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龙|唐代画家“于舍人”及其绘事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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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画家“于舍人”及其绘事考
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刘玉龙
摘要:唐代诗人王季友著有《观于舍人壁画山水》诗一首,然诗题中“于舍人”为谁,一直存在争议。清代王原祁等人纂辑《佩文斋书画谱》,误将王季友诗题中“于舍人”和于邵视为两人,彭蕴灿《历代画史汇传》及20世纪以来孙濌公、朱铸禹、齐师白、俞剑华等人编著画家人名辞典,皆接踵其说。今考,“于舍人”即于邵,曾以他官知制诰,自言“忝西掖舍人”,后职掌中书而居“文士之极”,因两《唐书》未明确著录,故后世多不察其曾官迁中书舍人,致使《佩文斋书画谱》之误延续至今。
关键词:于舍人;王季友;绘事;壁画山水
“野人宿在人家少,朝见此山谓山晓。半壁仍栖岭上云,开帘欲放(一作放出)湖中鸟。独坐长松是阿谁,再三招手起来迟。于公大笑向予说,小弟丹青能尔为。”王季友因观于舍人壁画山水而赋诗,由“独坐长松是阿谁,再三招手起来迟”可知,二人久别重逢,“于舍人”正坐于画作的长松之下,且诗尾“于公大笑向予说,小弟丹青能尔为”一语透露出王季友与“于舍人”交往甚密。
清代王原祁等纂辑《佩文斋书画谱》将王季友诗中所写“于舍人”列入“名氏遗阙”,彭蕴灿《历代画史汇传》及20世纪孙濌公、朱铸禹、齐师白、俞剑华诸人编著画家人名辞典,有关“于舍人”之内容,多承袭《佩文斋书画谱》。
王季友因观看“于舍人”绘制壁画山水而赋诗,故二人必有交集。王季友在唐肃宗、代宗期间颇具影响,有诗集一卷传于世,且在唐及后世诗文集中多次被转引。
唐代殷璠《河岳英灵集》卷上云:“季友诗爱奇务险,远出常情之外。然而白首短褐,良可悲夫!至如《观于舍人西亭壁画山水》诗:‘野人宿在人家少……开帘欲放湖中鸟。’甚有新意。”唐代元结辑录沈千运、王季友、于逖等7人的诗而编成《箧中集》,并于乾元三年(760)在《箧中集序》中云:“吴兴沈千运,独挺于流俗之中……自沈公及二三子,皆以正直而无禄位,皆以忠信而久贫贱,皆以仁让而至丧亡。异于是者,显于当世……”宋代陈振孙谓《箧中集》:“尽箧中所有次之。荆公诗选尽取不遗。唐中世诗高古如此,今人乃专尚季末,亦异矣。”同时,是书收录《王季友集》一卷,并指出:“唐王季友撰。元结《箧中集》有季友诗二首,今此集有7篇,而《箧中》二首不在焉。杜诗所谓‘酆城客子王季友’者,意即其人耶。”《四库总目》亦谓《箧中集》:“唐元结编……季友,河南人,家贫卖履,博极群书。豫章太守李勉引为宾客,杜甫诗所谓‘豐城客子王季友’也。”“酆城客子王季友”一语出自杜甫诗《可叹》,其诗云:“丈夫正色动引经,酆城客子王季友。群书万卷常暗诵,《孝经》一通看在手。……”杜甫叙写了王季友的人生际遇及其被李勉引为宾客一事,同时,末句深惜自己不能大用而慨叹。
