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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世与入世
若干年前,一位好学深思的朋友借给我一本书的复印件,就是现在已在大陆出版的日本学者铃木大拙先生的著作《禅者的思索》。我没读过什么奇书,营养先天不足,抓到什么都生吞,何况禅师的思索,清爽、甘醇,是怡人的。但连看带抄只一夜,约略知道了大概。若说这种急于了解“禅”的又一导因,则是当时阿城的小说《棋王》大为风行,果然是别开生面,却道不出妙在何处。一些眼识见解颇高的评论家指出,《棋王》表现出浓厚的“禅”意,这是妙的一解吧。读完《棋王》,沉思默想,悟出了一点道理,就是,一切政治风暴都将过去,但人生的种种未了课题还在继续。我既为“文革”中的那种狂热而追悔,也感到热衷展示伤痕也许未必明智。 应该向前看,像一个智者明白地度完余生。 日本的禅我不懂,中国的禅也不懂。有铃木大拙先生的大著,可以复按,何须我絮叨。好在禅门有“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说法,不拘礼法,相当自由,倒也方便了沟通。 我特别喜欢这样一段公案——一个叫道信的沙弥问三代师祖僧璨:“请大师慈悲,教导我解脱的法门!”大师答:“谁绑了你,你干吗要求解脱?”道信说:“没人绑我呀!”大师说:“既然没人绑你,你还求什么解脱的法门。”道信听了这番话,顿觉开悟,成了四代师祖。 这桩小小的公案却引起我深长思之。没有绑就谈不上束缚,是言之成理的,但是道信有一种无束却有缚的感觉似乎也并非虚言,对某些事情想不开,对某种欲性和情绪无法排遣,对某种力量无法控制,等等,其实往往造成一种被限制的感觉。这与其说是物质上的绳索,莫如说是精神上的木枷。换句话说,只要我们的心是坦荡磊落的、广大自在的、不为有形的绳索所牵挂,那么也就谈不上束缚。比如钱,有些时候就是条绳索。没有钱,做痛苦的发财梦,看到人家有俩钱儿,馋得就像猫似的,永远难受。有了钱,又有了“象齿焚身”的恐惧,怕人家偷、抢,或者吃大户,死死地守着,片刻不得安宁。这就变成了富豪的奴隶,钱奴!为了钱甚至干伤天害理的事,蹲了班房。这岂不是自己用铁链拴自己么?比如,有人伤神得不得了,痛苦得不得了,所为何事?只缘没有保住官或者没有争到官。甚至为此而把自己分成两半,不情愿地拍溜,故作下人之状以取悦于上峰,借以邀官。我甚至还听说过为职位或职称而痛苦地自杀之类的事情。禅学有一个重要的概念“般若”,译作智慧,是指一种能够体悟万物皆空的智慧,空,一般被看成消极的虚无,而实际上我倒觉得未必没有积极的意义。它是教育人们以心的解放包容世间万物,从而达到达观宽厚的精神境界。当然把一切看得虚空,人为抹掉人生一切苦恼课题的做法,无异于睁着眼说看不见,是不可取的。我不敢自称是唯物主义者,但是我相信唯物主义。不赞成完全用心智“般若”办法“出世”,回避人生各种矛盾和问题。但是我赞成通过修养以使自己的精神境界不断有所提升,在处理各种问题时均能够进退有据,从容不迫。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以为禅意是好的,至少它可以部分地疗治人们的精神疾病或缺陷,或许还可以起到一点扬善抑恶的作用。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确精彩。20世纪人们在征服自然方面取得了神话般的进展。但电脑无从排遣寂寞,微波电话亦未拆除人心的阻隔;相反令人忙作一团的工作生活节奏却使我们无暇检视真实的自己,甚至以高度的功利性代替了深沉的哲学思索。铃木大拙先生这本书或可为急匆匆奔赴现代生活的人们补阙,告诉人们“内心的世界更丰富”,我们要很好地开掘。虽然在我看来,一个禅者的生活远非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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