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鸡汤丨女人，你为谁性感？
杂志上，一页页照片展示着曲线完美的胴体；电视上，一则则广告宣传着身体每个角落都应被呵护；生活中，这些人的身材与衣着常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哦，对了，看到这，你脑海中浮现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由于物化与自我物化，人们，甚至女人自身，似乎都已经忘了，除了身体，女性还有别的意义。女人，成为了那插在苍白花器中的浓艳花朵，被修剪着，也自我束缚着。那些望向女性的或暧昧或淫邪的眼神，那些自我厌弃后的改造的执念，那些夜深人静时炫目而又空虚的寂寞，造物主啊，你为何要造出女人这般柔弱却又执著的美丽生物，让她们总陷入那身不由己的人生漩涡之中。
—— Miss 半城 ——
女性 身体 不完整的人
文|张洪
女性的身体，太沉重，仿佛，那就是她的全部。
它最美丽又最丑陋，最圣洁又最肮脏，它被热烈地歌颂，又被无情地鞭挞，它唤起凶猛的激情，又被贴上令人生畏的符咒。
它永远都在被打量，被评价，被利用，被占有，被改造。
在身体的重压下，女性自身，就变得像纸片一样轻薄，成了孙柔嘉笔下的汪太太：一抹红唇，十支红指甲。只有勾人的色彩，却没有深度和灵魂。
是的，当你的存在不过是为了他人感官上的愉悦时，没有人有兴趣了解躯壳之外的你。你的情感，不管多么生动活泼，也只是无理取闹，你的心思，不管多么百转千折，也只是肤浅鄙俗。人们说你行事如孩童冲动傻气。他们心中认定你配不上任何严肃的思考，嘴上却夸赞你多么温柔可爱，装点了他们的世界。
他们为了得到你的身体而取悦你。这种虚荣令你膨胀。
而幼稚，更是你深入骨髓的表演。
你那么空，那么空。
在这个物质主义世界里，你的身体成了一个消费符号。唯有美得像商品一样虚假，才不会对自己感到羞愧。你化妆、整容、节食、永不停歇地买买买，将流行的审美，最新的工艺，还有童工的血泪和地球的叹息，统统披挂在自己身上。你用你的美换取金钱，再把所有的钱花在变得更美上。你拼了命去迎合这个世界对美的要求。如果有一个模具，躺进去就可以塑造出最美的体态，就算是要将全身融化再重新凝固，你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物质世界里，你身体所有的光彩，它都不是真的。就像用色素和香精勾兑出的食物，挑逗人的味蕾，却丝毫没有营养。你的身体不再是一个人的身体，而是可以任意改造的商品。它没有生机，它因为超负荷而呻吟。
你只装着听不到，你只装着不在意。
你的胸部，就是这个世界的焦点。因为人们会肆意打量和评判它，所以你认为有必要让它永远保持符合标准的形态。你不惜动刀，往里面塞不属于它的东西。为一个性器官自卑或是骄傲，在人类的文明世界里，怎会如此理所当然？是否我们只是脱去了其他动物的坦荡荡，却从未脱去其野蛮?
你被关在橱窗里，你被放在展台上，你被训练用扭捏的姿态，展示自己的身体。你的面孔和身体都那么僵硬，就像没有感受的物体。
在别人的艳羡声中，你以为，你美得可以得到全世界。
可是，你的美，也只是空。
对于一具身体而言，它不值得被道德地对待。如何处置它，甚至无关道德。它只是一样物品，为别人的需要而存在。它只能感受原始的快感和疼痛，却没有丝毫的灵魂。甚至，它连自身的性欲也无法享受。它存在的价值，仅仅在于满足别人的幻想。它没有情感或是理性，它也无需思考、独立、主动或是被尊重。它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你的身体被当成了你，身体的遭遇，几乎就是你全部的生活。
欲念的目光令你感到不洁，残暴的侵犯令你对自己更加厌恶。你因为你的身体而恐惧、无助、困惑、羞耻。你弄不懂为何这个世界如此充满恶意。是啊，就算是这世界的错，那耻辱，也由你背负。你洗刷了几千年，也洗刷不尽。与之相比，用一生的时光修饰自己的身体，为身体的不完美感到抱歉，似乎都不算什么沉重的负担。
人们好像已经忘了，你除了这具身体，还有别的意义。于是，连你自己也几乎忘了。因为这世界只要你的身体，你便装点起你的身体，将其出售给这个世界。你没有头脑，没有胸怀，你不惜一切代价修饰和改造你的身体，却将其余所有都荒芜。
没有人能穿着比基尼，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做数学题。当你穿上比基尼，你能做的，只有向这个世界展示你的性感，不管这样做是屈辱还是骄傲。
也许有一天，人们会觉得女性的智商低于男性这种说法，就跟女性被强行裹小脚，实施割礼，或是剥夺选举权等做法一样匪夷所思。可是，如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女性的身体上，那一天，永远不会来。
后记
一直想把性物化（sexual objectification，也译作性客体化）方面的研究介绍给大家，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于是，写着写着，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东西。有人看了说过于犀利，更有朋友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写的这个东西，女人不爱看，男人不会看。
可是，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性物化指的是将女性等同于可供取乐的身体，而无视其人格与尊严的一种现象。这种现象在社会中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存在。比如，在各种媒体中，相比男性，女性更多暴露自己的身体。更为重要的是，女性自身也常常从观察者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身体，时时监控身体的外部形态，因而体验到更少的深层次感受，更多的羞愧和焦虑感，并由之产生饮食障碍和社交困扰。
心理学中关于性物化的研究通常是这样进行的：在实验室中，让女性在异性面前穿上比基尼，或是对准其身体而非面部进行拍摄，或者要求人们对女性的外表特征进行评价。然后，再测量女性在社交和认知任务上的表现，或者让人们评价其情感、道德和认知状态。大量研究得到了一致的结论：被物化了的女性，情感状态被漠视，智力表现更为低下。被物化的女性甚至被剥除了人的一些本质或独特属性，比如自主性和道德性。
所以展现身体的魅力，并不总是为女性加分。声色注定是娱乐他人，而非唤起对方对信息的深层加工的。以性感出道的女星，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被判为无脑和可侵犯。除非自身和时运都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扭转大众普遍的心态。
而从性物化的角度，我会觉得有些看上去很女权主义的观点是需要再斟酌的。比如，一些女朋友会说：身体是我自己的，我爱怎么露就怎么露。我衣着暴露，也不表示我欢迎你来侵犯我。可是性物化方面的研究告诉我们，当别人的目光聚焦在你的身体上，你的智慧和道德会被贬损，你的情感和思想会得不到尊重，甚至，你会不再被当成完整的人。
