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之地首发|吴振新作|清明帖：我有一块死亡的自留地

吴振，80后，海南乐罗人，现居云南瑞丽。

本期约稿：梅娜

梅娜荐读：最早读吴振的诗，是从给他译诗开始。最初感觉是他的诗路子正、大气、不喧嚣，读他的诗起初是没有感觉到他体内存在的“毒”，这种耐效的“毒”是一种需要释放的内心潜存的虚物，它是一个人对于人生苦痛和拼搏形成的思想、意识和情感。首先他是一名职业警察，一名用自己生死换取他人生命安全的警察，他比一般人更深谙生命的可贵，他的诗里最后一句“我有一块死亡自留地/我的碑终会破碎/我的爱将获自由”，这一句表现的情感是纯粹内心的抒发，将整首诗的诗意自然诠释。组诗以清明为主线，从故乡开始写起，用揪、甩、按这几个字非常形象地写出了一种承担，而这种承担是发自内心所遵从的东西。它刻画出对于故乡别无选择的爱，这种爱深沉且带有使命，使命便是他自身的责任。在责任和现实之间往往会忽略情感，而吴振将这些生活中的积累、历练、所爱、所痛、所悟，通过诗的形式表达，就是我说的“毒”，他是那善用此物的“巫师”。他的诗有对一方水土之爱，一家亲人之情，从而延伸到大爱、大悲悯。在海边的乐罗村到天边瑞丽小城，命运的风暴未曾让这个男人低头，可能诗歌是他最好的疗伤药吧。整首诗第一节有抑制的成分，第二节思路拓宽，自然引申到主题，痛和悟纹理清楚，最后一节抒情铭志。整首诗情景、思想、情感结合自然，值得品读，也耐读。

我有一块死亡的自留地

（组诗）

1

家乡这只手，总能揪住我

甩回原地。按着我

向土地跪下，向死去的亲人磕头

向落叶、枯草和夕阳致歉

我的骨头僵硬，咸，泛着绿锈

长不出希望的根系，蚂蚁也不会追问

我是月光下割翅的鸟，想收下停留的光芒

可命运总认为，我是颗被祖先咬过的海松籽

一次次被抛向天空

2

天空是一处好的法场

来到云端，我开始摆布

群山为墓，流水为祭文

万状云团为供品，点太阳为香火

高声念：

一切逝去之生灵，今日皆可重返活着之地。

人间拥挤，请注意秩序

3

杀供鸡是一门技术活

父亲活着时教我

放血时伤口要小

去毛不要伤到皮

形态要注意，火候要小心

煮出来的鸡要有精气神

这样才会让先人高兴

今天，我认真做好一只

但愿父亲高兴

4

五碗饭，五碗菜

鸡，猪肉，糕点

茶，烟酒，槟榔

每年都一样，摆在坟头

烧香上烛，族人集中磕头

仪式上

新人兴高采烈跳跃

旧人躺久了想翻个身

5

在村口，看见村庙

庙里一双眼睛和我针锋相对

那双眼睛看见

世界灯火辉煌，人人修筑牢笼

荒废的头颅，在云端游荡，有人爱慕

吃着良心的狗，走在大道上，有人鼓掌

我看见

一双尘土般的双眼，在怜悯尘世

在构造宿命论，婴儿和老人间轮回

我和神隔水而立

死去的乡亲顺着东罗沟缓缓前行

6

不要在苦楝树下思念亡人

那样会召来乌鸦、黑蝴蝶，甚至闪电

雨会落下来

不要打伞，不要穿雨衣，戴上草帽即可

低头穿过草丛、田埂、小河

就能到达那片山岗

如果时间充裕，就开始劳动

挖草，砍柴，起火

给亡人准备一场空旷的晚会

月亮会升起来

今天没有死去的人

明天继续生活

7

榕树放低身段，在春风里

召唤所有鸟类，今天要唱挽歌

流水开始走心，冒着思念的水泡

奔跑的小麂鹿，想追上逝去的时光

芦苇阔，带着众生的微芒舞蹈

草丛中一条向天边延伸的路

尽头有座璀璨的彩虹

人们靠拢取暖，缓慢前行

天空投下许多过往的碎片

在望楼河上泛着鳞光

真正隐藏的部分

还会一次次掀动心房

8

厅堂的炉火旁

我和三娘安静地烧纸钱

火焰映着这个女人的祥和与愤怒

她感恩：

那个男人中年丧妻，给她一个家

她愤怒：

命运带走那个男人，让她孤独终老

弟弟妹妹走了进来

一起安静地烧纸钱

火越来越旺

炉子里藏着一只无常的野兽

9

吴振是乐罗村民

他父母十年求方，得一子

出生时家里老牛绕宅吃草

鸡鸣狗吠，东方的太阳隐没在黑暗的摇篮

穷人的孩子早拿刀

砍柴点火

砍草给猪

砍命运的骨头举过头顶

多荒芜就多野蛮

野蛮的人固执地去了野蛮的远方

他只好留在海边打造棺材

现在，他已有妻有儿有女

还得再打造三口

10

爱我的人爱着爱着都走了

门前海黄花依旧在开

不知何时才能等到

人们不用再爱我的那一天

我会满心欢喜

那时，我将爱花开的美好

爱泥土无限的包容

爱天空送来的雨，大海送来风

长夜中月亮和星星的陪伴

多么干净而永恒的时光

我有一块死亡自留地

我的碑终会破碎

我的爱将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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