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晖：莱特之谜（5） ——谁检举了莱特？

Original 秦晖秦川雁塔 2020-08-24

阳光东检举了莱特？！

读了阳光东的回忆，再来重读陈平对这事的叙述，其反差之大令人吃惊！

说莱特收集武器信息是遵英国主子之令，要向“帝国主义主子”出卖马-共秘藏军火，这个说法可能还属于误会。但陈平甚至说：连莱特在越南时就是法国间谍，这事似乎也是阳光东一行人检举的！这就太过离奇了。

晚年陈平

在陈平下山后口述的《我方的历史》中，对莱特间谍暴露的细节有着马-共党史文献中最详尽的记载。他说，在莱特由于党内斗争不利而失踪时，他们已对莱特的现实问题掌握不少。但对莱特的“来历”还在猜疑。正在这时，越-共来了一批人找莱特要接收那已经应允的400支枪。由于莱特刚失踪，他的问题正在调查，陈平只好说：我们的领袖出差去了。于是——

“他们听了，二话没说，决定南下新加坡逗留数日。他们由新加坡回来后，再一次请求我安排他们和莱特举行一次会面。经过几天的时间打交道熟络后，我才坦白承认我们的中央书记已经突然消失，这件事令我们非常尴尬。我补充说，大家普遍相信，他已被英国人绑架了。

令我吃了一惊的是，这批来访的朋友谈起他们在新加坡期间了解到的有关莱特活动的几件事情。他们很肯定，莱特并不在英国人手上。他们离开前，给了我一位越南男人的姓名和新加坡地址。他们告诉我说，这个关系将极大地有助于我获得有关莱特的消息。我立即赶赴新加坡去见那个越南男人。他年近四十，是位中产阶级知识分子。……他是一位民族主义者，打算回越南打法国人。由于这个背景，以曼谷为基地的越-共分子认为他值得信赖。

我的新关系证实了我所听说的关于莱特沦陷时期与日本人勾结的故事。他说，新加坡的越南人社会长期来就怀疑莱特一直在为日本人和英国人做事。此时，岛上越南人商业社会约有300人左右。在几个星期里，我就收集到有关我们这位失踪领袖各方面活动细节的大量证据。有一次，莱特甚至于向当地越南人吹嘘英国人原本要授予他一枚特别战功勋章，但他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也了解到有关莱特私人生活方面种种令人不安的奇闻。过去，对他这方面的情况，我们完全被他蒙在鼓里。

江雪容小姐这位槟城的客家妹，就是那天早上莱特在吉隆坡失踪时向中央委员会说话的那位妇女，原来是中央shu记的第四个姨太太。在新加坡，我才知道他的第一个老婆是位越南人。她父亲是位政府承包商，在加东海边买了套别墅给家人住。另外，莱特还有一位漂亮的越南情妇。她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失去了一只手。她住在新加坡市区禧街莱特买下的一所公寓。此外，我们的中央shu记还出资给这位情妇在同一地区经营酒吧和餐厅。他的第三个女人是位广东人，也是住在莱特负责维持的住所。日本人投降不久，他才迎娶我们的同志江小姐。

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是用越南文写下来给我的，我后来想办法叫人把它翻译成中文。正当翻译工作完成的时候，我收到一个有力的书面证据，证明莱特盗窃了党的超过100万元叻币的资金潜逃了。”

胡志明

很快，马-共于1947年3月6日的中央委员会会议上决定清除莱特，并选举陈平为新的总shu记，与莱特最早发生冲突的杨果为副总shu记。并在随后召开的“九扩”会上把莱特集团的四名中央委员都开除出党——除莱特外，还有前第二把手陈勇、阿山和罗须磨。中央还很快通知了莱特在党内的夫人江雪蓉，包括“越-共同志是如何协助我们揭发莱特的欺骗行径的，有关莱特的罪行是证据确凿的。”

同时马-共还对莱特进行了查账，“我们精确地计算出莱特掌权时期每个州上缴给党的新加坡总部的捐献数量。另外，我们也查明马-共在同一时期赞助暹罗和印度支那等国兄弟党的资金总额。我们也能准确地计算出新加坡党的办事处的实际开销数字。只需用简单的减法算一算，我们就知道莱特所盗用的党的资金，至少比我们原来设想的数目远远高出许多。最新的数字显示，一共达到近200万元叻币，而进一步的调查也揭露，莱特不仅挪用党的金钱为自己进行个人投资，而且还给予他的各个女人做投资。以当时金融标准来衡量，他假公济私所挪用的款项，庞大得惊人。”莱特集团的其他人也被查出贪腐行为，如陈勇就挪用了5万元叻币“投资于自己的生意，即一个种植园和一个印务公司。

1945年后，马-共的八项主张

万里追杀

马-共中央还授权陈平出国与本地区各兄弟党，即暹罗、印度支那以及中国的gcd联系，通报莱特的罪行并请求他们协助追踪和清除莱特。陈平于7月初到曼谷，分别与越-共、泰共取得联系。据说，越-共“通过今年早些时候前来吉隆坡接收我们援助的武器的越-共代表团的同志已经事先得知事件。”而陈平则与泰共人士在曼谷街头亲自发现了莱特的踪迹。他随后告知越-共驻泰总部。

印尼-共

在当时不禁共、不亲法的“自由泰”时期，越-共在曼谷有很大的活动能力。他们答应全力侦查莱特。陈平于是又接着飞往香港，见了中共驻港机构（应该就是李启新曾经任职的华南局海外办事处），报告了莱特是内奸并请z-g协查。香港z-g把陈平的报告上报上海的z-g海外总部，并让陈平等待答复。于是陈平在香港一直呆了五个星期。这期间陈平通过阅读报纸，发现莱特居然也来到了香港！

