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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強 | 千變萬化──談非馬詩的形式(下)

劉強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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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Beginnigs, Damien Hirst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0年2月56期


 劉強(1938-),湖南省隆回縣人,畢業於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我國資深詩學家。曾任株洲市文聯副主席、《文藝窗》雜誌主編。現為國家壹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著作有詩學專著《詩的靈性》、《中國詩的流派》、《孔孚論》、《非馬詩創造》、《天堂對話》和散文集《走山走水》及長篇小說《香腮雪》、《男兒亮色》等十數種。


千變萬化

──談非馬詩的形式



劉強



(續上期)

 對於非馬詩體形式的這種種闡釋,不是後現代主義的“誤讀”,而是把傳統的“詩無達詁”用在詩體形式上,是就非馬詩體創造的“象形”、“圖象”性而言。

 這就使得詩有什麼樣的內容,就有什麼樣的形式。

 非馬為了打破“四、四……”的“慣性詩體”,使詩的分行、分節更為自由,他就按內容的需要,不拘一格,用了“三、一”、“三、二”、“三、三”、“二、二”、“二、一”、“一、一”、“一、一、一”,以及“四、三”、“四、五”等,種種分行、分節的體式,有意識地避免或很少使用“四、四……”體式,這也可以見出他追求詩體形式自由的良苦用心啊!

 非馬的詩體結構,還有一個十分明顯的特點:那就是比任何一位詩人,都更多地使用“一字行”。他的“一字行”的使用,仍然是為了配合詩的意蘊,使詩的某種意蘊更加突出,在意象營造上更加獨到。

 這方面的詩例太多,舉不勝舉,前面的詩例中已有不少。典型的詩例有〈鳥籠〉、〈醉漢〉、〈魚與詩人〉、〈黑夜裏的勾當〉、〈蚱蜢世界〉、〈花開〉等等。如〈醉漢〉第二節:
 
 左一腳/十年/右一腳/十年/母親啊/我正努力/向您
 走
 來
 
 “我正努力向您走來”本是一個詩句,現在將它們分割成數行,又特別將“走來”分割成一字一行,造成一種尖銳、突兀印象,令人有迴腸蕩氣之感,心頭不由滋生種種酸甜苦辣滋味。

 詩的行列分割之後,每一步“走”的努力,表露的“不只是抑制悲情要叩開鄉關”的陶醉情態,更是“不知要擺脫多少內心的交戰,外界現實的阻礙和困擾啊”!

 這種尖銳、突兀的割裂分行,最充份地表現了詩內蘊一種如火如荼、如醉如癡的“鄉情”──詩人懷念祖國母親的一往情深,得以最充份地表白出來!

 可以看出,這裏的“一字行”分割,擔負著強調主題意蘊的任務,並非隨意為之。

 詩體形式自由的規律也就在這裏:它受內容支配,為內容服務;但是,它本身可以影響內容,可以最充份地表達和發揮內容,以達到最完美的境界。如果不是這樣,再自由的形式也會沒有用處。讀〈颱風季〉:
 
 每年這時候
 我體內的女人
 總會無緣無故
 大吵大鬧幾場
 
 而每次過後
 我總聽到她
 用極其溫存的舌頭
 咧咧
 舔我滴血的
 心
 
 “心”,成為整個這首詩的“一字行”。這首詩把全部的意蘊落在一個“心”字上,表現詩人的一顆憂心。一顆大靈魂之心!詩人的大憂患意識!

