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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又:那时候觉得,我们这一代人会是这个样子

2016-10-11 周潇雅 人物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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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废话诗人”吴又谈起钱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赚钱完全是方法论的问题。钱就摆在那里,你牛逼你就去拿好了。那剩下就是找到拿它的方法。”他毫不避讳地讨论起对钱的认知。


大学期间,他以会员制的方式卖打口碟,“卖得非常快,赚钱也很快”;后来开影厅,放映杜琪峰的香港黑帮片之余,凌晨会的小黄片也给了他很多快钱。


“如果你想挣钱的话,这个目标就很明确,挣到就完了。和玩德州一样,你完全按照赢钱的路数走就好了。”他冷静分析说。


在文人遍布、讲究体面与优雅的出版业,这让他无疑像个野蛮人。


作为前畅销书出版机构“读客”的总编辑,他就曾以粗暴的营销方式出名,“像卖牙膏一样卖书”、“把书卖给不看书的人”,就出自他的口。


出版《赵赶驴电梯奇遇记》时,读客让作者戴着一只玩偶驴头,全国签售甚至请到网红凤姐与作者同台。


但让同行尴尬的是,读客的书,本本卖得都好。印着读客熊猫标识的书成为畅销书的代名词。


作为创业者,他无疑是投资人中合格,甚至是优秀的那一员。头脑冷静、商业逻辑清晰,冷酷,为此,不惜剔除掉过去残存的任何感性因素。


“做商业一定要选择商业价值最高的那个来做。” 这位版权交易平台“云莱坞“的CEO,正成为国内火爆的版权交易界新宠。


“让一切开放自由,让写作者和影视人真正从中受益”。2015年12月底,云莱坞App打着这样打口号上线。


三天后,刘慈欣、蔡骏等上千名知名作家、张一白、雷米等上千名影视人,博集天卷、磨铁、one等上百家一线版权机就已入驻。腾讯影业、优酷土豆、爱奇艺、华谊兄弟等上百家一线影视公司也成了云莱坞的用户。


不过,与之前饱受争议的产品相比,云莱坞是一个毫无个性、绝对理性的“智能好故事集市”,它用技术和算法筛选故事——又是一个超越个人喜好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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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身为商人,吴又早就在出版界内出了名。这位前凤凰联动公司的出版人,第一次创业,就让大伙目瞪口呆。


2006年8月,吴又和华楠共同成立“读客”出版机构。吴又是总经理兼总编辑。很快,读客的书变得本本畅销。但外界开始流传,读客的总编辑一定是一个品位糟糕的家伙。


读客的书常常有一个故事会风格的名字,封面大红大绿一片,“品位之坏”甚至让出版专业的老师拿来做反面教材。


然而,作为资深文艺青年,吴又日常的阅读,是毛姆、纳博科夫、卡夫卡,大学同学都在看鼻祖网文《第一次亲密接触》时,他关心的是垮掉一代的诗歌和《洛丽塔》。


对于个人品位和商业产品上的错位,吴又有着极其理智的认知。“做商业一定要选择商业价值最高的那个来做。”为此,必须剔除掉自己的任何个人趣味。


在吴又作为商人的判断里,娱乐化的内容是出版领域商业价值最高的那一块,严肃文学有阅读门槛、受众有限,显然不是最赚钱的那个。


那时,备受互联网推崇的“屌丝文化”还未形成理论,但吴又显然是这一理论的先行者。读客的受众不是知识分子,而是原本不读书的那群人。所以读客的书会出现在超市,并且以卖洗衣粉的方式触达用户。




读客的作者大多是第一次出书,几乎没有读者积累,但是在读客出书之后,他们都成为畅销书作家。《黑道风云20年》的孔二狗,《藏地密码系列》的作者何马等等均是如此。


“从看见一本书到决定购买,只有十五秒的时间”,这是和菜头评价《藏地密码》的第一句话,足以证明读客说的“像卖牙膏一样卖书”,他们确实做得很好。“购买的原因是这本书的广告营销很成功,已经覆盖了我对书籍的第一接触点。”


“超过这个时间,这本书多半只会受到一番手指的蹂躏,然后又回到展柜上去。”和菜头如是评价。


商人本无需为中国读者的阅读品位负责。在吴又的判断中,商人的头脑里,只有能不能满足受众读者,而不是内容的品位是否够好。”


  二   


在吴又经营读客的几年里,读客几乎只做原创小说。当时还没有IP的概念,但吴又判断IP一定是未来争夺的重点。


这种判断基于对世界的观察。在吴又的眼中,这个世界是不均匀生长的,有的地方生长缓慢,也有些地方生长迅速。


“做商业就是要寻找那些快速生长的部分,然后参与进去。”吴又判断,诸多迹象表明,娱乐就是生长迅速的肌肉中的一块。


他在读客最赚钱的时候卖掉读客所有的股份,转身进入影视行业。两年的时间内,吴又做了《匆匆那年》、《心理罪》、《父亲的身份》和《山楂树之恋》四个项目,涵盖电影、电视剧、网剧和舞台剧,目标明确。


