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重新掌权，中亚国家的担忧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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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5日塔利班拿下喀布尔重掌阿富汗政权，引起国际社会的震惊。阿富汗周边国家特别是中亚国家，不仅是震惊，更多的是紧张和担忧。20年前塔利班的种种劣迹仍停留在一些人的记忆中。当前的塔利班是否还是以往那个样子，是否发生了变化，它提出的国内外政策是否能够兑现，能制止大量难民出现吗，如何从行动上而不是口头上与恐怖组织划清界限，中亚国家认为这些问题具有“不确定性”，由此导致它们对阿富汗新政权担忧多于信任，对难民问题和恐怖分子入侵保持高度警惕。不过，中亚国家在担忧和警惕的同时，也对阿富汗未来前景充满期盼。
一、中亚国家有哪些担忧
从当前情况来看，中亚国家特别是乌、塔、土三个与阿富汗毗邻的国家，主要存在以下担忧：
1. 难民问题。在塔利班攻打阿富汗政府军时就发生过溃败的政府军进入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以及阿富汗吉尔吉斯族牧民为逃避战火进入塔吉克斯坦的情况。由于塔利班对边界管控很严，迄今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口岸和阿富汗—伊朗口岸形成一定规模的难民潮，在中亚国家边境当前尚未出现大规模难民涌入情况。有人说，难民潮会在今后两三月出现，是否成真，还需观察。
中亚国家对阿富汗难民政策也不完全一致。塔吉克斯坦为难民进入做了可临时容纳10万人的准备。乌兹别克斯坦以没有签署联合国难民公约为理由，不准备收容难民。土库曼斯坦口岸紧闭，严防难民进入。吉尔吉斯斯坦表示可以接收1200名生活在阿富汗的吉尔吉斯族人。哈萨克斯坦说可以接收5000人，但只要哈族人。
中亚国家对阿富汗难民立场不一致也是其国情决定的。阿富汗塔吉克族人口占阿总人口的30%，而且居住地与塔吉克斯坦国土相连。如果拒绝同一个民族难民入境，塔政府很难对本国人民交代。塔是中亚国家中经济最差的国家，连使本国人过上好日子都勉为其难，能接收难民很不容易。当然，塔必须得到外界的援助，仅靠自身能力是不够的。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作出的决定，一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再就是有助于树立自己的形象。对吉来说，接纳1200人也不是没有困难，但目前尚没有难民进入的报道。哈萨克斯坦原本希望“血亲民族”即境外哈萨克族人回归历史祖国，接纳难民能树立良好国际形象，也符合本国既定政策，哈也具有接纳的能力。
有外国专家指出，阿富汗难民进入中亚国家，也并非是他们最终选择，可能将中亚国家作为跳板，再移居到欧洲、美国或其他发达国家。塔、吉、乌三国本身存在就业难问题，难民除非有高技能，否则在这些国家也很难立足，必然要寻找能就业的地方。
解决难民问题是中亚国家面临的现实问题，同时也担心恐怖分子以难民身份进入国内，带来安全隐患。俄罗斯当局一再提醒中亚国家注意这一点，也增加了中亚国家接纳难民的谨慎。
2. 安全威胁。中亚国家长期面临来自阿富汗的安全威胁。不过，由于近20年阿富汗政府和美军以及近几年塔利班对恐怖势力的打击，来自阿富汗恐怖分子作案的事件有所减少，主要是国内恐怖分子作乱。
2021年拜登当局宣布从5月1日起从阿富汗撤军以来，阿富汗塔利班就对美军和政府军发起攻势，8月15日一举拿下喀布尔，并控制了全国，建立新政权。
自塔利班起势后，作为邻国的中亚国家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在8月6日举行的中亚国家领导人第三次磋商会议上，阿富汗问题就是重要议题之一。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在塔利班进驻喀布尔当天和第二天两次召见安全部门负责人，并到莫斯科与普京商讨对策。中亚国家不断加强边境地区防务，俄塔乌三国、俄塔两国、中塔两国都举行了联合军演。九月上旬，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还将举行大规模军演。每次军演目的很明确，剑指阿富汗恐怖势力，捍卫中亚地区安全。8月23日，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举行阿富汗问题特别会议，并非成员国的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作为贵宾参加。而此前不久乌有关部门还表示，不会参加该组织。
