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国 “革命” 家庭的族谱
【编者按】
曾在朋友圈里贴过几张先生族谱的照片,不少朋友叹为惊艳。启敏老师说,这是一个美国革命家庭。我说,美国革命应该是指美国独立战争(1775年—1783年),我不清楚他的祖先是否参与其中,但是,美国的南北内战(Civil War 1861年—1865年),先生的父亲和母亲家族双方都有人参加北方的联邦军队,最后,赢得胜利,解放了黑奴。启敏老师说,这就对了,按照中国的标准,这就是一个革命家庭。
于是,姑且称之为美国“革命” 家庭吧。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美国家庭。
每次带着孩子回先生的祖宅,感受家族的传统和经典,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清晨,坐在鲜花盛开的庭院里看书,不时瞄一眼日晷上慢慢移动的影子;午后,喝着下午茶,夏日阳光透过白色蕾丝窗帘,变得美好而柔和;室内光线忽明忽暗,仿佛是一首流动的歌;走在嘎吱作响的楼板上,看淡淡尘埃在阳光中舞动,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馨香拂面而来。
孩子们的到来总为有些暮气的祖宅带来朝气,孩子们喜欢翻看祖父母的故纸堆,找寻新的发现,或者听祖母、叔叔伯伯阿姨们聊起他们小时候的故事,欢声笑语不断,或者偶尔在某个墙角发现他们的父辈小时候留下的涂鸦,惊喜连连。
这次是在书架上发现了六大本厚厚的族谱。
根据族谱,孩子祖母家有记载的第一代人可以追溯到1640年,从法国远渡重洋来到加拿大,然后再南下到美国。我娃的这一代属于第十一代。孩子们被这族谱深深吸引住了,这是身边的历史,他们还在上面找到了家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他们自己。
厚厚的族谱只能慢慢翻阅,慢慢体会,短短一篇小文,小张老师不可能讲述所有的故事,况且,其中很多人物我也了解得模棱两可,只能选择其中一小部分,以点窥面吧。
这些人口普查的资料上记录着我婆婆家族人口的繁荣。这里贴上三张人口普查的记录分别是1860年,1870年和1880年。记录如此详尽细致,眼睛都快看花了。
大家族里有人参加过美国南北战争北方的军队。
1861年9月14日,婆婆的曾祖父卡洛斯刚满19岁,加入了密歇根第二骑兵团成为一个号角手。之后,跟随骑兵团一直南下打到黑奴制度的老巢乔治亚州。
南北战争持续四年,最终以北方联邦胜利告终。1864年10月22日,尽管战争还未结束,卡洛斯的三年兵役期已满,卡洛斯毫发无损光荣退伍。
比卡洛斯大三岁哥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比弟弟迟五天加入骑兵团,服役未满一年就受伤退役了。下面的第二骑兵团的花名册上可以找到卡洛斯和他哥哥Merritt的名字,还有那些阵亡将士的墓葬地以及开小差临阵逃脱的兵士。
在田纳西州纳什维尔退役后的卡洛斯前往乔治亚州的米利奇维尔(Milledgeville)。
米利奇维尔从1807年到1868年为乔治亚州州府。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南方女子凯蒂,乐不思蜀,娶她为妻,再也不回北方了;北方的亲人后来在战后也跟着来到南方投奔卡洛斯。故事有点类似中国解放战争后的南下干部。
卡洛斯和凯蒂共养育了八位子女,其中最小的亚瑟就是我婆婆的爷爷。
卡洛斯一定是机智过人的,在枪林弹雨中生存下来,在南方成了发明家,申请了棉花种子播种机和鸟粪配送器的专利。同时,还当上了邮政局的局长,真可谓是一粒来自北方的种子,在南方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后成为参天大树!
人们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在这族谱里,清清楚楚白纸黑字记载着这位前辈不甚光彩的一幕。
估计是太聪明了,卡洛斯挪用邮政局的钱款投资相当于现在的棉花期货,结果,被查到了,尽管钱款都归还了,但还是进了班房一天。在族谱上的标题是:卡洛斯遇到了麻烦。
我想这则故事留在族谱里给后人的启示是深刻的,公私要分明,否则,聪明反被聪明误。
瑕不掩瑜,卡洛斯最后的安身之地是米利奇维尔的历史公墓,他与那些参加南北内战的将士们长眠在乔治亚的土地上。2005年,政府还重新为他做了新的洁白的大理石墓碑。
翻阅族谱感受之一是家族尊重每一个人对职业的选择。
瑞叔叔加入了海军,大概参与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瑞叔叔退役后回到家乡,看他与骑三轮车的孩子嬉戏,非常温情的一幕。那个骑三轮车的小孩后来成为我的公公。
婆婆的爷爷亚瑟是位音乐家,这是他当年作词作曲的《亲爱的伊莲娜,人间六月天》。他的流行歌曲中,还有“看那棉花开遍田野”的词句,相当符合乔治亚州人民种棉花的心情,不愧为人民的音乐家。我家的娃后来演奏了这位文艺前辈的曲子,他们的钢琴老师非常欣赏,此为后话。
祖宅里的老照片是一捆一捆的,一时半会儿还翻不完。族谱里也只选取了一小部分。
亚瑟的儿子、婆婆的父亲杰克继承了祖上的优良传统,既理工又文艺。他对科技特别投入,申请了不少发明专利,他的弟弟哈里也是个发明家。
兄弟俩,左哈里,右杰克
杰克不仅仅是发明家,还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师,继承了祖上的文艺细胞。从这些摄影作品中,不难看出家中有位摄影师的重要性。
杰克的四个孩子,最大的那位孩子后来成为我的婆婆
关键的是从他留下的照片中,我还惊喜地发现了一百年前他们曾来过我们现居地辛辛纳提,还在我们最爱的伊甸园留影。据说他的摄影店就在藤街Vine Street,现在那个老屋已经夷为平地变成停车场了。
