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旅天涯青海头》· 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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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殿成,原籍安徽宿县,1945年7月生于南京。
1963年毕业于南大附中高中部,1964年9月至江苏溧水县乌山乡插队落户;1979年7月返城,以“以工代干”身份,在南京第二中学化学组、语文组先后施教。1984年9月,应聘入职江苏电视台,历经广告、社教、新闻部等岗位,主任编辑、记者,获第七、九届中国新闻奬,全国十佳电视新闻栏目制片人等奖项。《苦旅天涯青海头》
自序
安殿祥
我和儿子安柯 2017年9月在德令哈苦旅寻踪
1958年5月30日,我因一起“反标”案遭错捕,一年后被押解于此劳改服刑15年,刑满就业七年,直至1981年5月平反,6月获释,返乡回宁。自南京启程,乘机抵兰州,车行过西宁,沿着青藏公路,车轮飞驰,一路西去。八千里路云和月,夕阳依然如血。连绵寂静的群山,在广袤的大地上沉沉睡去。一路观山,一路泪,一路泪涟涟。止不住,止不住,任凭泪水在脸颊流淌……
为何如此伤感,呜咽悲泣,泪湿沾襟?是少小离家的游子回到日思夜想的故土,将去跪拜暌违已久的高堂双亲吗?不是。不是啊!尊君家慈在饱尝人间的艰辛苦涩后早已谢世,若想再见,只能在夜半醒来枕边一片泪湿的梦中了。唯愿有轮回的来生,让我再做二老的孩子,跪伏泣诉阴阳两隔的悲情。德令哈劳改的天选之地-野马滩监狱遗存
德令哈,不是吾乡,又似吾乡——蒙语中的“金色世界”,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首府,地接柴达木盆地戈壁荒漠,上世纪六十年代只是一个人口不足三万、名叫巴音河的荒瘠小镇。曾经它是那样的山寒水冷,隔绝于世。它是我未萌的爱情、崇尚的理想、人生黄金岁月无法寻回的墓冢。囚禁于此22年的记忆,砭入骨髓,难于忘却。
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蒙冤服刑青海期间,死神曾多次向我招手,而我幸运地在九死一生的瞬间屡屡缩身闪过。痛苦的谩忆,像火山喷发的燃烧熔岩,灼焦着我肉体的旧痕,炙烤着我灵魂的新知。我怎能不近乡情怯,触目伤怀?怎能不在流泪的心中,祭奠那倒悬苟活的八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本是个食饮人间烟火的俗子,却无端横遭祸辟,半世蒙冤,一生荒废;而今,年逾八旬,艾发衰容,垂垂老矣,岂能不悲?然而,身为丈夫、父亲的我,已不再是、也不再能只为自己活着。我有责任,只要一息尚存,就得为家庭,为亲人安身立世。
我的冤案历时二十三年得以昭雪平反,要感谢的人很多。理当首推邓、胡主政力挽狂澜,拨乱反正,还了无数冤者一大清白。否则,即便多年为我申诉奔波的殿成三弟有愚公移山之志、晏子雄辩伟才,也难以屡闯公堂,蓦越陈状,旋转乾坤。在平反获释三十六年后重返德令哈,行前我并未做好思想准备,尚在犹疑,不知如何抚慰将被重新撕裂的“罪与罚”伤口,但又无法违拗爱子安柯的拳拳孝心。为此行,他早已替我整装停当,并放弃了有约在先、机票已出的藏地天路之旅。加之,忽闻身居西宁的难兄韩秋夫沉疴在榻日久,想到吾辈均届耄年,来日无多,错过此行,怕是再难见一面了。由是,在三弟和安柯的百般鼓励下,我方才登程。
此次西上青海高原,是我第一次乘机出行,堪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而我却无心他顾。在返回南京的航班上,炼狱归来,悲戚犹在的我,耳边回响着飞机引擎的轰鸣,脑海里豁然闪现出同监已逝犯友们一个个的面容。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想想那些软埋在大漠荒野上的饿殍横尸,那些过往被“以革命的名义”碾压消亡的万千无辜者,我能似有天佑,寿登耄耋,幸莫大焉!