王季友赴洪州一事,文献多有著录。唐代钱起《送王季友赴洪州幕下》诗云:“列郡皆用武,南征所从谁。诸侯重才略,见子如琼枝。……”其中“诸侯重才略,见子如琼枝”指王季友被李勉引为宾客一事。又于邵《送王司议季友赴洪州序》云:“洪州之为连率也旧矣……是以王司议得为副车。况加彼数贤,为之为理,何忧乎杼轴为弊,何畏乎寇戎不奔欤……良辰岁首,群公叙离,苍然霜林,坠叶为聚,别怨既如此,岁穷又如此,岂长年之所独悲,抑同人之所增叹?邵史官也,岁职在书法,以中丞宣力王室,以司议硕画幕中,予将书之,行矣自念。”“王司议得为副车”是指王季友入李勉幕府,充江西观察副使之职。于邵序文传达出二人较深厚的情感,同时也透露出了自己当时的官秩和职责。《旧唐书》谓广德二年(764)九月辛酉,“仍命洪州刺史李勉副知选事”,故李勉任洪州刺史在广德二年九月之前,结合于邵“良辰岁首,群公叙离”一语可知,王季友赴洪州在永泰元年(765)春季无疑。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谓:“季友,河南人也。诵书万卷,论必引经。家贫卖屐,好事者多携酒就之……”
然王季友的生卒年,学界说法不一。闻一多《唐诗大系》有卒于贞元六年(790)一说。刘珈珈《盛唐诗人王季友生平考辨》一文认为,王季友大历二年(767)留居江西,当年去世,杜甫因此而作《可叹》,显系臆测诗意。石树芳《〈箧中集〉诗人——王季友生平考证》一文则认为,王季友大历二年随李勉回京后,“没有授予一官半职”,遂隐居山林而终老;其对王季友卒年之推测,文献征引不足,亦不足信。王亦军《王季友生平考略》一文论证则较为翔实、可信,他认为“王季友大约生于唐玄宗先天年间(712—713)前后”,大历二年回京后还山隐居,约卒于大历十二年(777)前后。今考,“潘淳《诗话》载唐江西新幢子记题名云:‘使兼御史中丞李勉,兼监察御史王季友。’盖勉罢京兆尹,以御史中丞归西台,出为江西观察使,故纪衔如此”。《西江诗话》谓王季友:“李勉观察江西,雅敬之,表为监察御史,历迁中丞。”宋人黄鹤云:“按《豫章图经》:‘唐王季友,酆城人。家贫卖履,博极群书,李勉引为宾客,正色引经,勉甚敬之。’……勉大历四年(769)十二月已在广平,冯崇道、朱济之乱。则其刺广,亦在其年,后当德宗之初,加平章公检校左仆射,可谓不负公李也。”李勉大历二年(767)四月至大历三年(768)十月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大历十年(775)拜工部尚书,大历十四年(779)五月德宗即位,李勉“建中元年(780),检校左仆射,充河南汴宋滑亳河阳等道都统”。而黄鹤谓王季友为宾客“不负公李”诸语表明,王季友卒年当在建中元年李勉“加平章公检校左仆射”前后。
综上可知,王季友约生于唐玄宗先天年间(712—713),上元元年(760)秋至华阴,但无官爵,仍以“处士”称;广德元年(763)七月至永泰元年(765)春在京兆为太子司议郎,永泰元年春赴洪州,大历二年(767)随李勉返回京兆,晚年退隐山林,约卒于大历十二年(777)至建中元年(780)之间。
王季友约广德元年前后,方到京兆为太子司议郎,故其诗中所写“于舍人”,必是于姓在唐肃宗(756—762)至唐德宗建中元年(780)之间官秩为舍人者。然唐时“舍人”有中书舍人、太子中舍人、起居舍人、太子舍人、通事舍人、太子通事舍人及太子内坊道客舍人等。今据开元二十五年(737)制定的大唐官品可知,中书舍人、太子中舍人为正五品,太子司议郎和太子舍人为正六品,起居郎、起居舍人和通事舍人为从六品,太子通事舍人为正七品,而太子内坊道客舍人为五品。且“舍人”在唐代不同时期,官阶或有调整,职官或有所阙,又有以他官知制诰而被称“舍人”者。
唐玄宗天宝元年(742)以后,于姓官阶历“舍人”者,仅于邵、于尹躬、于德孙3人。此外,未见两《唐书》载有其他于姓官吏有知制诰者。于尹躬(又作允躬)系于邵之子,“大历进士,元和间为中书舍人”,其与王季友年岁相差较大,且官迁中书舍人时,王季友已故,因此,其绝非王季友诗中所写“于舍人”。而于德孙在“大中十年(856)正月三十日,自职方员外郎,知制诰充……十二年闰二月迁中书舍人”,与王季友必无交集。于邵著有《送王司议季友赴洪州序》,与王季友必有交往,那么,于邵是不是王季友诗中所写的“于舍人”?
