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之后的郭帆:再不追赶,资本就流向好莱坞了
【娱理】采集来自娱乐圈的第122个幕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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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导演郭帆(摄影:王博)
五月底我们再次见到郭帆时,他仍然穿着那件白色的《流浪地球》周边帽衫。
从电影筹备期开始,“流浪地球”这四个字就一直印在他的后背上。这不仅是一件难以脱下的衣服,更象征着一份沉甸甸的再难卸下的责任——如何推进中国电影工业化体系建立、如何循序渐进地追赶好莱坞,这些命题盘旋在郭帆的脑海里,让他感到巨大的危机感。
“拍了之后才知道,我们跟好莱坞的差距大概是25到30年,包括特效差距15年左右,这个差距特别大,我们要先追赶。”
电影中被冰雪覆盖的北京
作为中国工业科幻大片的先行者,郭帆和《流浪地球》成功了。但他没有躺在40多亿的票房功劳簿上,早早就冷静了下来。
《流浪地球》上映后的这四个月里,郭帆和团队一直在做项目复盘,还计划开展大规模的全国范围调研,并且会把总结出来的工业化流程雏形以及项目的经验教训公开、和业界分享,希望能够给其他尝试工业化大片的中国剧组提供参考,大家互相借鉴,推动中国电影工业体系的建立。
在郭帆看来,留给中国电影人的时间不多了,追赶好莱坞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现在好莱坞电影输出的尚且是美国文化,就已经占领了中国的大片市场,如果好莱坞电影之后学会了讲中国故事、比中国电影更懂得抓住中国观众的心,那么资本很快就会涌向好莱坞,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流浪地球》剧照
01
中国电影人追赶好莱坞的窗口期
可能只有15年
我们拍《流浪地球》时几乎是007的工作状态,最长的时候拍过27小时连轴转,因为没经验。
你看现在乌尔善的《封神》、包括路阳拍《刺杀小说家》,他们剧组就像正常的上班一样,在现场你感觉不到什么人在愤怒,没有人着急,这个特别重要,因为整个流程都是完备的。
《封神》《刺杀小说家》海报
我们这批导演,要去寻找这种工业化的东西,因为我们要去追赶好莱坞。窗口期大概是10到15年。中国市场很大,好莱坞也在想办法去拍中国人喜欢的、接中国地气的片子。
举个例子,比如说拍动作戏,当年有很多中国的动作指导去好莱坞,包括功夫明星成龙大哥、李连杰老师都去那边。 但你会发现,通过10年、15年、20年时间,美国有很多人已经学会了怎么去做,你看现在漫威作品里面的动作戏都是他们自己做的。
所以当他们学会的时候,其实就不需要我们,好多武指就开始回国了。
《尖峰时刻》剧照,成龙
这个情况会复制到什么?会复制到类似于10到15年之后,当他们了解了我们的文化,知道怎么去拍中国观众喜欢的电影,再加上他们强大的工业,那就太可怕了。
我们的文化刚好是一个防火墙,因为他们没有真的深入了解中国文化,他们还暂时不太那么了解,但其实你看《功夫熊猫3》已经很可怕了。这10年、15年我们追赶,如果能够追赶到好莱坞的中上游的水准,我觉得还有希望。
去年的票房比例是国产电影票房占60%,海外电影是40%,当然里面大部分都是好莱坞电影。按照我刚才说那个情况,如果我们还没有追上,可能票房比例反过来,40%国产电影,60%海外电影,或者是好莱坞电影,那么资本就会直接涌向好莱坞了。
《功夫熊猫》剧照
02
电影工业化不仅是技术和流程
也是理念
我们要在各个方面追赶,其实现在最主要集中的焦点就是我们的工业化水平,还是落后。工业化简单讲就是工具,好莱坞积累了很多,所以很快能很直接地把脑海中的想象力转化成电影,但我们经常会出现想出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东西,但是不敢去拍。