这个世界成长的速度比吴又想象中要快得多,移动互联网像是大洋彼岸振翅的蝴蝶,短时间内迅速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规则。2015年7月,吴又离开凤凰联动影业,再次创业,做一个叫“云莱坞”的产品。


2015年12月底,云莱坞App经过4个月的研发后上线。


吴又对此思路清晰——在影视IP版权市场有三种角色:拥有大量IP库存的版权机构、以制片人为中心的影视人和以个体为单位的故事创作者。云莱坞的出现希望能连接这三种角色,解决市场一直诟病的上下游信息不对称问题,最终成为IP交易市场。


传统出版社很少会提供IP托管服务,而云莱坞的出现,对那些需要IP托管的——集优质的个体故事创作者和集海量的IP版权库存机构来说,省了不少心。


云莱坞以专题的形式推送IP,通过对用户的阅读习惯、偏好的类型、喜欢的作者,进行数据挖掘来推送故事。不过吴又希望云莱坞将来能每天只运营一个优质IP,其他的全靠算法进行排序,制片人的title、作品被报价的次数、交易次数等各种参数都可能影响作品的排序。“说白了就是怎么最大程度的减少人工的排序和运营,同时还能满足用户的需求”。




在定义云莱坞的时候,吴又用了一个词语——“智能”,除了现有的个性算法,这个词语也包含了吴又对未来世界的理解。在互联网世界里,信息成长的速度让商业进入加速模式,一些事物迅速淘汰,又有一些事物迅速兴起。除了带来速度,信息也正在变得有生命,智能时代似乎就在眼前。如果这是必然的未来,为什么不成为未来的一部分呢?


说这些话时,吴又是个100%的互联网创业者。


“我思考过我的行为逻辑。我希望自己能够更平等地更这个世界相处,不管是上学时的叛逆,或者我对自己生活的那种绝对控制,还是我做的商业性的东西,以及我自己的行事规则,包括写诗,和语言之间的相处,我希望我和世界能够脱离出来平等相处,而不是被世界碾压,被世界完全控制”。


  三   


反抗与控制,曾是少年吴又的人生关键词。


吴又1979年出生在湖北荆州,长江在这里打了一个弯儿,江水淼淼,是个富庶之地。


在初中前,吴又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第一,在三年级时跳了一级。好学生吴又的身份在初二时戛然而止。


事实上,即便在成绩最好的时候,吴又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他调皮,对老师缺乏足够的尊敬,无视所有游戏规则,对“忍耐、乖巧”这样的校园生存法则毫无耐心,但在以成绩作为唯一标准的应试世界里,这并不妨碍老师对吴又的容忍。


上世纪90年代,校园黑帮文化盛行,十几岁的孩子用暴力宣示着存在。对规则无感的吴又无意参与,但在无故被打之后开始反击。最开始是练拳击,后来又发现“你可能是最狠的,但一定不是那个最能打的,你需要有兄弟”。


在一次群殴被学校严重惩戒之前,吴又已经成了一个小大哥。这次惩戒开除了吴又所有的兄弟,只有他因为之前还算不错的成绩幸免——不过,这对少年吴又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幸运。后来一个被开除兄弟问吴又在做什么,吴又回答完在读书之后,觉得很羞愧,“就像《古惑仔》里的山鸡说自己在读书一样”。


在中考前夕,父亲的忍耐到达极限,与吴又谈判。谈判的结果是,给吴又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能考入前10名,就不要念书了。


吴又接受了,并且把之前打架的狠用在了自己身上。自己的课本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就用哥哥的旧课本一页一页地自学。


接受学习并不代表吴又“改邪归正”了。三个月时间里,他无视所有的事情,包括课间操,老师叫就当没听到。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目标明确,自动屏蔽干扰,哪怕这些干扰居高临下。


像是励志小说的情节,三个月后吴又成绩第一。专注到什么程度呢?“三个月没洗澡”,吴又大笑起来,没有一点“狠劲儿”少年的痕迹,他用“恶心”这样偏好明显的词语来形容这一事实。


“目标明确,专注执着”,这些优秀的商业基因在少年吴又身上已经显露无疑。


91年的一个下午,12岁的吴又跟朋友走在路上,朋友推着一辆自行车。很突然地,吴又说,他想赚一笔钱,然后就不上学了。


“赚多少?”