《旧唐书》卷一百三十七云:
于邵字相门,其先家于代,今为京兆万年人。曾祖筠,户部尚书。邵天宝末(756)进士登科,书判超绝,授崇文馆校书郎。累历使府,入为起居郎,再迁比部郎中,尚二十考第于吏部,以当称。无何,出为道州刺史,未就道,转巴州。时岁俭,夷獠数千相聚山泽,围州掠众,邵励州兵以拒之。旬有二日,遣使说喻,盗邀邵面降,邵儒服出城,盗罗拜而降,围解。节度使李抱玉以闻,超迁梓州,以疾不至,迁兵部郎中。西川节度使崔宁请留为支度副使。寻拜谏议大夫、知制诰,再迁礼部侍郎、史馆修撰,为三司使。以撰上尊号册,赐阶三品,当时大诏令,皆出于邵。顷之,与御史中丞袁高、给事中蒋镇杂理左丞薛邕诏狱。邵以为邕犯在赦前,奏出之,失旨,贬桂州长史。贞元初,除原王傅,后为太子宾客,与宰相陆贽不睦。八年,出为杭州刺史,以疾请告,坐贬衢州别驾,移江州别驾,卒年八十一。
又《新唐书》卷二百三云:
(于邵)天宝末,第进士……崔宁帅蜀,表为度支副使。俄以谏议大夫知制诰,进礼部侍郎,朝有大典册,必出其手。为三司使,治薛邕狱,失德宗旨,贬桂州长史。复为太子宾客,与宰相陆贽不平,出杭州刺史。久疾求告,贬衢州别驾,徙江州。卒,年八十一。
可见,两《唐书》虽未言及于邵曾为“舍人”及其官阶的累迁时间,却记载了他曾以谏议大夫知制诰。
唐代亦有起居舍人而知制诰者。若起居舍人阙,则起居郎代行其职。《通志二十略》云:“唐贞观二年,省起居舍人,移其职于门下,置起居郎二人。显庆中,复于中书省置起居舍人,遂与起居郎分掌左右。龙朔二年,改郎为左史,舍人为右史;咸亨元年,复旧。天授元年,又为左、右史;神龙初,复旧。每皇帝御殿,则对立于殿下,有命则临陛俯听,退而书之,以为起居注。凡册命、启奏、封拜、薨、免,悉载之,史馆得之以撰述焉。”又,于邵《送刘协律序》云:“予广德三年掌注起居,建中初擢修国史。”由此可知,于邵曾为起居郎,“每皇帝御殿,则对立于殿下,有命则临陛俯听,退而书之,以为起居注”。故其称“职在书法,以中丞宣力王室,以司议硕画幕中”,指为起居郎时,“掌注起居”之职。
于邵《送窦秀才序》亦云:
曩岁,忝西掖舍人与秀才世同官游,朝赴玉墀,夕下金阙,于今二十年矣。今复左迁僻地,羁旅信安,不期东游,邂逅相遇……殿中侍御史范阳卢公聿来监州,持我文柄,解简书之,畏尝翰林主人来者饮,德挹之不竭,啸歌攸同,迨兹中冬将尽,厚意不虞作别,况予之与名辈者乎?
