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昊|伙伴以上,同盟未满:拜登怎么打“印度牌”?
赵明昊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近期,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国防部长奥斯汀等拜登政府的内阁重要成员,纷纷展开外访行程。
在拜登政府上台初期,美国高官选择哪些国家访问,美方邀请哪些国家领导人到白宫做客,都是颇有讲究的,这些安排也是拜登政府以实际行动宣示外交政策的重要举措。
3月,拜登政府上演了一套“印太外交”的大戏,先是拜登本人以视频方式参加美日印澳“四国机制”(QUAD)的首次领导人峰会,接着是布林肯和奥斯汀到日本、韩国参加外长和防长共同出席的“2+2”会谈,然后布林肯返回阿拉斯加州参加中美高层战略对话,奥斯汀则赴印度进行访问。
拜登政府将国防部长奥斯汀访问印度作为其“印太外交”大戏的压轴节目,绝不是随意为之。奥斯汀的印度之行长达3天,他与印度总理莫迪、国家安全顾问多瓦尔、外交部长苏杰生会面,与印度国防部长拉杰纳特·辛格就军事合作、情报共享、后勤支持等问题举行“全面而富有成果的讨论”。双方同意继续加强印度军方与美军印太司令部、中央司令部和非洲司令部之间的合作,加快落实美印已经签署的一系列防务协议。奥斯汀强调,美国将致力于和印度建立“全面与前瞻性防务伙伴关系”。
显然,对于拜登政府而言,进一步深化美印“准同盟”关系是其“印太战略”的重中之重。
美印“准同盟”关系不断深化
拜登政府上台已近三个月,在“印太战略”问题上基本继承了特朗普政府的遗产,同时通过升格“四国机制”、与日本和韩国达成军费协议等举措,寻求进一步稳固美国的印太战略安全架构。
在这一架构中,印度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它既是影响“四国机制”走向的关键因素,也是美国下一步打造“印太-北约”阵营的重要支柱。尤其是,2019年在得到印度方面同意之后,“四国机制”才得以从司局级上升为部长级,如今升格为元首级,也有赖于印度的配合。
奥斯汀在此次访问中着重提及美印“全面与前瞻性防务伙伴关系”,实际上是要延续特朗普政府“未竟的事业”。2020年10月,美印举行外长和防长“2+2”会谈,时任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和国防部长埃斯珀赴新德里访问。埃斯珀强调,美印将努力建立“全面与前瞻性防务伙伴关系”,并扩大双方区域安全合作与防务贸易。
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武器进口国之一,2008年时美国和印度之间的防务贸易接近于零,但是到了2020年,美印防务贸易额已经超过200亿美元。波音公司、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等美国军工企业急于开发印度市场。
迄今,美印已经签署《基本交流与合作协定》(BECA)(2020年)、《一般军事信息安全协议》(2002年)、《后勤交流协定备忘录》(2016年)、《通信兼容与安全协议》(2018年)四份重要的军事协议。这标志着美印“准同盟”关系的持续升级,用印度战略评论家拉贾·莫汉(C.Raja Mohan) )的话来说,这是过去20年来美国以持续的“战略耐心”、不断“追求”印度的结果。尤其是,《基本交流与合作协定》推动美印军事合作进入“上天入地”的新阶段。比如,印度可获得美国方面提供的GPS数据,这将提升印度导弹和无人机打击相关目标的精准程度。
实际上,与上述四份军事协议相类似的安排,是美国与北约盟国之间安全关系的“标配”。这也就意味着,印度接近于享受美国北约盟友级别的待遇。而莫迪总理本人也曾在美国国会发表的演讲中表示,印度对与美国进行交往的“历史性犹豫不决”已经结束。应看到,这些年美国国内有一种强烈的呼声,即要让印度尽快成为“北约+”成员,这一态势在拜登政府上台后变得更加突出。
