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韻 譯 | 宋凱西詩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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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凱西 (Cathy Song,1955─)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1997年6月第40期

宋凱西詩四首

高曉韻 譯 

　宋凱西 (Cathy Song,1955─) 生於夏威夷的檀香山，1971年畢業於威利斯勒大學，獲學士學位，1979年入波士頓大學深造，1981年獲創作碩士學位。

　宋凱西是當今美國詩壇的後起之秀。她的第一部詩集《畫中新娘》(Picture Bride)榮膺82年耶魯大學年輕詩人作品比賽優勝獎。著名詩人理查德·雨果(Richard Hugo)稱讚宋凱西的詩“宛如鮮花，觸手可及而又靜若處子。它們是生活中衍生出來的嬌羞的花束，這些生活片段看似無奇，實則意味雋永。”

　宋凱西的詩強調靜。在她的詩裡，讀不到狂風巨浪的描繪，卻能領略和風細雨的溫馨。她把生動的筆觸伸向生活中的悲歡離合。每每讀到她那情真意切娓娓道來的詩句，不禁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詩中流露出的剛毅和忍耐，無疑是詩人生命意志的一束折光。

　《畫中新娘》真實地記錄了作者的童年往事，家庭變故及生活感觸，是對往昔的追憶與回味。這裡介紹的四首詩即譯自該詩集。

1

藍燈籠

藍燈籠

輻射滿月的清輝，

我們房舍間

桑橙林上的

謐靜染了一層柔嫩的光暈。

那是你祖父房裡的

燈光。

那一晚的音樂，

化在我記憶裡。

我夢見，

它走近，

由窗而入，

盛在藍盤裡，

方方正正，

像生日巧克力。

笛管裡

飛出

片片音符，

沉落，

消融，

萬籟俱寂的夜。

這般的悄無聲息，

黎明，

一聲哀嚎，

一只動物被夾住了後腿。

你祖父

在緬懷他的亡妻。

每晚哀傷一曲，

她的亡逝，

他的悲凄，

凝作一支憂怨的竹笛。

他用蒼老的呼吸，

追憶，

往昔如昨。

他用心吹笛，

渾然不覺隔壁的孩子，

被音樂震顫成

碎片。

她企盼著，

令她出其不意的

一聲哭泣。

像入睡前，

房裡的

一道影子。

我知道你在你房裡，

躺在音樂的邊緣。

我與你一同聆聽，

閉起眼，

房裡的湛藍

沉我在水底，

浮動著，一顆被庇護的心。

我想像著你，他的孫子，

躺在小小的床上，

諦聽。

你的頭，淺淺地

凹在枕裡。

他悲傷的潮水，

夜夜湧來，

衝洗著我們，

而後留我們在海灘上，

像是完好無損

潔白堅實的貝殼。

Korean Potter, Paul Jacoulet. 1940

2　

畫中新娘

她離開朝鮮，

二十三歲，

小我一歲的年紀。

她關了父親的

房門，

遠走了。

釜山的裁縫店到

泊船的碼頭，

修遠而漫長的路。

一條船要帶她

去一個她剛剛知道名字的

海島，

島的岸邊，

一個男人在守候。

威鄂拉糖坊外的

宿營地，

燈火輝煌，

他把她的照片舉到光裡，

群蛾由甘蔗叢中飛出，

翅翼通明，

照亮了他的房舍。

外婆那時帶了

多少物什？她

走下船，迎面

是一張陌生的臉，

那是

長她十三歲的丈夫。

她畢敬地解開上衣上佩帶的絲結，

衣服鼓滿了風，

帳蓬一般，

風從四面田裡吹來，

男人們在焚燒甘蔗。

3

元月

我們的孩子

出生了。

落了一夜的雪，

我臨窗躺著，

你走向那片漸漸消失在雪野中的樹林，萬籟俱寂。

今晚早些時候，

你目睹了一個男孩的出生，

戴著手套，第一個

抱起，

那暖融融，亮晶晶的小身子。

佇立在雪中，

你依舊感到那份沉重，

真是不可思議，這小新生命

沉重而又執著，

像雪壓在

房子或夜色上

人們在睡夢中。

每個窗口都閃著藍藍的熒光，

彷佛厚厚的冰層下

微弱的脈搏。

Snowy Night, Paul Jacoulet, 1939

4

樹房子

那棵樹再平常不過，

沒有花，

也沒有氣味。

我們的房子是黃色的。

破損的樓梯上去一段

便是樹葉的世界，一層層的

綠，我們兒子的影子，

在樹下，暮色四起。

夏夜我們呼吸著綠色的樹的氣息，

樹根汲著水，

我們的睡夢深陷在墨綠的房裡。

那棵樹使我們的房子不再寒傖，

交錯的樹枝搭起了回廊，

伴著吊床的擺動吱呀著。

樹下我們酣然入夢，

那樹便被我們和別人的夢一同裝點了，綠色的午後

一個女學生喊著高音的嗓子，

五點鐘女兒彈起鋼琴，

有個聲音在喊傑羅姆回家，

樹葉陣雨般落下，

像一枚枚的硬幣，綠綠的，心一樣的形狀，

入了我們手中。

一天清晨一只鳥闖入房裡，

我們被驚醒，那是怎樣的奢侈啊。

尤斯街綠色的歲月

春去夏來，

我們相愛，

編織著生活，

錯過廣場上最後一班巴士。

冬日裡我們坐在膠合板椅子上，那棵樹

趣味盎然依舊，

煤氣爐裡噴出的陣陣煙霧

是樹枝間燃燒著的

藍色的火。

萬葉俱落，枝椏光滑的

像雪下沉睡的馴順的動物的角。

我們每晚回家，

那棵樹上總是掛滿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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