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 | 吴俊:睥睨当世——孙老师的赤心与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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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文艺批评今日推送《小说评论》杂志“三栖评论”之孙绍振专题。“三栖评论”旨在关注学者溢出专业学术著述一般界限的跨域跨界的文学创作的“多栖写作”现象,发掘其独特价值,并以此倡导一种开放、活力的大文学风气。主持人吴俊老师从孙绍振老师在B站上跨媒介讲文学一事谈起,回顾了二人的学术交往,亦发表了自己最近对学术新媒体的观察。当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1930年代出生的学者能如此兴致勃勃做成B站主播事业的,这是因为孙绍振老师的经历、经验、思想特色,他的丰富性,是贯通纸媒到新媒体时代的其他学人教授都不具备的。他有广泛的哲学理论阅读视野,但他没有成为一个纸上谈兵、只会理论的大学教授,理论武装了他的思想,但是文本实践却是他的经验基础。《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一文名载史册,建立了孙绍振老师的历史形象,但更为重要的是文章背后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即“实践真理论”。实践为先,理论为辅,聚焦对象的特殊性,拓展多元的分析和论述,推广多向度、有深度、更高度的意义和价值的实现,从经验中提炼、凝练出真正具有理论生命力的思想范畴。落实到文学上,孙老师的雄心就是创造中国经验支持的文学理论。
本文原刊于《小说评论》2022年第6期,转载自“ 論評說小”公众号,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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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俊
睥睨当世
——孙老师的赤心与热爱
已经完全不记得是哪一年第一次见到、认识的孙老师,肯定是在上个世纪。换个说法,我和孙老师的关系也称得上是跨世纪的交往了。模模糊糊的历史很悠久了,当然不如南帆、有顺诸位师友的密切,我们彼此并无个人间私下的密切往来,多是兴之所至、随意而起的冲动性联系。比如,我看到网传孙老师的一篇妙文或几句妙语,就发上一个会心的微笑之类。不久前,孙老师忽然找不到丁帆教授的微信和联系方式了,其实他们是经常联系的老友,我就收到了孙老师的一条短信:“你把丁帆的微信转过来。”我得立即就转,并且第一时间报告丁老师。想象中这是孙老师自己不耐烦找。果然,一会他回说“找到了,原来就有的。”20年后,大概我也会这样。最近,因为三件事,我和孙老师的联系一下子多起来了。
孙绍振教授在哔哩哔哩的视频课
(点击图片可跳转小程序观看)
一是发现孙老师竟然是B站网红。我简单查了一下,果然是人气主播。每次开播上线的粉丝量总在数千、几万,最多到过十几万的。也许有人会说,几千几万也算多吗?那是你不知道专业文学话题的号召力本来就很弱小,而且严肃话题一般都很小众且边缘,少有人关注。北大戴锦华教授讲电影的粉丝可能是相对稳定较多的,但她在纸媒上的影响力就不算太大;相比而言,毛尖老师不上B站,但她的纸媒文章经过自媒体的传播,影响力似乎更大。我的同门倪文尖教授,人称倪大红,则直接就是“把论文写在B站上”的大牛。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勇气上B站。但是,孙老师在纸媒文章之余,却也早就在B站侃侃而谈鲁迅等等了。我很奇怪,想象不可能的事,他是怎么做到的。看了几集,我发现了在B站谈文学、谈学术的好处了,有着纸媒不可替代的好处。