中亚国家对来自阿富汗安全威胁的担忧主要出于以下原因：
一是邻国。塔、乌、土三国与阿富汗有漫长的边界线。塔阿有1430公里，乌阿有137公里，土阿有744公里。如果说乌阿边界还有阿姆河相隔，而塔阿边界既长又多为山地，防犯难度很大。这三国虽然都有一定的防御能力，但捍卫如此长的边界线却是一件难事。
二是有痛苦的历史回忆和现实的案例存在。1999年和2000年，恐怖组织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就从阿富汗进犯吉、乌两国。塔反对派在内战失败后也逃到阿富汗。近年来ISIS—K（伊斯兰国分支呼罗珊省）不仅想控制阿富汗，中亚国家也是他们觊觎的对象。目前阿塔掌权后宣布不会侵犯中亚国家，要中亚国家放心，可是窝藏在阿富汗的20多个形形色色的恐怖组织未必听从阿富汗塔利班的命令。8月26日喀布尔机场发生人体炸弹爆炸事件，造成170人死亡，100多人受伤，就是例证。ISIS-K有4000多人，其中有不少来自中亚国家的恐怖分子。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安拉战士”等以攻击中亚国家为目标的恐怖组织仍然存在。阿新政府希望保持与中亚国家的友好关系，但上述恐怖组织却未必如此。中亚国家防范来自阿富汗的安全威胁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必要的。
三是体制不同。中亚国家是穆斯林占绝大多数的国家，但它们都已建立符合本国国情的民主体制和将世俗化政策作为国策。阿富汗新政权宣布建立政教合一的伊斯兰酋长国，用伊斯兰教法治国，这种体制与中亚国家并不相同。阿富汗新政权如何操作还没有正式开始，中亚国家正在观察中，担心阿富汗新政权推行的伊斯兰教法治国会影响本国，例如，对女性服饰、入学和工作的规定，又如最近宣布在公共场合禁止放音乐，特别会影响本国伊斯兰教的发展，这些都是已经世俗化的中亚国家不能接受的。它们采取的措施都属于防范于未然。
四是毒品问题。多年来中亚国家深受阿富汗毒品之害，对阿富汗新政权宣布禁止毒品生产持欢迎立场。当年塔利班毒品生产是积累对抗美军和政府军军费的重要来源之一。现在掌权了，各方面经费支出巨大，财政困难，美国又冻结了阿富汗中央银行在美国的资产，阻挠国际金融机构向阿新政府提供援助。阿富汗新政权面临财政危机。阿富汗种植罂粟面积很大，很多农民靠此维持生计。如今不让种了，生活如何维持？缅甸北部曾推行种植替代政策，联合国加以推广，但推行过程很艰难，因为需要很多资金扶持，而且改变需要一个过程。塔利班说禁就能很快禁吗？中亚国家欢迎阿富汗新政权禁毒政策，但正如乌兹别克斯坦国家药物管理中心发言人表示的，阿富汗新政权的承诺“只能通过实际行动来证明”。
五是与俄、美两国的关系。俄罗斯虽然不与阿富汗接壤，由于其他中亚国家与它关系密切，来往比较方便，所以很担心恐怖分子随难民进入自己的国家，威胁本国的安全。普京对中亚国家做出了提醒，俄罗斯媒体对阿富汗新政权有很多不信任的报道，加剧了中亚国家的紧张情绪。中亚国家在与阿富汗新政权发展关系时也不能不考虑俄罗斯的感受和态度。
中亚国家与美国关系尽管不如与俄罗斯那么好，但美国方向也是它们外交的优先方面。中亚国家驳回了美国要它们收容难民的要求，但在承认阿富汗新政权方面会给美国一点面子，不会立马承认。迄今，中亚国家对阿富汗新政权的表态并不完全相同，这与阿富汗事变对本国影响大小有关。
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说，他希望阿富汗建立一个和平稳定的国家，通过全民公决确定国家架构，组成所有少数民族参与的包容性政府，否则塔不予承认。乌认为，塔利班是阿富汗社会的一部分，是无可争辩的因素，主张在和平谈判的基础上建立兼顾所有政治力量利益的联合政府。乌政府将为阿富汗建立持久和平和国际发展创造必要的条件。米尔济约耶夫总统说，阿富汗新领导人已经承诺，“不会有一颗子弹飞向乌兹别克斯坦人民，飞向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外交部在8月19日发表的声明中说，阿富汗新政权能否建立一个具有包容性和代表性的政府，能否尊重少数民族和妇女的权利，防止任何会对其他国家构成威胁的群体产生，是决定是否与阿富汗新政府开始对话的先决条件。土库曼斯坦外交部表示对阿安全稳定与人民福祉十分关心，希望通过政治和外交手段和平解决阿富汗问题。
