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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能等丨在城市里,你如何区分欲望与爱情?

女性阅读新力量➤ 半城会 2019-08-29



好,我等你。等待是最无望的浪漫,等待好似一辆没有如期而至的公交车。你站在原地张望,你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不耐却又不敢离开。等你来,像站台边随风飘落的花瓣,没有约定,无需追赶,和你不过一场天时地利的相遇。等你,是最卑微的无奈。等你来,爱我。

你知道吗,我不能等。我需要爱,需要拥抱,需要牵手,需要你呼吸的声音,需要你唇齿的温情。我需要与你身贴着身,心挨着心。我们四目相对,再无他人。我需要爱,就现在。我等不了。

爱不能等。在茫茫人海的都市,我分不清楚是欲望还是爱情,我只想抱紧你。





在城市里,你如何区分欲望与爱情?

文/蒋方舟


01LOVE

说爱情:

爱情没那么美好


如果不是人人都说我爱你,又有多少人知道爱情这个东西。


人人看似都在寻找爱情。锦衣夜行,不是为了孤芳自赏,而是在搜寻被人爱上的可能性。不开灯的房间里,唯有手机和电脑屏幕还在发着蓝幽幽的光,闪烁着寂寞的求偶讯号。


在城市里,你如何区分欲望和爱情?


电视节目里,各种征婚节目很热闹,男人女人站在舞台上,眼神流转过的不是风情,而是数据:收入、职业、身高、星座,在短短一分钟的对视之中决定自己的配偶——人类的动物性从未如此不加掩饰过。


夜色里,出没着一群年轻女人,她们长腿、锥子脸、大胸,长相都是范冰冰的翻版姐妹,身穿深V领的短裙,都声称自己是“模特”、“艺人”、“演员”。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她们演过的电视剧,也没见过她们出现在哪本杂志上,她们的职业是寻找爱情,寻找愿意为她们的青春和娇媚买单的人。她们娇嗔:“今宵酒醒何处?”她们的金主哈哈大笑地接到:“明日更醉何方?”你尽可以鄙夷她们的势利和现实,只讲投入产出比,不讲真感情。但是转念一想,“你用青春赌明天,我用真情换此生!”不过是“愿打愿挨”的体面说法,爱情的核心精神,不就是契约精神。


大多数人在谈论爱情的时候,他们所说的只是欲望。


欲望很简单,爱情很复杂。



人的一生中见过成千上万的身体,对其中的上百个产生欲望,爱情却是唯一的。只有这一个人,让人甜蜜爱慕,苦苦思念,让人觉得他/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可爱,让人竟说出“至死不渝”这样的傻话来。爱情是连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化学作用,充满了机缘和巧合。


《诗经》里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仅仅是衣领的一角,就让人不能自拔。


《红楼梦》里,贾宝玉和林黛玉相爱至深,却从未相互说过一句我爱你,只有两颗心相互吸引和印证的过程。贾宝玉只说:“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爱意是不必吐露和证明的。


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一生从未见过捷克诗人里尔克,却一直和他保持着通信,写下最动人的情诗:“我爱你,我无法不长久地爱你,用整个的天空……我不想说我吻你,只是因为这些吻自动降临,从不依从我的意志。我没见过这些吻,我敬你若神。”她说自己追求的是“无唇之吻,无手之抚”。


可是,这样的爱情,是失传已久的天才技艺。只存在于史书泛黄的纸页,以及游吟诗人的喃喃细语里,还是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吧。


我们因为这些诗人与文学家的呢喃,而给了爱情过高的赞誉。实际上,爱情是被高估的美德。


实际的爱情,并没有那么美好,拆解之后,也不过是琐碎的人生。


失恋的人或许不该那么痛不欲生。情人忽做陌路人或许是可悲的,但至少干净利索,因为猝然,所以悲壮。最可悲的是,在长期的稳定和温情之中,看到爱情一点点死去。两人都看到爱情在溺水、在呼救、在挣扎,看它沉入湖底却无力施救。


这精神的萎缩死亡,甚至不能去控诉对方,不能去指责命运。那些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情都一一实现,你挑剔他走路的方式、爱听的音乐,他不再能忍受你大喇喇地坐在电视前面。


你们像是在长途火车上被安排在一个车厢的旅人,要以彬彬有礼的节制撑完这个让人难以忍受的漫长旅途,交谈只是因为窗外的风景实在单调。


这是爱情最常见的死法:你既爱他,又不爱他。


爱情没那么美好,它并不能成为逃避平庸生活的避难所,它是平庸生活的一部分。


爱情没那么美好,可也没那么糟糕。只要不以成败论爱情,就会发现相互扶持走了一段,承认“爱过”就已经是幸运。


爱情没那么美好,故事的结局早就写在开头。



02BETRAY

说背叛:

理想的爱情不是从一而终



前段时间,我看了赵无极的生平,尤其是爱情的部分,心里有许多感慨。


他的初恋发生在15岁,对象是一个唤作兰兰的14岁少女,也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他们不住在同一个城里,兰兰被父亲管得很严,不许她和男孩来往,为了能在同一个学校上学,两人只有结婚,并且生下了一个儿子。


少年夫妻一起从上海到了法国马赛学习,赵无极学画,兰兰学现代舞。在到法国的第九年,兰兰被一个更爱她的法国艺术家打动,离开了赵无极。


赵无极的第二个恋人,是个叫做陈美琴的单身妈妈。透过几十年前的照片,我也被照片里陈美琴的美艳和健康所打动。


▲赵无极和陈美琴,1972年


赵无极说:“我对她一见钟情,她那完美的脸庞上透着一种柔软而忧郁的气质。她不太起劲地做着电影演员,十分费力地抚养着两个孩子,我没费多少力气就说服她放弃工作和身边的一切,随我去巴黎。”