我们在纸媒发表文章,尤其是学术性文章,都得讲究一点学术规范,需要有学术逻辑的论述,不能只讲观点、不谈论证的过程,学术理论的自洽是对思维能力的考验,也是学术表达的必然要求,所谓创新倒是其次的事。但B站上的视频节目却可以省略了大部分的学术行文过程,简洁的分析、扼要的论说、鲜明的观点表达,言之有理、直击人情人心就成。这在技术上对学术新人恐怕是件难事,但成熟学者也许不算多大的挑战,适应后或许更能游刃有余。因为有深厚的专业经验基础在支撑。关键的难度应该是在思维的新颖、快捷,知识的广博、扎实,表达的准确、犀利,有限的话题能够生发溢出的知识和思想效应。我发现这是小众话题主播的成功法则。至于几百万、千万级粉丝的大V们,恐怕多是割韭菜的高手,这就不谈了。孙老师本就是学界泰斗,文章大家,还是演讲的理论和实践的专家;大学学术而外,专门从事过基础教育;此外,还有一点个人的独特禀赋,就是生性快乐,天真烂漫,做些异想天开的事就像玩儿似的,且一不小心就做成了创新高峰。所以,你看孙老师的文章口吻里,总有点儿藐视群雄之意。我想了一下,好像少有人能被他高看的,都不过尔尔吧。确实,你也恐怕再也找不出另一个1930年代出生的学者能如此兴致勃勃做成B站主播事业的。所以,我近年几次和孙老师交流过他的B站节目,包括他讲的鲁迅。他谈鲁迅的小说艺术,常有一针见血的看法,比如鲁迅能写死亡,却不大能写爱情,爱情叙事恐怕是鲁迅小说的一种缺失。确实,我看《伤逝》这种小说只能算是抽象的爱情小说,理念和情绪胜过具体的叙事,而且基本没有“爱情叙事”。虽也是一种写法,但并不高明,不是小说的高明写法。但这些话我平时是敢想不敢说的,借着这个机会,孙老师给我壮胆才不留神说出口了。孙老师充分评价鲁迅的艺术水平,并能具体说出鲁迅的手段高明在哪里;但和其他专家不同,他认为鲁迅是有艺术短板的。呵呵,鲁迅研究专家里,其实太多冬烘先生了。我想孙老师会觉得气闷的。这会不会也是他冲上B站的一点儿反面动因呢。
第二件事是孙老师最近当上了资深教授。大学里的老师、熟悉孙老师的老师应该都会觉得有点意外的。按理说,70岁后都不会被选任为文科资深教授了,院士过70也得办退休手续,可是孙老师是1936年生人,今年十足86岁了。5年资深届满,就是90多了。他就是中国绝无仅有、只有第一、没有第二的文科资深唯一教授。无怪敝校南大资深说“还是他的学校政策大气”。我看主要是孙老师的魅力,不但是学术魅力,声望魅力,也是生命的创造魅力,征服了学校,鼓励了学校敢于迈出新时代大学文科资深制度第一步,也是最大的一步。而对我们这些熟悉孙老师的人来说,我们都以为他早就是资深,而且连资深也应该早就退休了。不成想86岁破天荒倒成了资深第一回。祝贺之余也颇感叹世道缘分的惊奇。但这一切发生在孙老师身上却又非常合适,换了别人,谁又担得起呢?“博学多才的浮士德博士,睥睨生死,穷宇宙知识之极限。”所以,我得知消息后,几乎第一时间给孙老师发信:“孙老师众望所归!实至名归!不仅是福建师大,也是我们高校中国语言文学学科的光荣!”短信里用了三个感叹号,这在语文大师的孙老师眼里,或许会不太顺眼。
第三件事是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主持的“三栖专栏”当期的原本设想发生意外变化,我不得不考虑如何能够有力地收官今年的栏目,需要有一位压得住阵脚的不同凡响的大人物才行。天降下来一位孙老师。近在眼前,水到渠成,全不费工夫。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赶上刊物的发稿时间,我还直接向孙老师建议了专栏作者人选:作家林那北女士、教授谢有顺先生。两位既是孙老师的密友好友,又兼有文坛学界的师徒名分,为乡贤前辈效力理所应当。但对我而言,这还不是主要的。在我几次联系,特别是看了孙老师的自述文字后,才第一次深切体会、认识了孙老师的不同凡响。看到了文字以外的孙老师的不同凡响。
《孙绍振幽默文集》,孙绍振 著
广东旅游出版社2002-5