所谓“北约+”成员,是指与北约有着极为密切关系的国家,目前包括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以色列,即“北约+5”。这些国家在从美国获取先进武器、情报共享、军事联合演训等方面,享受接近于北约盟友的待遇。虽然拜登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杰克·沙利文在“四国机制”领导人峰会之后称该机制不会变为“新的北约”,但是不能排除美国方面未来会以更加柔性和灵活的方式,在美印关系等构成的“印太外交”大棋局中注入更多的“北约因素”。
美印联合军事行动持续强化
在具体军事行动层面,美国和印度的互动关系也在不断深化。奥斯汀访问印度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推动落实美印相关军事协议,加大两军联合演训力度。在这一点上,拜登政府也体现出对于特朗普政府的延续性。
去年7月,美国海军“尼米兹号”航空母舰打击群与印度海军曾在印度洋安达曼-尼科巴群岛(Andaman and Nicobar Islands)附近海域进行联合演习。这次演习举行的时机和地点都颇有深意。安达曼-尼科巴群岛位于孟加拉湾与缅甸海之间,在印度洋区域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地位。印度国防研究与分析所所长、前印度驻日本大使苏扬·奇诺伊(Sujan R. Chinoy)等人曾提出,印度政府可以利用安达曼-尼科巴群岛的战略潜力对中国进行全面的海上封锁。
在此次美印海军演习之后,印度方面还让美国海军一架巡逻机降落在安达曼-尼科巴群岛,并提供加油和其他后勤服务,这一举动具有重要的战略含义。正如印度智库“观察家研究基金会”美国研究项目主任德鲁瓦·贾伊尚卡尔(Dhruva Jaishankar)所言,1971年印巴战争时期美国派“企业号”航母(USS Enterprise)开往印度外海,这给印度留下阴影,印度长期以来非常警惕美国在印度洋的海军活动;如今,印度开始支持美国在安达曼-尼科巴群岛区域开展军事行动,这体现了美印安全关系的实质性强化。
未来一个时期,美印或会在印度洋地区进一步加强协调,在战略态势上形成更有力的相互支撑。去年,美国空军太平洋部队曾派出三架B-2型“幽灵”隐形轰炸机从位于密苏里州惠特曼空军基地出发,部署到印度洋上的迪戈加西亚岛(Diego Garcia)美国海军基地。如果未来美军在迪戈加西亚岛部署常态化地部署战略轰炸机等先进武器,美印两军的联动将会随之增强。
印度前国家安全顾问希夫尚卡尔·梅农(Shivshankar Menon)明确表示,海事领域的竞争在整个印太地区日益激烈,中国试图成为海上强国,正在进入印度洋,南海地区对印度和美国来说至关重要,美印在海上安全方面的合作可以做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作为重要“链接点”的印度
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将延续奥巴马时期“亚太再平衡”战略和特朗普政府“印太战略”的精髓,即打造网络状(networked)的战略安全架构。现任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印太事务协调员”的库尔特·坎贝尔,曾在奥巴马政府时期担任国务院负责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他是美国亚太政策的“灵魂性人物”。坎贝尔等众多美国战略界人士一直寻求将“二战”后美国在亚太地区建立的“辏辐式”(hub-and-spoke)同盟结构转化为网络状安全架构。
“辏辐式”结构就是一个三轮车的车轱辘,美国居于车轱辘的中心位置,它在亚太地区的条约盟国日本、韩国、菲律宾、泰国、澳大利亚等,主要是与美国之间存在紧密的防务关系,但这些盟友之间的防务关系是非常有限的。相较于“辏辐式”结构,网络状架构更加重视推动美国的盟友和安全伙伴之间的相互联系,进而在强化美国对地区安全事务主导力的同时,还能起到减轻美国防务负担、提升盟友和安全伙伴能力等作用。