比如说现在你去看《封神》剧组,能看到很多模块化的东西,他们吊装东西的那种搭建方式,就是模块化的控制,能非常快地提高效率,不像我们《流浪地球》当时都是单点控制,每次安装调整,每个单点都需要时间,但如果是模块状的,就会好很多,这是一些思路上的东西。
《流浪地球》李虹辰试穿外骨骼装甲
包括流程上的,也必须不断更新学习。再往前延伸一点,包括制片体系,怎么去确定一个项目可否往下推进?筹备的流程是什么?怎么去把我们的剧本从文字变成可被量化的东西?因为你只有可被量化、可被拆分,才能被分工,这就是工业化的逻辑。
这套系统不光是在技术层面流程层面,还有一个是意识。你会发现在推进工业化的过程中,有些创作者也好,或者是从业者也好,对接受这个观念需要一个过程。这套体系真正放到国内的时候,在国内很多点都对应不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体系。
这个问题又在于文化问题,现阶段我们没有办法跨越文化。简单讲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美国是一契约型的社会,这俩处事办事的方式方法都不太一样,你没有办法直接把那套东西拿过来用,所以我们就得去找糅合的点。
把工业化体系和中国的处世之道放在一起,也需要时间。
郭帆现场工作图
03
最可怕的是做了一个工业电影
却和中国文化内核没关系
乌尔善的《封神》剧组筹备时去新西兰、澳大利亚、美国整个调研了一圈,回来之后也是综合各种因素,然后去评估和建立整个系统。当然我相信他们建立系统的过程中也会遇到跟我们类似的问题,然后也会寻摸着去做。
我觉得目前能够看到的呈现出来的结果是非常好的。而且乌尔善导演非常清晰地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除了工业化体系之外,我们所展示的内容应该是极中国化的,它的文化内核是中国的,它的美学系统是中国的,这个非常关键。
最可怕的就是我们感觉弄了一个工业类型的影片,但是很多东西跟我们中国没有关系。比方说我们设立了一个怪物,如果这个怪物既可以出现在美国电影中,也可以出现在中国电影,那它有什么特色?
当文化内核和美学系统都是中国的时候,中国观众才会更容易产生共鸣感,然后才会觉得我们讲的这个故事、我们要表现的情感、人物、文化跟他有直接关系。
乌尔善在新西兰
做《流浪地球》我觉得也很幸运,当时比较清晰的就是这一点。大概有一年的时间,我们就在去寻找什么是“中国科幻”这四个字。如果我们仅仅是做科幻,做一个美式的科幻,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
当我们去选剧本的时候,如果把好故事作为一个标准,你几乎可以筛选掉90%的剧本,剩下的10%是好故事。
当你拿到一个好故事后,你再增加另外一个标准:这个是不是具有明显的中国本土文化特征?你要想这个故事是不是中国人能拍,美国人能拍,韩国人也能拍。 如果都能拍,就应该找一个只能是我们能拍的,因为我们工业化是弱势,文化是优势,所以我们要放大文化的优势。
《流浪地球》剧照
04
中国科幻语境没有建立
做软科幻更加艰难
审美的建立过程是需要时间的,你看《西游记》整个那套体系,从86年那一版到今天,几乎是一代人建立起来的。
以至于我们去看《西游记》这一类影片的时候,不会有任何问题,脑海中永远都会隐隐地出现一个金色的猴子的形象,这就是跟观众建立了一个协议,说我们都不较劲,我们知道这个世界观是这样的。
就像漫威用了大概十年时间去建立了它这套系统,才会出现《复联4》,你看到一个混乱的状态,但你也不觉得有啥问题。但你要较劲的话,你会问灭霸为什么会说英文呢?大家觉得OK是因为这种语境的建立需要时间,审美的建立都是需要时间的。
库布里克经典科幻电影《2001太空漫游》
1968年北美上映,影响力至今不衰
中国科幻的语境和审美的建立,肯定是以十年为单位的,估计20年30年才会建立起来。
所以当你还没有建立起来之前,我们去做软科幻其实是非常艰难的。软科幻是什么?软科幻是要建立在硬科幻帮我们铺垫的土壤之上。就比方美国用了几十年时间去用科幻片把美国等同于高科技强国,强外交强文化自信,美国是用这种方式去建立的对等关系。所以你觉得在这种关系下,在这片土壤上做任何的软性的科幻的东西都是成立的。