 人、人類社會和自然全息。颱風不只是自然的颱風,也全息社會的“颱風”,那是人類更可怕、更凶險的“惡作劇”。詩人的目光,關注整個人類、人類社會。戰爭、恐怖活動、饑荒、瘟疫流行種種,都是人類社會的“颱風”。詩人對“颱風”席捲的“苦難海域”、對受難遇險的“船舶”和人們、對人類可能遭到的厄運憂心如焚,殷切關心。

 這是詩人的良知使然。“良知”是詩人──“我體內的女人”。這時候,她總會煩躁不安,“大吵大鬧幾場”。她承受不起“颱風”席捲帶來的打擊和傷害。於是,詩人體內也出現“颱風季”。當她看到詩人的

  

受傷、“滴血”時,便“用其極溫存的舌頭/咧咧”地“舔”!詩人的這顆“心”,被灼熱了,被炙燙了。人類應該受到良知的啟迪,拯救“颱風”對人類的襲擊,也拯救人們的靈魂!人類啊,喚醒良知,杜絕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四、獨創,贏得自由
 
 仍然存在一個詩體解放的問題。目前有一種值得重視的趨勢:新詩有再次被“纏腳”的可能。

 一種較有代表性的看法是,現代漢詩的詩體,在走向某種“規範化”的模式。其理由是:現代漢詩正在從近乎紛亂的無序走向有序。因此,詩界在鼓動提倡新格律詩。他們祈盼時間的流動能迎來“有序”,祈盼大詩人的經典詩作的“輻射”。

 前面說過了,自由體新詩不會再給自己找一個固定的詩體模式,不會重新裹纏自己的“天足”!詩是天生的不要“模式”的!無論內容的還是形式的“模式”,一概不要!詩不要“手套”,不要“籠子”,不要“裹腳布”!理由是自然的。

 新詩詩體的走向,會是由“無序”走向“有序”;但它並不止於“有序”,而是要走向高層次的“無序”。“有序”只是一種過程。

 無序(低層次)→有序→無序(高層次)。

 詩體形式,最終會走向最高層次的“無序”。

 大詩人的經典詩作,在詩體形式上,一定不會是“模式化”的,而一定會是最自由的,抵達最高層次的“無序”。否則,就不會有“輻射”力,也就不“經典”了。有序只能有限,無序才是無限。無限才是最高層次,最高境界。新詩的自由體,要想獲得真正的自由,就得在詩的內容和形式上獨創,尤其是形式上不斷創新。這樣,才能由有限走入無限。

 非馬以其詩體形式的獨創,把新詩的自由體發展到最自由的程度,向“無限”的最高層次走入。在追求詩體形式的自由上,非馬是最不受拘縛的詩人。他所創造的詩體形式,除了有繪畫美(象形、圖象)、音樂美(音節的波動、頓數的變化)之外,還另具一種建築美。這三種美是相互聯繫的、合一的。

 建築美是另一種體態美。讀〈都市即景〉:
 
          欲望
           同
         摩天樓
          比高
 
       鋼筋水泥的
         摩天樓
      一下子便甘拜
          下風
          對著
       自它陰影裏
   裊裊升起的人類欲望
 
此詩的形體,如同都市的高樓建築,是一個系列建築群。它成為一種直角三角體,像是十字大街左邊街的一個樓群。──它仍然與詩的意蘊和所描摹的具象,有形體相似的聯繫。聳立十字街頭的參差不齊(也可以看出殘缺)的高樓大廈,是人的欲望堆砌而成;但它正在表明,現代都市逐漸被人類欲望吞噬,甚或將被欲望轟垮。現代化都市帶來高樓林立、電氣化種種,但它的“商業化”污染,和它的工業“三廢”污染,將使它自身解體;尤其是“商業化”污染,還將使人的靈魂瓦解。用金錢衡量一切,也使“高樓”低俗化。金錢可以堆砌現代都市,金錢也可以瓦解現代都市。金錢可以使現代都市興盛,也可以使現代都市墮落。欲望可以成為目標,欲望也可以轟毀目標。

 〈都市即景〉的意蘊和詩體,都是非馬的獨創,看得出在構思和想像上,是十分自由的,沒有束縛的。此詩詩體形式的創造,也可見出充份發揮想像的重要,想像的發揮能贏得自由。詩人的想像力,把欲望和高樓聯繫起來並加以對比,便創造了這一詩體形式;並且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內容和形式較完美的結合。再讀〈日落日出〉:
 
