP，Oracle等

2. 网络应用服务器（Web Server）供应商在自己技术平台上推出的电商软件Commerce Server，代表性的是微软Commerce Server和IBM WebSphere Commerce Server，后来被Oracle收购的中间件BEA公司也有类似产品。

3. 专门的电商平台（Commerce server），代表性的是BroadVision， Sterling Commerce （多年后被IBM收购），ATG（多年后被Oracle收购），Blue Martini（后来先被RedPrairie收购，然后随着RP被JDA收购）

BroadVision软件平均客单价为50万美元，和主流的IT咨询公司和系统集成商建立了合作关系，由后者为企业提供实施服务。2001年前后，我当时工作的惠普，打着e-Services的招牌在国内做了大约十个B2B和B2C电商平台的Broadvision实施项目，由于软件售价较高，客户都是大企业，或者一些愿意投资尝新、创业dotcom的老板，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为刚从联想拆分出来的神州数码，建设名为“神州商桥”的B2B分销平台。

网络泡沫破灭后，Broadvision股价也一路下跌，甚至一度被摘牌，在技术换代的大背景下，逐渐淡出了CRM和电商软件市场。其后公司缩减规模，专注在文档管理和企业协同软件领域，在Web 2.0时代，试图转型为企业社交协同管理软件，不过市场表现乏善可陈，最终于2020年5月被一家搜集软件集合的公司收购。

直到将公司卖出前，陈丕宏博士一直持有Broadvision，他也是中国的IT投资教父之一，是新浪最早的投资人，一直担任新浪（以及后来拆分出来的微博）的董事会成员，此外还在用友、文思海辉等中国公司担任独立董事。

三、协同研发MatrixOne

MatrixOne也是dotcom高峰期上市的企业级互联网软件公司，虽然规模不如前面两家大，但是在企业研发领域里是当时最知名的B2B互联网应用软件。

https://www.computerhistory.org

MatrixOne前身是一家80年代就成立，名叫Adra Systems的工业软件公司，它在80年代做2D CAD工作站，90年代初做3D CAD工作站，模仿替代在IBM大型机上运行的CAD系统——CADAM（上图）。和当时其他CAD厂商一样，推出了管理CAD图纸、数字模型和产品数据的PDM软件，和EDS/Unigraphics ，InfoManager (后改名iMAN ) 以及SDRCMetaphase等并列为PDM先驱。

随着PDM应用发展以及开放平台技术发展，1997年10月，Adra公司改名为Matrix One，次年将CAD业务卖掉，专注于发展企业级以产品为中心的业务协同软件，1999年6月正式推出了新一代互联网级PDM产品eMatrix，赶上当时由Gartner提出来的，PDM在互联网时代的进化版时髦词——协同产品商务（CPC），瞄准主要竞争对手是老牌CAD/PDM公司PTC新推出的PDM产品Windchill。

2000年3月，MatrixOne上市，当时其产品横跨了面向客户的应用（包括产品配置器、订单管理等），企业内研发协同（包括需求规划、配置管理，工艺规划等）以及面向供应商的应用（包括零部件寻源、工程变更协同、新产品测试等）：

来源：MatrixOne招股书，2000

在互联网高峰期，CPC被认为是企业内外产品信息协同最重要的软件，和ERP、CRM、SCM并行为企业四大数字化支柱。到2002年后，CPC概念就迅速被“产品生命周期管理”（PLM，参见《产品生命周期数字化｜ PLM的挑战和展望》）取代了。

2001年，在华为启动研发IPD项目的同时，另一家电信设备制造商上海贝尔也启动了研发管理平台项目，我从头到尾在这个项目中扮演了主要角色，售前阶段软件选型差点用和华为同款的Windchill，到快签合同时，由于上海贝尔和阿尔卡特建立合资企业，而阿尔卡特在国外刚刚选用了eMatrix，于是最后软件选了eMatrix，我也是因为这个机缘在2001年底参加了eMatrix的实施顾问培训及认证，并交付项目。

2001年是MatrixOne风光难再的业务最高峰期，其后其业务逐年下滑，2006年5月，法国工业软件公司达索宣布以4亿美元收购Matrix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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