当年的辛村号称美国的“巴黎”,文艺青年们都爱来这里插一脚的啊~
后来,爱科技、爱时髦的杰克又举家迁往纽约,看看婆婆的母亲玛莎的衣着(皮草外加高级手袋)、站位(飞机豪车游轮前),整个感觉杰克是在高调“炫富”啊~这也是美国时代的烙印吧。
这位有着法国血统的女人,当年在纽约街头一站,让多少男子为之倾心啊~ 可惜,49岁那年在波士顿的家中,不小心高空坠落,香消玉损。
一个家族里男女平等、女人的重要性以及所受到的尊重从老照片在族谱中的摆放可以看出。一个自信自尊自爱的女人在一个大家族中扮演何其重要的角色。家族中的女人们都很独立,很时髦,几乎都有工作,多数是护士,还有做修女的。
玛莎是位护士。
玛莎的妹妹秀格特也是一名护士,终生未嫁。
玛莎的阿姨是一名修女,献身自己的信仰。
最后,谈谈教育的重要性。
我的信奉天主教的公公于1958年毕业于马凯特大学 Marquette University机械工程系。大学毕业结婚后,找到一份在匹兹堡的工作,四十年没有换过工作、挪过窝,养育了七个孩子,祖宅中的储藏小屋、阳台等都出自他手,最后终老在祖宅。据我目测,七个孩子的动手能力没有一个超过这位前辈。
我总是对先生说,40年没换工作没搬家靠一份薪水养活全家九口人,把七个孩子都送进大学,在当代的美国估计是朵奇葩了。美国人搬家频繁,据说,人均搬家十次以上。还有,哪个美国人没换过工作?
这是公公1958年大学毕业时的机械工程班,清一色男子。公公罗伯特就坐前排左二。
婆婆克莱特成长在纽约的长岛,放着大城市的一大票明星不爱,追星追到小城威斯康辛州的密尔沃基(Milwaukee)来。克莱特迷恋上Joe Adcock。
童年的克莱特
少女克莱特
高中毕业照
大二护士专业的克莱特
Joe Adcock是何方神圣呢?我谷歌了一下,发现他是打球的,密尔沃基棒球队(Milwaukee Braves)的队员。按照我婆婆的原话就是:Too handsome 帅呆了!我贴一张网上的Joe在此,看那忧郁的眼神。同时,我也发现Joe竟与我公公几分神似。
图片来自网络
1957年10月10日,Joe的球队赢了棒球世界大赛(World Series)。
10月12日,大一女生克莱特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庆祝棒球队胜利的舞会,在舞会上遇见了她的白马王子--工程系的大四男生罗伯特。
爱情的中介是棒球,罗伯特耐心等到克莱特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娶她为妻。
前一脚毕业,后一脚跨入婚姻的殿堂,幸福得溢彩流光。真的如同克莱特的爷爷,那位特文艺的前辈所预言:亲爱的,这真是人间美好的六月天!
毕业后,克莱特从事过全职护士、兼职图书管理员,但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她是一位家庭主妇,相夫教子。
患病多年的公公罗伯特在2013年12月14日安详离世。葬礼上,我哭得泪如雨下,婆婆克莱特安慰我说:天父接他去了天堂,我们应该庆祝,应该为他高兴,将来我们会与他在天堂相会。
罗伯特和克莱特恪守他们婚礼时的爱情誓言:从现在到永远,无论幸福或灾难,无论富有或贫寒,无论健康或病患,我们都将相亲相爱,永远陪伴,直到死神将我们分开。
罗伯特和克莱特从小就热爱阅读,现在婆婆八十多高龄了,还坚持每天阅读报刊杂志。
童年的克莱特
潜移默化之中,七个孩子都进入了大学,而他们的教育程度也决定了他们现在的生活水平、生活质量和人生视野。
这些族谱的资料由先生的二姐花费整整三年时间整理成册。有人曾说过,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二姐整理这些海量资料的时候,她说她的心情是愉悦的,她是尊重这些历史资料的。
我们读族谱时的心情是感恩的,家史充盈而客观,特别是读到那些家庭成员之间的信件,以及他们留下的烟熏得有些发黑的菜谱(menu)时,感受到人间的真情和烟火味。
1927年,我公公的父母的结婚邀请函
在翻阅这厚厚的族谱的时候,从1860年人口普查的详尽记录开始,一页页翻入近代、现代、当代这一个半世纪,看着眼前这些似曾相识的孩子的祖辈们,再回想同一时期在中国大地上发生的事件: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八国联军、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北伐战争、井冈烽火、万里长征、八年抗战、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公私合营、反右四清、经济跃进、文化革命、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惊心动魄,目不暇接,我的祖辈们为我们留下些什么?那个日思梦想的国度在重复着历史吗?
时光流逝,殊途同归,若不好好奉献自我、享受人生,岂不是太辜负了这时光?
在祖宅,正与我远方的父母亲视频通话时,婆婆走过来说,她想与他们打个招呼向他们问好。于是,视频上,我母亲祝我婆婆身体健康,我婆婆说:你也多保重,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健康和家庭;当我将两人的对话翻译给彼此时,她们都颤颤巍巍地摸着手机屏幕,不停地点头同意,在这一点上,中美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感恩的心 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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