陈平又去找z-g。被告知莱特不久前也来到z-g驻港机构（这是他作为马-共领袖时多次来过之地），“瞎编了一套英国人如何在吉隆坡逮捕他，接着又把他放逐到曼谷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并“向中国党提交了一个报告，表示他有意返回曼谷，然后打算重临新加坡，再次参加当地的组织。莱特（从z-g）得到一笔钱作为费用，并且正准备离开香港。”陈平立刻询问莱特离开的日期，z-g方面却“不愿”告诉他。

但是陈平仍然推算出了这个日期。他知道z-g由于与港英的默契不愿在港参与锄奸行动。于是打算还是在曼谷动手。陈平按他的推算，比莱特晚一两天又追回到曼谷，再次要求曼谷的越-共帮助锄奸。据说越-共也再次动员大量人力“像上次那样，从一间间酒店搜查起”。

“两天后，越南同志的搜查行动终于有了结果。他们确认莱特已经入住一家中等水平的酒店。当他们上门找他时，他不在房里。说来真凑巧，我们的潜逃者在前一天曾经同暹共联系。在越南同志搜查小组到达之前不久，他刚

离开酒店去一家商店同他的暹共联系人约会。”

于是，陈平立刻与暹共（即泰-共，此时的领导人就是李启新）联系。根据他的请求，泰共决定乘此约会逮捕莱特。结果就发生了众所周知的故事：三个泰共人员在抓捕时“失手”把莱特掐死了。

次日陈平又去找越-共，越-共说他们整夜都监视着莱特的酒店房间，但他没有回来，并推测他可能去过腐败夜生活去了。直到几天之后，陈平见到泰共总书记李启新，“当我提到莱特问题时，他用普通话平静地回说：‘他已经死了。’我进一步要求知道详情，他婉言谢绝了。我知道莱特死亡的全部真相，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

谁袖手旁观，谁鼎力相助？

以23岁的年龄当上党魁，陈平这个此前从未出过国的小伙子，初出茅庐便独自进行了这场万里追踪、多国协助的锄奸行动，堪称传奇。根据他的叙述我们可以断定，这次的行动如果没有兄弟党的配合，是根本没法完成的。

青年陈平

但是纵观他的叙事，给人的感觉是z-g在整个过程中似乎是袖手旁观，而越-共则出了最大的力气。照他的说法，他在香港待了五个多礼拜，z-g驻港机构除了代转报告让他等待外，没有任何配合。甚至莱特几乎与他同时也在香港与中共联络，也没有人主动通知他。他自己打听到后去问，z-g才确认有此事，但仍“不愿”告知莱特的行程。甚至z-g还给了莱特一笔经费，但却不知是否也给了陈平——至少他没说。

20世纪40年代的香港

陈平对此的解释是“香港的z-g人员会避免卷入在英国人统治下的这块地方发生的任何等同暗杀的行动。他们当时必须同英国人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但是，难道泰国的越-共不也有同样的问题吗？泰国政府难道允许越-共在曼谷参与“等同暗杀的行动”？为什么曼谷的越-共据说就可以根据陈平的请求，两次出动大量人力在全城逐间盘查酒店，缉查莱特行踪？

而曼谷的泰共表现也很积极，最后除掉莱特就是泰-共的人干的。问题是当时的泰共几乎是z-g的“侨党”——类似于马来亚当年的南洋gcd。党魁李启新不仅是中共的“国际”人员，而且不久就调回到中国任职。可以肯定泰共的行为是与中共保持一致的。为什么中共不愿在香港帮陈平，却可以假手泰共在曼谷帮他？

更为古怪的，是莱特从马-共中“潜逃”后，不仅没有就近去找马来亚的“英国主子”寻求庇护，反而与陈平几乎沿着同样的轨迹，也在东南亚各地寻求“兄弟党”的帮助！莱特不仅跑到香港去找中共——他的“国际”老关系，并向中-共递交了

李启新

“报告”，而且到曼谷还主动找泰共联系，以致被泰共人员在与他“接头”时杀掉。他不知道此时泰共的头头就是z-g的人，而且——按陈平的说法——还是最早揭破莱特“假冒国际身份”的李启新吗？

莱特当时已经在马-共闹到决裂潜逃、抛妻弃家的地步了，他怎么还要去投奔“国际”？他会认为“兄弟党”对马-共的情况一点不知情吗？还是他确实自认为冤枉，要去“国际”上诉，希望还自己清白？

按马-共的逻辑，当初莱特就是出卖越-共被暴露，又改为潜入马-共继续做间谍的。现在他在马-共暴露了，是不是又想潜入另一个“兄弟党”接着干本行？他想潜入哪一个党？法帝、英帝、日帝他都服务过了，现在又该服务谁？难道是美帝？当然陈平并没有这样说——大概这也把莱特说的太神奇，把各国gcd说得太笨了吧。

而按陈平的叙述，作为原越-共成员，而且一直积极援越的莱特反倒没有去找越-共。倒是越-共在全力帮助陈平缉拿他！甚至一开始检举莱特内奸与腐败问题的证据，据说也是前来接受援越武器的“越-共代表团”——也就是我们前面说的阳光东一行——提供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再来看其他的“越南同志”怎么说吧。（待续）

文章发表时删去注释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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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更一图：

金雁/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