此处于邵自称“忝西掖舍人”,“西掖”或“右曹”,为中书或中书省的别称。卢岳由容州刺史迁桂州防御观察使在建中二年(781)二月,兴元元年(784)五月“加御史大夫、加中丞”。薛邕自宣歙观察使入为尚书左丞在李适(德宗)即位之后,而建中元年(780)“冬十月甲午,贬尚书左丞薛邕为连山尉”,于邵又因“杂理左丞薛邕诏狱”而失德宗旨意,建中二年四月被贬为桂州长史。结合《送窦秀才序》中“中冬将尽”推测,卢岳赴桂州约在建中三年或四年,由此前推二十年,于邵“忝西掖舍人”约在广德元年间(763—764)。清人陈景云谓:“……如刘梦得有《哭独孤郁舍人》诗,郁亦以郎官典诰,未尝正除舍人也。又于邵、元稹皆以他官知制诰,而邵自言忝西掖舍人,稹与同僚诸舍人会食阁下,足知其官曹一也。”由此可见,于邵为起居郎,兼史馆史官等职而知制诰,被称“舍人”亦符合唐典。
于邵《降诞颂序》谓“有司谏掌纶之臣,当右掖分宵之直”,而“唐人称门下为左掖,中书为西掖。据《六典》,中书舍人本六人,中叶以后常以他官知制诰,行舍人之职”,于邵当时虽非“舍人”,但以他官知制诰,故自称“忝西掖舍人”。且大历中(约773),于邵召充张荐为“史馆修撰,兼阳翟尉”时,已迁礼部侍郎,再由两《唐书》“中书覆升甲科,人称其当”“史馆修撰”“建中初擢修国史”及“以撰上尊号册,赐阶三品,当时大诏令,皆出于邵”等语可知,于邵曾职掌中书无疑。
于邵职掌中书之时,与郭子仪、杨炎、颜真卿等同朝为官。杨炎大历十四年(779)官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执宰相职权,于邵建中二年撰写《为杨相求退表》。颜真卿因“杨炎为相,恶之,改太子少傅,礼仪使如旧。外示崇宠,实去其权也”。《封氏闻见记》云:“今上诏有司约古礼今仪。礼仪使太子少师颜真卿、中书舍人于邵等奏:请停障车、下壻、观花烛及却扇诗;并请依古礼见舅姑于堂上,荐枣栗腵修,无拜堂之仪。”建中元年(780),于邵撰《中书门下请上尊号表》三首,是年八月廿六颜真卿撰写书诰,对三人的官阶也有明确记载:“银青光禄大夫、中书舍人、权知礼部侍郎臣于邵宣奉行……”“银青光禄大夫、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上柱国炎(杨炎)”“告光禄大夫、太子少师充礼仪使、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奉敕如右,符到奉行”。然黄晋卿《书唐诰后》云:“右唐诰,逸其首尾姓名,以石刻完本考之,则颜公真卿也……凡制敕册命,皆出于中书。是时郭子仪官中书令,而不预省事,杨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官门下侍郎,唯舍人于邵独在中书,起草署行者,邵也。《新史·邵本传》称邵以谏议大夫知制诰,进礼部侍郎,而不言其为中书舍人者,意必以舍人秩卑于谏议而略之也。”黄氏不考唐典,误认为《新史·邵本传》未言及于邵官秩“中书舍人”的原因是舍人官秩卑于谏议大夫而略之。《通志二十略》云:“中书舍人……龙朔(661—663)以后,随省改号,而舍人之名不易。掌诏诰,侍从,署敕,宣旨劳问,授纳诉讼,敷奏文表,分判省事。自永淳(682—683)以来,天下文章道盛,台阁髦彦无不以文章达,故中书舍人为文士之极,在朝廷之盛选,诸官莫比焉。”可见,唐时中书舍人居“文士之极”,并非卑于谏议大夫。于邵官秩“银青光禄大夫、中书舍人、权知礼部侍郎”,而居“文士之极”,这当是“当时大诏令,皆出于邵”之文意所在。
