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啊脸!关于脸的那些事
[第一夫人]不是第一部选取某一短暂节点来为人物立传的电影。
比如,14年费拉拉的[帕索里尼],就把时间线聚焦在了帕索里尼被害前的最后一天日常里。
©[第一夫人]剧照
[第一夫人]也是,当时的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在1963年11月22日遇刺身亡。
这之后的四天时间里,第一夫人杰奎琳的脆弱与坚韧、悲伤与强大,就成为了电影的展现核心。
只不过,这次帕布罗·拉雷恩将镜头拉近再拉近,镜头贴身跟着杰奎琳,情绪与感官都被放大了又放大。
刚刚经历刺杀事件后的惊恐、不安与痛苦;在记者镜头前的强装镇定与强势一面;
©[第一夫人],飙演技的时候到了
在墓地时一席黑衣、一面黑纱遮挡下的悲怆与优雅共存...
©[第一夫人],悲伤又优雅
杰奎琳的每一面都在帕布罗·拉雷恩对角色面部的特写镜头里。
脸的特写
现在对角色脸部贯用大特写的电影,其实常常会饱受诟病。
比如[第一夫人],就有人会批评它对特写不加节制的滥用,刻意、用力、设计感浓重。
再比如,在16年戛纳上拿了评审团大奖的[只是世界尽头],少年天才导演泽维尔·多兰的第6部长片。
©[只是世界尽头],海报就是脸的特写
其实,多兰从出道作[我杀了我妈妈]开始,就不吝对特写的使用。
[我杀了我妈妈]中多次穿插的静物特写、DV拍摄里对自己脸部的特写、幻想母亲死去场景的特写...
©[我杀了我妈妈],我兰美颜盛世
终于到了[只是世界尽头]里,多兰将特写几乎作了最大程度的使用。
镜头紧贴着人的面部,在室内这个狭小空间内,每个人都像浮在镜头前那样。
对着镜头絮絮叨叨,讲着无意义的对话甚或彼此争吵。
[只是世界尽头]因此被影评人们批评,直接指向其特写的无意义和笨拙用法。
©[只是世界尽头],加斯帕德·尤利尔
但其实呢。
罹患癌症的作家时隔多年回到家乡,是回去宣布死讯的。
而家人之间的疑虑、争吵、不安与遥远,才是这场特殊家庭聚会的主题。
大量运用的面部特写,恰恰再现了现实生活中人与人对面观看的距离,人与人的交流往往是在对视中彼此思考、理解、确认。
©[只是世界尽头],蕾雅·赛杜
但对这个家庭无用,这个家庭里的人是无法彼此理解和沟通的。
人与人关系的无力感就通过特写的运用被展现了出来。
同理的是,人类学家吕西安·卡斯坦因-泰勒拍摄的日本食人魔佐川一政的纪录片《食人录》。
大量的特写镜头对准了已经老去了的佐川一政: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瘦小又低塌的脸,他脸上麻木的、低垂无神的双眼,幽黑暗深的瞳孔...