“500万。”


朋友受到惊吓,把自行车摔到地上。他回忆起这个时刻,并解释那不是狂妄,而是一种隐隐约约的判断,“我那时候觉得,我们这一代人会是这个样子的”。


  四   


但在下海前,吴又曾经历过一段漫长的边缘人群生活体验。


那是2001年的北京,每一天,22岁的吴又,会从赛特大厦(日坛路站)跳上938路公交车,车子笔直向东,在一个叫九棵树的地方停下。


从二环的建国门到通州只要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的两端,吴又有两个身份。在日坛路,他是在赛特大厦一家网络系统集成公司的工程师,薪水丰厚;在九棵树,他是火星招待所里一名写诗的青年,自称烂掉的一代。


火星招待所是一所普通的民居,高峰时期,里住着十几个男男女女。那时,互联网刚刚兴起,他们通过论坛聚集,又因诗歌的感召从全国各地来到北京,住在这里,喝酒、写诗。后来,他们被称作第三代诗人,也是中国最后一群诗歌青年。


诗人们不愿意去工作,吴又是火星招待所中唯一有稳定工作的人,让“火星乌托邦”得以运转。


几个月后,他辞掉工作,跳上去石家庄的车子,乌托邦崩坏。


这一去就是3年。


22岁到25岁,差不多3年的时间里,吴又选择主动失业。


他不想再做卡夫卡,在小职员和诗人的身份之间穿梭。


“很多人认为这是极端,但我自己认为这是极致”,吴又用词精确,会在谈话的时候替换表意不准确的词语,写诗的经历让他对语言极度敏感。


22岁,当其他人都在考研或者挣扎于工作的时候,吴又带着个小包跳上离开北京的车子。他不会对地方赋予意义,所以并未像大多数文艺青年一样,去丽江或者西藏,而是选择了灰扑扑的石家庄。对于吴又来说,他只是想找个地方专心写作,石家庄生活成本低,且方便来北京喝酒。


“2002年冬天,大年三十那天,我独自呆在石家庄的小屋里,窗户外面传来很多鞭炮声。我泡了一桶快餐面,安静地坐在屋子里,一动不动,直到那些鞭炮声慢慢散去。快餐面,吃完了。新年,来临了。”他在博客中回忆。


在石家庄的小屋里,吴又再次进入中考前夕的状态。每天吃饭、睡觉、散步、写诗,“写了很多,对于一个诗人来说,真的很多”。


这又是一场漫长的对抗,虽然这场对抗在吴又这里根本不成立——他根本不在乎。对抗的开端是亲友们的指责,他们无法理解,一个二十几岁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人生,如果之前的吴又只是叛逆的话,现在几乎预示着这孩子已经彻底完了。


“第一年的时候他们还会指责,到第二年他们就已经接受了,第三年的时候他们反过来安慰我。他们觉得我是生病了,可能要出家的”,在整个叛逆期,吴又跟父亲的关系一直很糟糕,至此父子的冲突到达顶峰,直到2006年在电视上看到吴又接受采访,父亲才知道儿子正在做出版。


“那痛苦就写在脸上,我怎么会不知道?”说完这句话,吴又笑了一下,不是开心处的大笑,一半嘴角扬起,手臂支着椅子。我们坐在落地窗边,窗外下着大雨,路面上的积水倒影着望京SOHO白色的灯光。今天是农历八月十六,中秋节刚过。吴又说,来接受采访之前,刚刚跟父亲视频过,父亲已经七十岁了。


吴又清楚地知道家人陷于怎样的痛苦,但他说,他又能硬起心肠,说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眼前的吴又36岁,很瘦,整个人空荡荡地藏在黑色的外套里,外套袖子略长,手臂垂下露出半个手掌,一脸温和。


2006年,刚刚开始创业做读客的他被称作“朝阳区吴彦祖”,帅且一脸桀骜;到了2008年接受采访就变成了眼前的样子,黑衣、瘦,脸上常挂着薄薄的笑容。


从赛特大厦回火星招待所的公交车上,吴又总是站着,“这样有助于思考”,思考的结果,通常是一首诗,或者一个字句。下车之后便兴匆匆地告诉同住的诗人。


对,是告诉,不带有任何商量的成分。“张羞、杨黎、竖,他们都是很天才的人,我们跨越了这一步,剩下的仅仅是怎么样去面对诗歌这样直指本质的东西。”吴又身体向前微微倾斜,语速略慢,每个句子之间短暂停顿,像是怕不能完全表达自己。


吴又写的诗,后来被称为“废话诗”,这一诗歌流派并未广泛流传。直到2014年,废话诗人乌青的几首诗在网上,因其特立独行的风格被争论。许多人感觉诗歌被冒犯了,也有人认为这是“抵达绝境的语言实验”。


天上的白云真白啊

真的,很白很白

非常白

非常非常十分白

极其白

贼白

简直白死了

——乌青


这首来自乌青的诗在网上广为流传,也受尽嘲讽。然而,废话诗并非哗众取宠的产物,早在九十年代就有了系统的理论,被称作“非非主义”。非非主义强调非崇高化,将诗歌和语言还原到本质状态。


或许,正是这种消解崇高和意义,将事物还原到本质状态的理念,让吴又始终不被意义困扰。


敏感的诗人和理性的商人,似乎应该是雅努斯始终背离的两张面孔,一个指向温和宽容,一个则是丛林凶猛。


在36岁的吴又身上,找不到这种分裂。





和对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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