当我们的硬科幻一部一部地出现,当语境培养出来之后,我们才可以拍比如说一个机器人和一个姑娘谈恋爱之类的这种故事。
如果放在今天,出现这种故事,观众会觉得很怪,不知道为什么。你也找不到连接,因为本身我们对机器的情感就是弱的,所以这些东西都是需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在内地遇冷的《银翼杀手2046》中
就有复制人和虚拟机器人的爱情故事
05
尝试走出国门
在后续的创作中找到支点
我们带《流浪地球》去戛纳放映,之后可能还会去德国、俄罗斯。
在戛纳放映时可能连1/4的观众都不到,空了好多座位,这跟美国不同,在美国几乎是满的。但欣喜的是,在美国95%都是中国人来看片,戛纳是只有1/4的座位,但是更多的是本地人,你可以感受到他们对这类影片的态度。
郭帆在戛纳,还巧遇了田壮壮导演
我们去戛纳,包括当时去美国路演,也是想能够感受到不同地域的观众对于这类影片的反馈,得到更多的视角。 我甚至于能感受到欧洲观众对商业类型片也不是很热衷,又可以多一些视角。
我们内心其实是希望中国电影能够更多走出国门,让更多的观众喜欢,只不过我们现在没有办法找到一个抓手。所以我们先感受更多地域观众的倾向是什么,我们没有办法在全球范围做大规模调研,这个是不太可行的。我们先一步步往前去感受外部,包括欧洲是什么感受,美国什么感受。
当我们的时机成熟的时候,真正可以有影片走出国门的时候,我们就能更有的放矢更有目标,在后续的创作中找到一些支点。
郭帆在北美路演时的“金句”
在戛纳放映,至少有三个观众是集中在问为什么没有在欧洲发行,这也暴露出一个问题,其实我们对海外发行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重视,同时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经验去做海外发行。
同时,我们也没有做一个整体性规划,说我们要在北美怎么发行,在大洋洲怎么发行,在欧洲怎么发行,是没有做这些详细的规划,其实我们视角依然是放在了本土的后面。
这都是经验教训,往后如果有机会,可以再多试探性往外多走一步。现在说中国电影走出去这条路径还太早,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不知道怎么走。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出去看,多带着影片出去看看,多跟当地的一些观众做一些交流。
《流浪地球》片场正在穿宇航服的吴京
06
希望中国电影人互相分享经验
一起建立工业化体系
我们接下来会在国内做一个关于《流浪地球》的大规模调研,也是想在观影热情降下来以后,就电影本体来讲它,以及看看观众后续的期待是什么。
我们已经把大的模块想好了,比如在123线城市怎么去分区,比如怎么做线上调研,我们的调研内容也非常细,比如说我们美学上都会做一个调研,那身衣服你觉得好不好?哪顺眼哪不顺眼?
之前我们是没有这种抓手的。现在有了《流浪地球》这样一个靶子,就让别人说哪好哪不好,我们就有一个抓手。
《流浪地球》片场的郭帆和制片人龚格尔
这个调研大概会做半年多时间,结果我们一定会公布,包括我们整理出来的那个工业流程的雏形,也都对外全部公开和分享,希望能够让更多人看到,能够让更多的想去做类型的团队能够有参考价值。同时他们如果要使用的话,他们在使用过程中也会发现更新的问题,也希望他们能够反馈给我们,我们再去把它完善。
这样循序渐进的话,才能一步一步把工业化流程做得更完善。我的新片和这个工作也是同步的,这个调研的结果,会帮助我们去确定新片的方向。
我会一直在工业化这条路上,这是因为危机感造成的。我个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做科幻,可能还会帮助一些导演去做一些工业化的项目。 我最近还会帮一个年轻导演做一个低成本的片子,是另外一个路径,看看低成本能不能做出一个突破。
《流浪地球》导演郭帆(摄影:王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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