日 出
          畢竟
       為宇宙的事
         煩惱得
       睡不著覺的
      不止我一個人
 
       看你的眼睛
         也佈滿
          血絲
 
日 落
    紅冬冬
    掛在枝頭
    是大得有點出奇
 
    但滿懷興奮的樹
    卻脹紅著臉堅持
    這是他一天
    結出的
    果
 
這首詩的詩體形式更值得注意,它又是非馬的獨創。這是一種“球體詩”,兩個半球體的組合。為什麼會想到用兩個半球體進行組合,而成為一種詩體?

 這也是詩人的想像使然,想像力自由發揮、充份發揮的結果。日從東邊出來,東半球體成為“日出”。日從西邊落下去,西半球體成為“日落”。二者組合成一個太陽(日)。這種“球體詩”的詩體形式,是與詩的內涵相聯繫的。詩的內涵,展現一種“大入世”,為事業奔忙,像“日出”一樣,為宇宙忙碌,睡眠也不能安穩。眼睛佈滿血絲,寫日也寫人。人、日全息。“日落”,寫“大出世”,奔忙結出事業之果,並非為名利權勢征逐。大家都會有一種事業的榮耀感,一份超然心態。“樹”的興奮和欣慰,只是一種美好的慶幸。也是人的,人、樹全息。這種“球體詩”,詩體形式除了與詩的意蘊相聯外,與詩所描摹的具象也相似,它與“日”的形體相一致。具象與抽象吻合。

 衡量一個詩人藝術造詣的高低,很重要的一個方面,他對詩體形式的創造力如何?缺乏這種藝術基本功的詩人,難以冠之“大詩人”。詩體形式的創造,也是駕馭語言的一種藝術,不愿意或不擅長於此下功夫磨練,也難以創造出名詩、大詩來。

 非馬的詩體形式的創造,因為是從詩的內容出發,依詩的內容不同而千變萬化,所以,不僅詩體形式的自由可以發揮到最大程度,也更好地解決了詩體形式和內容表達上的矛盾,有利於詩人自由抒寫,使自由體新詩真正成為靈魂和生命的“棲所”。

 尤其是非馬講究字、詞匯組合,行式、節式排列,更體現出現代漢語方塊字的形體美學,詩體形式的“建築美”、“繪畫美”等,更有益於詩的意蘊的表達,使詩的體式這種所謂“詩意棲所”,不僅成為意蘊的歸宿,更具有暗示指向的形式,直接標示出生命的完美活力。

 既然詩體形式是一種藝術創造,就不應該製造固定的詩體模式。既然詩人的藝術個性不同,就不可能使用和困死在固定的詩體模式裏。詩體形式除了受詩的內容決定外,它還蘊涵並體現詩人的藝術個性。不同藝術個性的詩人,所創造出來的詩體形式一定是千差萬別、千變萬化的。詩的形式一旦創造出來以後,它就獨立地站立起來;它們像樹木一樣,是站立在內容的“土地”上的。不僅樹木的品種千差萬別,不同的喬木、灌木,落葉的,不落葉的種種;樹木的品性也不一樣,剛勁、柔韌,粗獷、細膩種種;就連各種樹木隨風搖曳的婆娑姿影,也會是千變萬化的。如是,詩的形式也會是千差萬別、千變萬化的。

 話還得說回來,反對詩體形式的“模式化”,詩不要“手套”、“籠子”、“裹腳布”等;並不是要去干涉或禁止寫古體格律詩或寫新格律詩。新詩既然允許在詩體形式上“自由”發展,那麼,只要對詩的意蘊表達也還有些好處,運用得好,不太束縛詩的內容展開,格律體或新格律體詩的存在和發展,也在詩體形式自由的範圍之內,應當任其自由發展。

 倡導是一回事,自由生存發展又是一回事。

  ──本文為劉強著《非馬詩世界》裏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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