近年来,在美印双方持续强化军事安全关系之外,印度与美国盟友之间的联动也在不断深化,印度成为网络状架构的重要“链接点”。这反过来会有助于美印关系的锚定,也会促进美国“印太战略”的进一步走实。这方面最明显的进展是印澳安全关系的显著提升,而印澳之间的联系长期以来是相对薄弱的。2020年6月,印度总理莫迪和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举行了视频峰会,双方还达成一项重要的防务协议,该协议允许两国军方使用对方的军事基地。这一举措为印澳双方在印太地区推进军事交流、开展联合演习等奠定了基础。
此外,印度还正式邀请澳大利亚参加“马拉巴尔”海上演习。“马拉巴尔”演习最开始是在印度和美国之间进行,2017年日本正式加入。澳大利亚曾在2007年参加该演习,但是遭到中国方面的反对。时隔13年,澳大利亚重返“马拉巴尔”演习,这不仅在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关系层面是重大进展,也显示“四国机制”或会朝着一种以行动为导向的机制演进。
正如印度学者布拉马·舍拉尼(Brahma Chellaney)所言,印度对于自己与美、日、澳安全关系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显著变化,它们正在形成紧密的合作网络,在地区和国际问题上采取协调一致的立场,中国将面临更大的压力和挑战。拉贾·莫汉也认为,印度的世界观已经发生“决定性的转变”,莫迪总理没有“反西方的意识形态包袱”;过去印度坚持不结盟理念和“战略自主”,“但如今,由于亚洲力量对比发生变化,由于印度对其国家利益有了清醒认识,由于连续几任美国总统做出的卓越努力,印度越来越向西方靠拢”。
美印关系仍面临障碍
应看到,拜登政府的上台,令那些支持美印关系“同盟化”的势力备受鼓舞。拜登本人与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都赞同进一步发展美印关系。
拜登在奥巴马政府担任副总统期间就曾深度参与对印事务,在如今的拜登政府中,有20多位印度裔美国人在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等关键机构担任要职。卡玛拉·哈里斯的母亲来自印度南部的泰米尔纳德邦,卡玛拉在古印度语中意为“莲花”。卡玛拉和妹妹玛雅·哈里斯(Maya Harris)等家族成员与印度裔美国人群体关系密切,她们的从政之路得到了印度裔美国人政治组织的有力支持。
印度方面也对拜登时期的印美关系充满期待,尤其是在印度与中国关系因边界争端而日趋紧张的背景之下。印度高级外交官尼拉姆·德奥(Neelam Deo)曾在印度全球关系委员会网站刊文称,拜登的政策顾问在私下表示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很多做法是正确的,拜登上台后将保持全面压制中国的政策,作为“四国机制”成员和中国近邻的印度必将成为美国对华战略的关键一环,这将为印美关系的发展带来积极前景。
然而,美印关系的未来发展并不会一路坦途。虽然印度相较于以往越发靠向西方,但它并不赞同与中国展开激烈的对抗。近期,中印已在同步采取措施,缓解双方在边界争端问题上的紧张态势。此外,俄罗斯因素对美印关系的未来走向也具有重要影响。2018年,莫迪政府决定从俄罗斯购买S-400远程地对空导弹系统,此举遭到美国政府的强烈反对。
鉴于这些武器将在今年年底前交付,奥斯汀在此次访问印度期间再次向印方施压。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民主党人罗伯特·梅嫩德斯(Robert Menendez)威胁称,如果印度执意推进它与俄罗斯的这笔防务交易,它不仅将面临来自美国的制裁,还会阻碍美印在开发和采购敏感军事技术方面的合作。目前来看,印度方面并不打算屈从于美国的压力。
除此之外,美国和印度在经贸、气候变化、伊朗问题等方面也存在着深刻的分歧,拜登政府的对印外交仍面临不少挑战,这将对美国未来在印度事务上的“战略耐心”提出考验。今年,印度是“金砖合作机制”的主席国,它将主办金砖国家(包括中国、印度、俄罗斯、巴西和南非)领导人峰会。印度将如何在日益复杂的大国关系格局中做出调整和选择,值得密切关注。
本文首发于2021年4月9日澎湃研究所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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