中亚国家对阿富汗塔利班政权有一个认识和磨合过程，中亚五国之间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一个协调过程，要防止阿富汗问题成为影响彼此关系新的障碍。总的来看，中亚国家希望阿富汗能够保持和平与稳定，防止恐怖势力外溢，希望与阿富汗建立正常关系，但要看阿新政府言行能否一致，对国际社会的承诺能否兑现。它们会在与阿富汗新政权发展关系方面权衡利弊，择机做出决定。
二、中亚国家对阿富汗新政权的期许
阿富汗是中亚国家的邻国，也是它们从陆路通往南亚和西亚的必经之路。向南亚和西亚发展是一些中亚国家近年来对外经济合作的重要方面。中亚国家期盼阿富汗稳定与本国利益息息相关。
土库曼斯坦将发展出口天然气和发展过境运输作为经济发展的重点之一。前几年土有经阿富汗修建天然气管道通往印、巴两国的考虑，但阿富汗国内局势不稳使这个设想不能实现。不过铁路项目却有所进展。2013年6月，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铁路动工修建。这条铁路全长约400公里。三国都认为，这条铁路的修建，有利于中亚交通网络的完善和推动地区甚至欧亚大陆的经贸合作，也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和促进各生产领域的发展。土库曼斯坦境内120公里已经完工，阿富汗境内建成一小部分。由于阿富汗局势不稳和塔吉克斯坦缺乏经费，这条铁路至今尚未完工。2017年土库曼斯坦提出并于2018年12月正式启动“青金石”国际运输走廊项目，即阿富汗、土库曼斯坦、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土耳其五国国际运输走廊建设。近两年土对“青金石”运输走廊建设相当积极。2020年土库曼斯坦、阿富汗、阿塞拜疆三国领导人再次就“青金石”建设问题进行了讨论。阿富汗国内局势都直接影响这些项目的落地。
乌兹别克斯坦希望与阿富汗并通过阿富汗发展与南亚和西亚国家的经济合作。该国准备修建铁尔梅兹—马扎里沙里夫—喀布尔—白沙瓦的铁路，原计划2021年9月动工，阿事件将该工程暂时搁置。2021年7月，乌兹别克斯坦在塔什干召开了高级别国际会议，议题是发展中亚与南亚交通的互联互通，乌提出10项建议。有意思的是，时任阿富汗总统加尼出席了这次会议。一个月后阿富汗“变天”，但米尔济约耶夫总统的10项建议并未因此失效。乌兹别克斯坦急盼阿富汗局势稳定,项目尽早进行。须知，欲使中亚与南亚交通互联互通，阿富汗是不可缺少甚至是关键因素之一。
塔吉克斯坦与吉尔吉斯斯坦与阿富汗在电力方面已经开展合作，例如CASA—1000项目（吉、塔、阿、巴超高压输变电工程）。塔、吉两国也希望阿富汗能够稳定，使合作能够顺利进行。电力输出是塔、吉两国外汇重要来源之一，无疑希望阿富汗稳定和经济恢复与发展。
哈萨克斯坦作为中亚大国也希望与南亚国家合作，输出自己的产品，如粮食、石油、石化产品、矿产品等。与阿富汗和南亚国家发展经贸合作有利于提升哈外贸水平。俄罗斯与南亚国家合作潜力巨大，也表示出向南亚发展的强烈愿望，哈会从过境运输中受益。
经济和安全合作是各国对外关系的重要方面，中亚国家也不例外。中亚国家尽管对阿富汗事变影响本国感到担忧，但也期盼阿富汗能尽快和平与稳定，并落实与邻国友好的承诺。阿富汗即将组成的新政府，能否回应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回应中亚国的希望和期盼，关键在于阿新政府的行动。当然，中亚国家也要对目前的塔利班进行再认识，正确看待新政府，彼此能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构建国家关系，为各国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创造有利条件。
（作者：赵常庆，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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