孙老师出生在上海,和我一样。大学上的是北大,看起来就是个年轻的才子。可是,毕业后却是时运不济,很快就被“发配”小城,不能不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不过,这种遭遇的原因都要怪世道吗?因为孙老师北大毕业的时间是在1960年。我看多要怪他自己从小读书太多,而且还读哲学书、理论书、文学艺术书,搞得脑子里成天异想天开,现实中能不犯错误吗?加上他的天性似乎又是个天真烂漫派,定了计划要让自己每天开心,大笑三次。不知怎么搞的,读到这里,我隐隐就有了点悲伤、悲剧感了。一个少年这么开心,那就是他还没有被社会鞭打啊。若干年后,我们在这开心大笑里看到了孙老师的无数痛苦。80多岁的孙老师说,那时他给自己安排的任务是每天大笑三次。这得有不折不扣的真实代价需要偿付的。但在精神层面,孙老师的心性超越性在年轻时代就已显露出来了。
痛苦激发人的创造力,尤其是文艺创造。所谓苦闷的象征,这该是有共识的公理。另一面,也不可否认,对于生活的一往情深、全身心投入的热爱,同样能激发人的创造力。因为太爱了,不能不对这个世界有所贡献。孙老师应该属于后者。即便身处逆境,无所事事,或者偶尔被人想起拎出来批判几下,在他想来却是自己赚大了,因为所有时间都是自己的了。这时间成为他的读书、思考、想入非非的无需偿还的成本。孙老师高于、超过其他同辈学人的奥秘何在?我以为主要就在他年轻时乐观天性激发他阅读了大量的哲学理论著作和日后自觉的文本分析实践。这使他没有成为一个纸上谈兵、只会理论的大学教授。理论武装了他的思想,但是文本实践却是他的经验基础。这才忽然之间有了那篇注定名载史册的《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他从历史的视野中看过来,就看到了未来,首先是看清了现实。公共视野中的孙老师也就随着这篇名文而建立了自己的历史形象。但我觉得,相对于一篇文章,也许孙老师自己更看重的是在文章背后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孙绍振 著
语文出版社2009-11
怎么概括孙老师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最简单的说法,在我就是5个字,也就是他这次专栏自述文章的标题“实践真理论”。实践为先,理论为辅,聚焦对象的特殊性,拓展多元的分析和论述,推广多向度、有深度、更高度的意义和价值的实现,从经验中提炼、凝练出真正具有理论生命力的思想范畴。这就是孙老师的理论诞生过程。在他对毛泽东《实践论》《矛盾论》的推崇中,就能发现他的这种世界观和方法论形成的思想逻辑。落实到文学上,孙老师的雄心就是创造中国经验支持的文学理论。在他个人,就是从文本经验中提炼、新创和自创他的中国文学理论体系。实践为先,就是文本的第一性;对象的特殊性,就是作品的创新性,独一无二的创新所在;多元的析论,就是揭示文学创造的世界丰富性;意义和价值的实现,就是文学对于人类世界的无限可能的贡献;由此,理论的诞生才是可信的。孙老师既是一个经验主义者(强调文本第一性),又是一个唯心主义者(对于哲学、某种程度上的精神先验性的痴迷),其实他更是一个辩证的、历史的唯物主义者(注重世界和思想的多重逻辑构成方法)。在他的文学理论表现方法上,我以为他更像是《文心雕龙》的传人。同时兼有西方古典哲学、中国传统诗文艺术论和现代毛泽东哲学思想的显著特色。你是不能以专家、学究的眼光来看孙老师的。那会把他看小了的。
写到这里,我有了一种冲动,是不是应该对孙老师进行一种全面的研究呢?应该有人专门研究孙老师的思想方法,也许他的经历、经验、思想特色,概言之他的丰富性,是贯通纸媒到新媒体时代的其他学人教授都不具备的。他是一种典范,一种高度;也是一种动力,一种向往。因为有了、或体会到这种人生和他的人格与精神,我们才生出了更多的信心。至少在我,这个世界还是值得爱的。
本文原刊于《小说评论》202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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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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