但是,于邵的生卒年,学界亦说法不一。《历代名人生卒录》谓于邵“贞元八年(792)卒,年八十一”,显系据《旧唐书》“(贞元)八年出为杭州刺史,以疾请告,坐贬衢州别驾,移江州别驾,卒年八十一”而著录,稍嫌牵强。谢巍则谓于邵:“约开元十三年(725)生,元和元年(806)卒,年约八十二。天宝末进士。以书判超绝,补崇文馆校书郎,出为巴、道二州刺史。德宗时,为太子(宾)客,历迁谏议大夫知制诰,进礼部侍郎。朝有大典册,必出其手。贬江州别驾,卒。善属文辞,工书画。”
今考,德宗兴元元年(784)夏,于邵在桂林撰《送杨倓南游序》,贞元初(785)为原王李逵王傅。《大唐郊祀录》卷十“乐文”:“其词元缺,常借文宣王庙乐章用,贞元六年(790)正月十四日诏原王傅于邵补之。”《唐会要》卷三十三有“武成王庙,乐章五,奏宣和之舞,三变”“贞元六年,原王傅于邵撰”之记载,与《大唐郊祀录》所载官阶相同。其贞元八年八月著《河南于氏家谱后序》,称高祖为于志宁,序文后详细记载:“金紫光禄大夫(官阶正三品)、太子宾客、上柱国、袭恒山郡开国公于邵述。”《唐会要·左降官及流人》云:“(贞元)十一年(795)五月,左降官于邵、刘敭并量移授官。故事,量移六品以下官,皆吏部旨授。至是特制授之。”又,于邵书有《北平郡王马燧新庙碑》,而马燧卒于贞元十一年八月辛亥,赠太傅,葬于十一月丙申;贞元十三年冬十月癸巳,“赠太傅马燧祔庙,命所司供少牢祭,仍给卤簿,从宅至庙”。故于邵撰写《北平郡王马燧新庙碑》当在贞元十三年(797)十月前后,此后,其事迹未见文献记载。由此可见,于邵约贞元十一年前后复返回京兆,卒于贞元十三年十月后。
综上所考:一、王季友约广德元年(763)七月至永泰元年(765)春为太子司议郎,在此期间,于邵官秩史馆史官、起居郎而知制诰,自称“忝西掖舍人”;二、王季友大历二年(767)随李勉返回京兆,于邵大历中至建中二年(781)四月,由谏议大夫进礼部侍郎,职掌中书,行中书舍人之职。于邵和王季友生活的时间、地点皆有重合,于邵著有《送王司议季友赴洪州序》一文,王季友著有《观于舍人壁画山水》之诗,且文中所用称谓与二人官秩吻合。
历代书画著述多谓于邵“书判超绝”,抑或论及其《进画松竹图表》。今检诸史籍,条陈其绘事。《佩文斋书画谱》载:“于邵,字相门,京兆万年人(见书家传)。德宗时为太子宾客(唐书本传)。”又辑录了于邵《进画松竹图表》部分内容。《进画松竹图表》云:
臣某言,伏以今月十九日,累圣储休之日,陛下降诞之辰,声教所加,舟车所及,固将骏奔大庆,鼓舞升平。瞻北极而效诚,匝南山而献寿。臣辄率鄙思,绘《松竹图》一面,并陈赞颂,愿跻圣祚,伏贡阙庭……故臣常于礼,叹松柏有心之姿;询于诗,仰松柏(一作竹)植(一作恒)茂之兴,则如(一作知)佳其不朽。岂疑著前闻,载徵纤微。爰有丛竹节,虽谢于颖,拔操亦迫于岁寒。故臣辄绘长松,佐之修竹,辨之位,则松可君于竹;抡其材,则卑可奉于尊。然松竹,木中特最为有寿。众材槎卉(枿)而翠,盖方成暮霰飘零,而繁枝益茂。辄所赋形像外,移色毫端,敢借坚贞之姿,愿增天地之寿。况轻云瑞气,必呈证圣之祥;玄鹤仙禽,每举冲天之翼。臣所以缘义况寿,出幽入微,不散氛氲之容,同成俯仰之势。征画图之旨,诚惭创物;求比兴之义,庶近爱君;不胜区区之极。其《松竹图》并颂,敢冒陈献,无任战灼之至。
