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政府军溃败中的传统社会因素
点击“欧亚新观察”
近日,美国politico杂志在其网站刊载了阿纳托尔·列文(Anatol Lieven)对阿富汗政府军溃败的评论文章。阿纳托尔·列文现任昆西负责任治国研究所高级研究员。1985年至1998年,他曾在南亚和苏东地区担任记者,报道阿富汗、车臣和南高加索的战争。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1989年冬天,作为《伦敦时报》的记者,我在阿富汗加兹尼省同一队圣战者在一起。有一次,在一个山谷的另一边,赫然屹立着一个坚固的军事哨。随着我们的走近,上面飘扬的旗帜也变得清晰可见,这是阿富汗政府军,圣战者正在为推翻这个政权而战斗。
"那不是一个政府军驻地吗?" 我问我的翻译。"是的",他回答。"那他们看不到我们吗?" 我问。"是的。"他回答。"我们不应该躲起来吗?" 我吱吱唔唔地说。"不,不,别担心",他放心地回答。"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三年后,当这个苏联扶持的政权最终被圣战者推翻时,我想起了这个插曲;六年后,当塔利班横扫阿富汗大部分地区时,我想起了这个插曲;本周,当这个国家的政府在塔利班的又一次攻击面前崩溃时,我再次想起了这个插曲。这种 "安排"——对立派别同意不打仗,甚至以士兵交换安全通道——对于理解为什么今天的阿富汗政府军如此迅速地崩溃(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交战)至关重要。1992年的政府崩溃时也是如此,而且随着20世纪90年代后期塔利班的推进,这种做法在许多地方持续存在。
这种密密麻麻的关系网和交战部队间的谈判安排,对外人来说往往是不透明的。在过去的20年里,美国军方和情报部门在描绘美国为建立一支强大、忠诚的阿富汗军队所做努力的乐观画面时,通常要么不理解,要么选择忽视这种动态。因此,拜登政府期望会出现一个在美国离开和国家崩溃之间会有一个所谓的 "适当的间隔期"。
尽管未来数月和数年将揭示美国政府在美国撤军前对阿富汗安全部队的状况了解或不了解,但崩溃的速度是可以预见的。美国政府没有预见到——或者,也许是拒绝承认——陷入困境的阿富汗部队会继续与塔利班进行长期的交易,这恰恰说明了美国多年来在经营阿富汗时的那种天真。
过去几周,阿富汗的核心特征不是战斗,而是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军之间的谈判,有时是由当地长老促成的。周日,《华盛顿邮报》报道了 "政府军一系列令人惊叹的谈判投降",这是塔利班和农村领导人之间一年多的交易的结果。
在阿富汗,亲属关系和部落关系往往优先于正式的政治忠诚,或者至少创造了中立的空间,让来自对立面的人们可以见面交谈。多年来,我曾与来自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地区的部落领导人交谈过,他们经常主持部落知名人士的会议,参会人员包括对立面的指挥官。
在这种会议上讨论的关键事项之一是商业,而商业往往涉及海洛因。20世纪80年代末我在阿富汗旅行时,当地的圣战者组织和政府机构就曾分享当地的海洛因贸易,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从各方面来看,2001年以来,塔利班和政府部队之间也是如此。
亲属关系的力量导致了一种常见的安排,即大家庭通过派遣一个儿子参加政府方面的军警(获得报酬),另一个儿子则参加塔利班,以此保护自己。这在许多内战中都是一种策略,例如,在15世纪的玫瑰战争中,英国贵族家庭就采取了这种策略。这意味着,在某一时刻,其中一个儿子可以开小差回家,而不必担心受到胜利方的迫害。
这些安排也有实际用途。游击队通常不可能关押任何数量的战俘。少数人可能会被扣押以索取赎金,但大多数普通士兵会被释放,加入游击队,或者被杀。
因此,就像中世纪的欧洲一样,阿富汗也有类似的传统,并受到塔利班的严格遵守,而这也有助于解释他们成功的速度。塔利班会要求敌军投降,可以是立即投降,也可以是在第一次进攻后投降。如果它这样做了,降军或者加入塔利班,或者带着他们的个人武器回家。杀死他们会被视为可耻。另一方面,战斗到底则意味着自断退路。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激励机制,让他们及时地投降。
苏联支持的阿富汗政府在苏联撤军后存活了三年,事实上比苏联本身还要长寿——这是美国及其伙伴自2001年以来试图建立的 "国家"的相对衰弱的绝佳例证。在我与圣战者相伴而行的旅途中,我曾参加1989年3月在贾拉拉巴德的一场艰苦战斗,当时苏联刚刚撤出,阿富汗政府军打退了圣战者的大规模进攻。
但在苏联解体和苏联援助于1991年12月结束后,战斗就很少了。政府指挥官,从阿卜杜勒·拉希德·杜斯塔姆(Abdul Rashid Dostum)将军开始(自2001年以来,他一直站在美国一边,说明阿富汗人的忠诚度是不稳定的),要么把他们的手下交给圣战者,要么逃跑,要么回家——这是为塔利班所允许的。喀布尔在1992年被圣战者完整地占领,就像现在一样。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虽然塔利班在一些地区受到了强烈抵抗,但更多地方的对手选择不战而降,在很多情况下加入了塔利班。
在美国发动的阿富汗战争期间,政府军和塔利班部队之间的交易在卡特-马尔卡西安(Carter Malkasian)的《战争来到加姆瑟》(War Comes to Garmser)和英国士兵迈克-马丁(Mike Martin)的《亲密战争》(An Intimate War)等作品中都有详细介绍。来自阿富汗分析师网络(Afghanistan Analysts Network AAN)的一份报告描述了2018年在帕克蒂亚省的这种协议。
"当地部落长老哈吉·阿里·巴兹(HajiAli Baz)告诉AAN,双方商定,政府的存在将限于区中心,双方都不会冒险进入对方控制的地区。这一协议的结果是,区中心以外的所有政府军哨所都被拆除了。用哈吉·阿里·巴兹的话说,这结束了战斗,交战'给人民带来了很多麻烦'。"
最近,正如《华盛顿邮报》所描述的那样,在拜登政府于4月宣布美军撤离后,"投降开始像滚雪球一样"。
有人用"长久的会谈"描述阿富汗社会。联盟发生着变化,个体、家庭和部落根据他们面临的风险进行理性的计算。此处无意指责做出这种决定的阿富汗人,因为他们做了他们认为符合自身利益的事情。问题是,美国的指挥官和官员要么完全不了解阿富汗现实的这些方面,要么没有向美国政府、国会和公众诚实地报告。
美国没有预料到这种突然的崩溃,但它本可以也应该预料到——不幸的是,这成为了这场从一开始就因为没有研究阿富汗的现实而被破坏的战争努力的尾声。
(编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