我知道这不是女性自身的错，但我本就不是在论对错。我只是在描述事实。
每次看到女性主动或被动地展示自己的身体，看到宣称能把女性改造成芭比娃娃的广告，看到只有胸部、腰肢或臀部，却没有脸的女性图片，看到女性站在那里被评价和挑选，或是听到对女性身材的各种评价，我都感到强烈的厌恶。也许，这是自身的性别意识和职业病的叠加吧。所以在性这一方面，我成了个老派保守的人。
关于物质主义和性物化，我们实验室的研究发现，当暴露在物质主义线索（比如奢侈品广告）之后，那些自我清晰度比较低的女性，相对于自我定义比较清晰的女性而言，更可能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羞愧感。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是很明确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你更可能会受到物质主义的影响，而向往光鲜的外表。
当然，任何事情只讲一面，必然是不完整的。物化女性既然能如此盛行，甚至连女性自身也将其内化，它必然是满足了某些功能。这里，我无意从社会结构或者进化的角度来讲性物化的根源，只想从生活经验出发，看看对物化的迎合所带来的实际好处。女性得到的约会机会与其外表吸引力之间存在正比。性感靓丽的外表是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敲门砖和通行证。毋庸置疑，整容后的女性，相比整容之前，会发现世界美好了许多。
所以，在客观现实很难改变的情况下，要突出还是弱化外表线索，只能看女性自身的取舍了。从整个女性群体的角度（当然，你可以说这个群体本身是极其抽象，几乎可以看成是不存在的），性物化大概是弊大于利的一件事，它让女性失去自我发展的机会，而继续处于其从属位置上。从个人的角度，其意义则只能由每个人自己去定义了。
本文部分参考文献
Archer, D., Iritani, B., Kimes, D. D., & Barrios, M. (1983). Face-ism: Five studies of sex differences in facial prominenc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45, 725-735.
Arshikali, E., & Dittmar, H. (2011). The effect of priming materialism on women’s responses to thin-ideal media. 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51, 514-533.
Teng, F., Poon, K. T., Zhang, H., Chen, Z., Yang, Y., & Wang, X. (2016). Situational cuing of materialism triggers self-objectification among women (but not men): The moderating role of self-concept clarity. 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97, 220-228.
Fredrickson, B. L., & Roberts, T. A. (1997). Objectification theory. Psychology of women quarterly, 21, 173-206.
Heflick, N. A., & Goldenberg, J. L. (2009). Objectifying Sarah Palin: Evidence that objectification causes women to be perceived as less competent and less fully human.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45, 598-601.
Loughnan, S., Haslam, N., Murnane, T., Vaes, J., Reynolds, C., & Suitner, C. (2010). Objectification leads to depersonalization: The denial of mind and moral concern to objectified others.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40, 709-717.
Vaes, J., Paladino, P., & Puvia, E. (2011). Are sexualized women complete human beings? Why men and women dehumanize sexually objectified women.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41(6), 774-785.
Chen, Z., Teng, F., & Zhang, H. (2013). Sinful flesh: Sexual objectification threatens women’s moral self.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49, 1042-1048.
Saguy, T., Quinn, D., Dovidio, J. F., & Pratto, F. (2010). Interacting Like a Body: Objectification can lead women to narrow their presence in social interactions. Psychological Science, 21, 178–182
张洪教授
张洪，香港中文大学心理学博士，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心理学系副教授，从事社会心理学研究。是一个学了一些理论，做了一些研究，但仍行事天真的心理学家。喜欢思考与自我、关系和幸福感有关的问题。
配图：Erin M. Riley 手工刺绣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来自美国布鲁克林的Erin M. Riley以传统手工编织技术，探讨现今社交平台的文化。每张自拍照都是从网上搜集的，然后Erin会将纱线染色，将平时一拍即逝的照片透过传统织布工艺变得不朽。
-END-
半城编辑部
文编|车俊铭
美编|陈茜茜 张鑫
点击以下关键词查看半城往期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