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香莲碧水动风凉
今日处暑。处者，止也。按道理讲，天是应该凉了。可现如今的天气，谁还看得懂呢？记得小的时候9月1日开学，同学见面打打闹闹，自来水溅在身上洇嗖嗖的。现在可好，短袖子要穿到11月份，秋老虎？老虎天天见。有人开玩笑，上海今后可能只有两季：冬和夏，春风秋雨、春华秋实，像梦幻泡影般稍纵即逝。
天气无法改变，人的心情却是可以调节的。最好的当然是郊游，“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再有香茗一杯在手，只要不怕蚊子咬，自有一番暑日特有的清雅。此时如果再有一段弹词的声音，真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了。最适合夏末秋初的弹词开篇，非《莺莺操琴》莫属，“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第一句“香莲”二字唱好，一般会停顿一下，躁动的人心即刻安定下来。所谓“张弦代语抒愁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蒋月泉演唱的《莺莺操琴》
《莺莺操琴》是评弹的传统曲目，清朝弹词名家马如飞的开篇集中就有这段，我猜测唱词也是马如飞所作。我听过的版本中，老一代的有周月泉、徐云志、蒋月泉、朱慧珍等，段段精彩。各个版本各个调，唱词在小的地方略有不同，但大同小异，以“香莲碧水动风凉”开始，到“果然夏景不寻常”结束。《莺莺操琴》是评弹演员的基本功课，到处都能听到，一般都是蒋月泉的“蒋调”。蒋月泉版本的唱词如下：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碧莲香，有那莺莺小姐她唤红娘。说：“红娘呀，闷坐兰房总嫌寂寞，何不消愁解闷进园坊？”见那九曲桥上红栏杆，在那湖心亭旁侧绿纱窗。那小姐是，她身靠栏杆观水面，见那池中戏水有两鸳鸯。红娘是，推动绿纱窗，香几摆中央，炉内焚了香，瑶琴脱了囊；莺莺坐下按宫商。她先抚一支《湘妃怨》，后弹一曲《风求凰》，《思归引》弹出倍凄凉。数支琴曲方已毕，见红日渐渐下山岗。小红娘她历乱忙：瑶琴上了囊，炉内熄了香，香几摆侧旁，闭上绿纱窗；跟随小姐要转闺房。这叫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果然夏景不寻常。
《莺莺操琴》开篇的情节取材于《西厢记》，但王实甫《西厢记》中操琴的却不是莺莺小姐，而是张君瑞，弹的倒是开篇中提到的《凤求凰》。莺莺从听众转成弹奏者，是开篇作者的改编创造。莺莺的情绪也从伤春探春，变为“闷坐兰房嫌寂寞”，这才带出九曲桥、红栏杆、还有湖心亭旁的绿纱窗，成就一首夏天的奏鸣曲。
清代才女吴绛雪（1650-1674）
《莺莺操琴》唱词开头和末尾引用了回文诗《春夏秋冬》中“夏”的一节，这首诗的作者是清初浙江永康才女吴绛雪所作。吴绛雪以写“回文诗”出名，她有两件著名的作品传世，一首是咏春夏秋冬的《四季诗》：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红炉透炭炙寒风御隆冬。表面上它是十字一句，共四句，但其中的每一句十个字都至少可以拆分出一首五言和一首七言，如第一句“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的拆法，五言的：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岸啼莺。七言的：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以此类推。弹词作家就是用了“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这一句进行拆分，创作了《莺莺操琴》。
吴绛雪另一首回文诗作品更著名，排列方式也更复杂，名为《同心栀子图》。文字按两部分排列，处于中间的排成一个长方形方阵，处于外围的，像栀子花似的沿边绕一圈。以正中心方块中她自己名字中的“雪”字为核心，按上下、左右，甚至对角线等方法分布文字，共藏诗几十首。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连连看，是不是比手机游戏“连连看”有意思呢？
吴绛雪的诗集名为《徐烈妇诗钞》，其中有一段悲壮的故事。吴绛雪闺名吴宗爱，姿容秀丽有“国色”之誉，丈夫徐明英早逝。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吴绛雪生活的年代又是明清鼎革的乱世。康熙十三年（1674年）耿精忠叛乱，部将徐尚朝进攻永康，因仰慕吴绛雪才华姿色，扬言“只有献出绛雪，方可免除全程屠戮”，绛雪得知后慨然允诺：“未亡人终一死耳”，在前往徐尚朝军营的图中纵马坠崖殉难。所以她又被称为“徐烈妇”。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b062455szeb&width=500&height=375&auto=0范林元、冯小英合作的徐（云志）调《莺莺操琴》，和最流行的蒋调相比，有迥然不同的韵味
因为有了这样一段传奇，《莺莺操琴》这段弹词开篇听来就别有一番韵味。所以《莺莺操琴》被弹词历代名家一再改编演唱，称为弹词中的永恒经典。虽然背后的故事难免悲情，但“香莲碧水动风凉”，只要乐声一起，似乎物我两忘，恼人的夏天终于走到了“处暑”的时节，秋天就要来了。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j01710fgyat&width=500&height=375&auto=0高博文、陆锦花和“新乐府”合作的创新弹词“莺莺操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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