于邵认为,松竹乃“木中特最为有寿”,故绘长松佐之修竹,有“敢借坚贞之姿,愿增天地之寿”之意。其绘《松竹图》,并撰写《进画松竹图表》,进一步阐明自己的绘画内容及其寓意,为唐德宗祝寿。
于邵善画,且撰有《阿弥陀石像赞并序》《观世音菩萨画像赞并序》《观世音像赞并序》《杨侍御写真赞》《秦州都督吴公写真赞》《吴使君厅郑华原壁画松树赞》及《谢恩写真表》等画赞、序和表。其中,《观世音菩萨画像赞并序》中“是用缋事,发于童心”“天衣若飞,杨柳疑拂”等论及绘画的风格样式;《秦州都督吴公写真赞》中涵括妙、真、骨、神的品评视角,谓吴公写真“挥毫得妙,又全其真”,“挺如鹤立,婉似虹伸,当封在骨,得正从神”;《谢恩写真表》则暗含了对形、神的观照,其文云:“……特降画工,神既尽传,照无遗写,从衰朽之质,别荷宠光;分遭遇之形,长含喜气。”于邵不但善画松竹,而且对松竹的自然形态及其绘画理论均有较深入的认识和理解,其《吴使君厅郑华原壁画松树赞》云:“贵之者真,得之者难。松有劲质,匠乎笔端。森疏空倚,挺拔上干。如出绝壑,若生大寒。枝蟠龙发,皮拆龟攒。青萝若桂,白鹭愁看。美华原之墨妙,能入室而思弹(禅)。愿主人之比寿,从君子之静观。”此篇系于邵对郑华原所画壁画松树的品评与赞赏,论述颇富创见,精深幽妙,非擅长画缋者不能为之。
于邵亦善书,与颜真卿、韩秀荣、郑余庆、子执钧、子正钧、史有盈等书家皆有交集。于邵书有《北平郡王马燧新庙碑》,并撰写诸多碑文,后世多有辑录。《唐监军使赠开府第五昱碑》为“唐于邵撰,史有盈行书,建中元年(780)”。《唐长安尉王之咸碑》为“唐于邵撰,韩秀荣八分书贞元十年(794)正月”;《唐太子中允范阳卢府君碑》为“唐于邵撰,郑余庆书”;《唐太子宾客李翼碑》为“唐于邵撰,子执钧书,子正钧篆额,贞元十年(794)立”。
壁画在唐代绘画中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私宅、宫殿、寺观等均绘有大量壁画。如唐代吴道子、李思训、王维等画家曾绘制壁画山水。且中书舍人李昭道善画山水,裴孝源著有《贞观公私画史》。唐代壁画绘制风极一时,是以于邵善画,涉足壁画亦为极自然之事。复取前文所述,于邵与王季友年岁接近,且生活的时间、地点皆有重合,二人交游可考。于邵不但善画、善书,曾以他官知制诰,自称“忝西掖舍人”,后为中书舍人权知礼部侍郎,而且唐玄宗天宝元年至唐德宗建中元年,于姓在京兆为官且知制诰,或官秩历舍人者,仅于邵一人而已,故王季友诗中所言“于舍人”指于邵无疑。