[宋]林外诗曰: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我的生命只是浩瀚宇宙间毫不足惜的一粒尘埃。慎终思远,乐夫天命,我还有什么可抱恨衔怨的呢?那过去了的,诚如俄国诗人普希金所咏: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伤,不要愤慨,阴郁的日子需要忍耐;
......而那逝去的痛苦记忆,将会变成亲切的怀念。
从德令哈回到南京后,在三弟的一再勉励下,我萌生出了写点文字的勇气,继而续续辍辍,用了近四年时间,终于写完这本一百零八章的自传体《苦旅天涯青海头》,也算是对自己、对后人,以及在那个失政年代与自己同难的犯友们有了一个交代。只是遗憾文中缺失了一些实物明证,一如我的案卷、我的挂着大木牌标注囚号的照片、失存的回族姑娘手书字条等等。然而,即便如此,往事并非如烟,并非似乎就不曾发生过。
我知道,我的这一本回忆录早已成为历史书上翻过的一页了。能够留意、注目、深信它的,也许只有我的同命人——在历次残酷运动中蒙受过苦难的幸存者了。至于局外人,在我的文本经三弟整理上传后,对书中所记不愿正视、或心存狐疑的大有人在,个中尤以岁月静好、不知魏晋的年轻一代居多。
因为年龄、阅历、家庭背景、教育程度、人格修养、社会角色的不同,人的认知是有限、存在差异的。但我并不愿和他人辩说他们所疑忌的事。上世纪学界有一说:历史像个“千依百顺的女孩子”,是可以随便装扮涂抹的。斯言诚哉!对于执Z者而言,用一切手段将符合自己利益的认识与思想去灌输给他人,即所谓的“洗脑”无疑是行之有效的。也许若干年后,历史会揭去冰封的一角,但那时劫数难逃的罪人们早已不在人世。小小寰球上的兴衰荣枯与他们再也无关,只能任凭后人评说了。2010年的我
在记写这本回忆录的头两年,夕阳残照的我,曾因深陷往事而诱发抑郁症,一度心悲自苦,痛不欲生。然而,我有幸又爬了起来,以笔权当手杖,支撑着病躯前行,痛苦地写而不懈,最终实现了诗人白渔和三弟对我的期待。
回看我这四年的写作过程,记忆的弱化,表达的局限,以及与现实的比照,我着意丢落的事和人很多,其中有些是祛祸避险,有些则是出于对他人的思量。眼下,我再想返程拾遗,也无力而为了。我的这一点文字明摆在这里,就任由信者信,不信者不信,交予史事的真载实录去确证吧!
2021年9月7日 晨
【附录】作者年表
1937.7.29 民国26年农历6月22日生于南京安殿祥 民国户籍卡
1952.9~1955.5 南京十二中初中部学习,应征入伍,因父亲历史问题被除名1958.5.30~6.6 因"反标"案遭嫌疑,拘押于南京娃娃桥看守所,刑讯逼供后被错捕1958.9.10~1959.3 以“思想反动、散布反动言论、包庇反革命分子”莫须有罪,被送往南京上新河劳动教养所棉花堤江滩炼焦场劳动教养1959.3.14 以组织“反动小集团”再遭逮捕,由南京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1959.4~9 囚于江苏第九劳改支队龙潭采石场劳役,后转押南京老虎桥监狱1959.10 押解青海海西州德令哈 先后服刑于巴音河水库工程处 乌兰尕洛煤矿 戈壁、泽令沟、野马滩、尕海劳改农场监狱;其间,数次向南京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诉1966.7.25 南京中级人民法院驳回申诉,维持原判1974.3.14 刑满,留置尕海农场就业。又多次向南京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诉1976.1.16 南京中级人民法院第二次驳回申诉,维持原判1976.6~8 获准回乡探亲45天1979.3 由母亲署名向南京中级人民法院再次提出申诉1979.9.29 南京中级人民法院驳回申诉,维持原判1980.6.16~8.4 第二次获准回宁探亲45天,期间多次赴南京中级人民法院上访申诉1980.10 三弟殿成、四弟殿功、五弟殿庆和三妹云芳,联名向南京公安局提出申诉1981.4.17 南京市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作出《关于撤销安殿祥劳动教养的决定》1981.5.6《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80申(59)刑字第3838号》 宣告无罪1981.6.12 收讫《青海省公安厅劳改工作管理局/释放证明书/字第0110386号》,赴京公安部为冤狱善后问题上访无果,回宁1981.7~1997.7 就职于南京鼓楼区园林绿化管理所丁山园林苗圃2017.9.02~9.9 由儿子安柯和三弟殿成陪同,前往德令哈苦旅寻踪2017.11~2021.9.7 完成自传体文本《苦旅天涯青海头》【待续】◆《苦旅天涯青海头》学人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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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 | 張麗娜· 专辑 | 安殿成
✦《苦旅天涯青海头》· 前言✦安殿成|插队纪事•1964~1979末篇
✦安殿成|插队纪事•1964~197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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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今宜鉴古 温故而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