两人婚后的生活美满地不似真实,一人画画,一人懂画。更要命的是,两人都那么潇洒漂亮。后来,陈美琴隐藏多年的精神疾病发作,一次次病情的发作让她心力交瘁。最后,她的第四次自杀终于成功。


赵无极后来又有了第三次婚姻,对象是小他25岁的法国女子。


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段话:“人生无常,人情难治。有才的人总是很多情,多情的人总会惹出许多麻烦。有才的人总是很独行,独行的人总会跌跌撞撞。有才的人总是很孤独,孤独的人总会望着星辰,月亮或太阳。有才的人都有自己的轨迹,可以相望,不能相遇。”


孤独和多情,并不矛盾,或者可以相互成全。孤独之后,才能感激从陪伴中得到温暖与安慰;刻骨铭心的陪伴之后,才能心甘情愿地享受孤独。就如同《红楼梦》里,林黛玉不得不死,如果她活着,就只不过是大观园里又一个幸福的小妇人,而永远地埋葬了“林妹妹”。


在社会化的理解里,理想的爱情是白头偕老,从“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可是,人生是多么的长啊,长到任何一种陪伴,都让人觉得寂寞。




我想到自己相熟的几对情侣。


第一对伉俪是小朋友。男生是我的大学同学,学建筑的;女生是他同校同系的小师妹,个子高高,脸庞洁净。和他们聊天,我忽然很羡慕他们的生活:画图、参观、旅行。过年的时候,两人一起去了东南亚。他们先是共游印度,然后一个去了越南柬埔寨,一个去了泰国缅甸,分头旅行,结束之后分享彼此的见闻。


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和经历,聊天永远不愁没有话题。两人都是家境很好、心胸豁达的年轻人,眉目间都是活泼上进的神情,现实的、五斗米的焦虑似乎永远与他们无关。


男生毕业之后打算实习,全世界各地逛逛。他的女朋友打算出国留学。两个人都说一个十米见方的空间,有桌、床,就已经足够了。他们充实到没有时间为未知的未来而恐惧,忙到没有时间去考虑挣多少钱才能享受。最大的梦想是买一个激光切割机,这样就不用和同学抢机器建模型了。


古人说志趣相投,志是目标,目标和趣味一致,的确是相处最高的要求。


第二对伉俪是同事。他们相识也是因为曾在杂志社共事,爱情长跑了几年,终于要结婚了。两个人都聪明、恶趣味、毒舌。他们都只是北京普通白领,精神生活的富足远远大于物质的富余。


聊到结婚的话题,女孩子说,如果你觉得水到渠成,结婚与不结婚已经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候,那就结婚吧。如果把结婚当做人生重大改变的契机,比如开始安稳的标志,或者改变状态的截点,那么还是不要结婚的好。


最后见的伉俪,年纪已经不小了。男方是个作家,一头飘飘洒洒白长发,身材高而挺拔,很波西米亚的样子,说话幽默而温和有礼,举止绅士,又不失天真。他的女伴,我也很喜欢,大气、正直、敏锐、犀利。


相约一起吃饭,我先到,正好看到他们手牵着手一起下楼,心里一暖。从前约吃饭,他们吃完也是手拉着手一起坐地铁回去。这才有灵魂伴侣的感觉。


他们在一起许多年,一直没有结婚。后来一晚在拉斯维加斯吃饭,路过一个教堂,彼此约定如果吃完晚饭,教堂还没有关门,就去结婚。吃饭完,教堂果然没有关门,两人结为夫妻。


这三段情侣,分别体现了我心目中最理想的三种爱情状态:少年的恋人志趣相投,青年的恋人水到渠成,中年时候,两人都是完整而强大的个体,可又离不开彼此。


仔细想想,这三段感情似乎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一生,或者至少,不可能发生在同一个对象身上。


然而,在人生不同的时期,去寻找不同的完美的恋爱,自然要被斥为“劈腿”、“背叛”云云。可是,抛开所有社会规范与道德,并不能以成败论爱情。


《霍乱时期的爱情》里,弗洛伦蒂诺年轻时爱上费尔明娜,后来,费尔明娜嫁给了一位医生。在两人都垂垂老矣的某一天,当弗洛伦蒂诺听到医生的丧钟在全城敲响,他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抛弃身边年轻的恋人,再一次向费尔明娜求爱。


▲电影《霍乱时期的爱情》剧照(2007年,导演: 迈克·内威尔)。图为老年男女主角弗洛伦蒂诺和费尔明娜。


这并不是一个关于忠诚的爱情故事,弗洛伦蒂诺在与费尔明娜分手之后,身边从未间断过爱情与艳遇,费尔明娜也没有恪守对于丈夫忠诚的承诺。然而,马尔克斯要讲的,并不是关于从一而终的平淡的故事,而是在经历了所有的混乱、恐惧、灾难、不堪、挫折、极度兴奋、沮丧之后,人依然有爱的能力。


当故事的结尾,两个相依为命的老人,决定在海上漂流到永生永世时,那依然是我听过最美的关于爱情的誓言。


作者:蒋方舟

青年作家、《新周刊》杂志副主编。文章部分原发于《新周刊》,后收录于阎连科、蒋方舟合著《两代人的十二月》(INK印刻文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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