《佩文斋书画谱》辑录的唐代画家中,既有“于邵”,又有“于舍人”,并以王季友的诗为据,谓于舍人为唐明皇时人,而“名氏遗阙”。是书将一人分列为二,盖作者编纂之时未经详考,不知王季友诗中所写于舍人即为于邵,遂出此误。后著述皆承其讹,如《历代画史汇传》谓:“于邵,字相门,其先自代来为京兆万年人。天宝末擢进士,德宗时以谏议大夫知制诰进礼部侍郎,终江州别驾。曾绘《松竹图》,工书。孝悌有行,朝有大典册必出其手。晩涂益修洁,年八十有一。”“于舍人,明皇时人,善山水”。孙濌公《中国画家人名大辞典》谓:“于邵,(唐)万年人。字相门。天宝进士。工书善画。贞观中、进呈松竹图。时年八十有一。”“于舍人,(唐)佚名。明皇时人。善画山水”。齐师白编著《唐宋画家人名辞典》谓:“于邵,(唐)字相门,京兆万年人,天宝时进士,德宗(李适)时任职‘太子宾客’,善画松竹。贞元年间德宗生日时,他曾画了一幅《松竹图》进呈,这时他已经有八十一岁的高龄了。可是笔力还是非常的劲健。”又谓:“于舍人,(唐)明皇时人,籍贯,名字失传。他画山水,人物都有高度的成就。诗人王季友看到他的山水壁画,作了一首诗说:‘野人宿在人家少……小弟丹青能尔为。’诗人在诗中叙述误认画中人物为真实景物,来称赞于舍人表现技法的现实和超越。”朱铸禹编著的《中国历代画家人名辞典》亦同时收录“于舍人”和“于邵”,且内容与齐师白《唐宋画家人名辞典》基本相同。俞剑华所编《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亦是如此,依据《王季友诗集》仅谓“于舍人”为“(唐)明皇时人,善山水”;又据《唐书·本传》《文苑英华》《金石略》谓于邵:“(唐)字相门……终江洲别驾。尝书唐北平郡王马燧新庙碑。贞元中进画松竹图,并赞颂,时年八十一。”谢巍《中国画学著作考录》也辑录了于邵的《进画松竹图表》,并指出:“此篇为现存最早绘松竹图之著作,可知画松竹乃为德宗祝寿。以松比君,以竹喻臣,与后世画松竹之义有不同。此图非纯水墨,而有着色,故其非墨竹。邵工画松竹,画史不见有载,可补遗。”谢氏对王季友诗中“于舍人”与于邵的关系也未作考辨,故不知其曾画壁画山水。
于邵善画山水、松竹,曾绘《(西亭)壁画山水》《松竹图》,著有《进画松竹图表》《吴使君厅郑华原壁画松树赞》《秦州都督吴公写真赞》等画学著述,书有《北平郡王马燧新庙碑》,并撰写、篆写诸多碑文。其曾在两个时期内官秩为“舍人”,一为唐肃宗宝应二年(763)到永泰元年(765)春王季友赴洪州之前,其间,王季友为太子司议郎,于邵自称“史官”,官秩起居郎而知制诰,行舍人之职,自言“忝西掖舍人”;一约为大历中至建中元年(780)前后,于邵为谏议大夫知制诰,迁“银青光禄大夫、中书舍人、权知礼部侍郎”,职掌中书,为“文士之极”。于邵善画,与王季友交游可考,且唐玄宗天宝元年(742)至唐德宗建中元年,于姓在京兆为官且知制诰,或官秩历舍人者,仅于邵一人而已,故王季友诗中所言“于舍人”为于邵无疑。因两《唐书》未详细记载于邵之官秩,故后世多不察其曾官迁“中书舍人”。自清代《佩文斋书画谱》始,误将于邵、于舍人视为两人,彭蕴灿《历代画史汇传》及20世纪以来孙濌公、朱铸禹、齐师白、俞剑华等人编著画家人名辞典,则皆接踵其误。(注释从略 详参纸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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