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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祭:如故

薛聪 木心的塔中之塔 2022-07-20

前言

        几天前,我在分享一碗苓的“哪有你,这样你”时,在朋友圈写道:看到身边越来越多的年轻读者喜欢先生,分享先生,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也愿更多的人,在青春期,在风华正茂的年龄读到先生,在这样一位像样的长辈陪伴下,慢慢成熟,缓缓蜕变。


        几天后,又一位在读的大学生投来了他在两年前写的稿子,那时适逢先生六周年祭日,他说他在旅途中匆忙写成。先生说拜伦的诗和尼采的哲学,是生的龙,活的虎,事事认真,处处不买账。因为读书会,接触了一些90后的读者,徐子为,一碗苓,薛聪……文学就应该是这样的,生的龙,活的虎。


鹤无粮

2019年7月11日·成都


2011年12月21日木心去世,到今天已经6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果然还是在今年出版了木心的书,遵循着死后每年一本的出版原则。称原则似有意为之,大概是我的揣测,就算无意而为之也可作后人对先生的最佳仪式性缅怀。


艺术家的逝世,逝的是肉身,殉的是艺术。


与人相见,若满意谈得来,多的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我与木心便是如此;我读尼采,罗素,维特根斯坦,朦胧飘渺,他们实在飘得太高,于他们而言我觉得相见恨早,若晚十年再见,可能渐趋倾谈之境地。


阅读,实与作者谈话叙旧,这姿态是木心教给我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同意,读者作者都不仁,大家互为刍狗,作者与读者最佳相处模式就是“自然”,如恋人间的一见钟情。若以为这是在一厢情愿与作者对话,就落入非仁的境地。


这里,突然想到了孔子与老子之区别,老子的仁在前,属宇宙性;孔子的仁在后,属人性;宇宙性传递到人性,不仁到仁,生命不息。木心爱的是不仁,老子那种处于宇宙的不仁,他说尼采也是如此,我一知半解。


总归最后,我从一厢情愿大胆到了两厢情愿,遇到木心,我第一眼认为他就似在等我似的,带点苏格拉底风格说:来来来,你还没来跟我谈过呢。我说:我想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他笑答:我也想要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如此阅读,该谈的谈了,不该谈的也谈了。


他了解我,我误解他,了解地越多,误解地越多,了解误解越多,曲解就少。


陶渊明的“不求甚解”,说通了其实就是不求理解只求误解的态度,大好。对木心我不敢说理解,误解倒是有的,他误解尼采,带给我的是不是双重误解呢?周国平也解过尼采,被誉为第一人,读罢,才发现这第一人其实是尼采身后的,后面也就跟着第二人,第三人.....一长串。


二十世纪孙家小少爷是贵族气,文革间的画家是囚徒气,纽约散步的舶来客则是绅士气。按时代规律,他至多从囚徒气归于平民气,可他偏偏说要在个人身上克服这个时代,纽约给了他绅士气,精神就贵了起来。西装革履,站在纽约伦敦拍照,隐去了身上的诗经楚辞,明出一层希腊。


若21世纪的人去曼哈顿大街,去希腊神庙,去伦敦街道,随倚一处最西方的建筑,着最西方的服饰,中国人还是中国人,总是缺了什么,这缺的“什么”,就是木心身上独特的浪漫气息,通古今中外的浪漫气息。


全球化与民族性都说不矛盾,事实上谁又能协调呢?穿西服,吃西餐,说英语,只有后者接近一点点协调,真正协调途径木心就是这个范例——精神文化。现在只有一个绍兴希腊人,真正的国际化便是如此,凡民族的定是世界的。


台湾说木心是文学的鲁滨逊,这是他不为周知的解释:木心不在中国文学塔内,局外之人,甚至他不在任何一国的文坛里,像是肆意穿梭其间的精灵。一国的文学发展会逐渐沉淀下来,只有局外人才能以融差异而贯通,文学家翅膀不熟,飞不出来,木心独立生长,远眺高飞是本能。


我本人认为木心是个艺术家(以统摄文学家、画家角色),他的写作是用东方的眼和西方的眼炼就的非文学,超文学的艺术,如同他的绘画、音乐。哲学史把哲学概念带给我,木心给我出示艺术,但不作解释。


哲学史是哲学解释哲学的历史,艺术的概念却比艺术更难解,艺术史只表现艺术本身,比哲学丰富纯粹。当然,艺术的解释需要哲学来完成,木心的写作即是艺术的骨,哲学的筋,文学的肉。


人是需要找到自己的文学亲戚,艺术才会成长起来。


此篇我已表明亲属关系,他不知,但可相认。仅举最近一例遗传基因:文学回忆录有篇讲道中国的文艺复兴,我立即在旁批注回应中国没有复兴,文学上中国古代是自习,五四后开始是学习,之后断了,如他所言,我们没了古代师承,成了五四隔代遗传孩子,对于西方连远房亲戚也算不上,三十年前又开始学习,偶尔复习,自习几乎殆尽。


中国是没有勇气文艺复兴的,由此得出结论:文学复兴只在个人身上。


这样看来,以后莎士比亚,尼采等人便对我隔代遗传。也好,先生在前,后生在后,排名是要有的。值得思考的是未见木心之前我写作多产,近乎疯狂的境地,认识之后,我几近停笔,这是在向艺术低头惭愧?转过头去,才觉悟为什么有的人总想亲手毁掉之前的作品,也许是出于这个道理。而我不想毁掉,过去的行将消失,那是在雪地里散步的印记,雪下或不下都会消失,随他去吧。文学创作内含作者精神,一字一笔,皆是性格。


人纪念生,是纪念生命;人纪念死,是纪念生命的意义。


木心靠艺术在文革中活下来,濒临死而殉道,反向以不死殉道的“生殉”,难能可贵,为了活下来,用艺术拯救自己,尼采希望的人出来了。文化断层了,木心没有断,守着诗经楚辞而下的传统,乘着20世纪的风,与希腊对酌,因而是唯一。唯一的人死了6年,死了60年,600年仍然是唯一,艺术家的逝世,是艺术的升华。


艺术是什么?这是木心给我漂亮的思考题。怎么回答?恐怕只有在艺术的教养中才能回答。


木心的房子,孤寂,人迹罕至,门窗均开,我在屋外踱步,云雀叫了一整天。(完)


薛聪·2017年12月21日

以此文纪念木心先生逝世六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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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你,这样你” ——当我走近木心

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致木心(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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