©《食人录》,佐川一政
顾自眼泛泪花,抑或嘴角突然显露的微笑,都是一片复杂又多义的内心世界速写。
大量的特写和失焦在本片成了拍摄的一种实验性手法,不仅仅探索食人者的深层心理;
也将观众面对食人魔的不适感放大到了极致。
©《食人录》,不舒服的特写
还有一种实验,是导演拉斯洛·奈迈施在描述奥斯维辛一段往事的[索尔之子]中的处理。
影片从虚焦开始,从远处走来的索尔到镜头前才面目清晰。
此刻开始,镜头就始终特写与跟拍着索尔的脸或后脑勺。
©[索尔之子],索尔最后的一笑
观众们就像跟在索尔身旁的队友一般,一起在集中营中行走和面对一切杀戮与残酷。
电影几乎没有景深,但并不妨碍我们被吸入其中,这是特写与跟拍联合运用的作用。
特写溯源
其实,特写镜头几乎是所有电影的镜头构成都必不可少的存在,人物的脸部特写就更是如此。
即使是个人风格再强烈的导演、或是反对使用特写的导演,也很难做到一部电影完全抛弃脸部特写。
摄影中,那些画面的下边框在成人肩部以上的图像,或其他被摄对象的局部,就被称为特写镜头。
而脸部特写,聚焦于角色的面部信息,人物的脸,成为叙事载体。
©[第一夫人],娜塔莉·波特曼
特写镜头是摄影的专利,在电影出现以前的舞台剧中,特写不可能存在。
早在电影发明前的19世纪60年代,女摄影家卡梅隆夫人就已经率先将特写镜头用到了人物像中。
不过,在电影中,特写却是首先给了喵咪。
1903年,53秒长的短片[病猫]中首次出现了用勺子喂猫的特写镜头。
©[病猫],影史第一个特写
再往后,格里菲斯对特写进行了重要探索与延展,他也是最早开始训练演员微表情的导演。
在他的训练下,1912年的[彩妆女郎],成为了第一部对角色进行大量特写的电影。
格里菲斯把摄影机放在离女主角特别近的位置,从腰部以上取景,使她最细微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格里菲斯的[彩妆女郎]
也亏得那些训练,演员的表演非常生动自然,通过表情就能展现出角色的内心活动。
自那之后,电影里的面部特写就开始流行起来,时髦新鲜。
但在早期默片时代,真正将面部特写玩成艺术的,还是1928年德莱叶的那部[圣女贞德蒙难记]。
©[圣女贞德蒙难记],玛利亚·法奥康涅蒂
演员玛利亚·法奥康涅蒂只有这么一部代表作,但因为她触动人心灵的表演而流传后世。
美国影评人罗杰·埃伯特甚至说:
“如果你不了解玛利亚·法奥康涅蒂的脸,你就算不上了解默片的历史。”
这都是因为德莱叶的特写镜头。
影片展现法国民族英雄圣女贞德从受审到处死的全过程,但整部影片几乎全部由特写镜头组成。
©[圣女贞德蒙难记],最令人动容的脸
圣女贞德脸上的每道皱纹、每个斑点、每个毛孔,以及每一次呼吸,每一滴热泪,都散发着最深刻的人性美。
如古希腊雕像一般,特写展现着人物那种静默而伟大的美,以及人类相通的深层次感情。
难怪[圣女贞德蒙难记]被誉为“电影史上探索人类灵魂的密度最大的一部影片”。
我想,承继德莱叶最好的大概是伯格曼吧。
©伯格曼的[假面]
[假面]中,人物面部在阴影中的特写、人与人面部交叉的特写、小孩手抚屏幕上脸的特写...
©[假面],脸的哲学
人脸所能展现的个体概念、疏密关系、外表与本质,都做了最深程度的探索。
如果说,德莱叶电影中的脸是情感的,那伯格曼电影中的脸就是哲学的。
脸的反面
并不难想象,当脸的形象占据了一部电影镜头内部的几乎所有空间时,镜头表现的空间就会被严重压缩了。
所以,脸的那些情绪感染力、脸的复杂多义性,都只是相对的。
比如,曾被新浪潮推崇的导演之一霍华德·霍克斯就明确表示过,他不喜欢用特写!
更别说对人物面部的大特写了。
©[赤胆屠龙],唯一脸的特写
他那部两个半小时的电影[赤胆屠龙]里,只有5个特写镜头,其中,只有一个人脸特写。
可以说,真的是惜墨如金了。
我们当然会被诸如希区柯克的[惊魂记]里,那幕经典的浴室谋杀惊恐脸特写而感染;
©[惊魂记],经典一幕
我们也会因沟口健二那一场一镜的[雨月物语]中,小船儿行驶在雾茫茫、阴森森的幻境深受触动。
©[雨月物语],一场一镜,很少有特写
再比如,蒙吉的[四月三周两天]里,镜头始终和人物保持距离,始终的克制里,那一抹背对镜头的绿色就让我一直记忆深刻。
©[四月三周两天],特写极少
当然,[第一夫人]里大量的面部特写,也并不让人厌烦。
娜塔莉·波特曼的表演虽算不上完美,却也已经足够动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关于脸的这件事,始终是导演给观众们的“独裁”。
如果多兰或是拉雷恩不惜牺牲掉画面层次空间,只为那张脸,你知道,他有他的美学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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