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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届丨刘金霞:关质琦,我永远怀念的同桌

刘金霞 新三届 2019-06-26

作者简介


刘金霞,1944年2月7日出生,吉林省敦化市人,吉林大学中文系1968年毕业,编审。1968年12月被分配到北大荒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历时15个月。1970年3月再次分配至黑龙江省伊春市当教员,后调至该市一公开发行的期刊当编辑、编辑部主任、主编。1993年调至省事业单位,从事党务工作数年,2000年末退休。现定居北京。曾在国家、省、市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文学评论、回忆录、诗词若干,著有诗文选《深秋落叶》等。


原题

关质琦,我永远怀念的同桌 


            作者:刘金霞

 

【题记】


她是我大学的同窗,一个才貌双全,不可多得的才女。我和她曾经同寝同桌,但是她却成为极左年代的不幸牺牲品,中途掉队了。时值我们吉林大学中文系1963级学子今年大学毕业50年之际,重发此文,为的是铭记那段悲怆的历史,道出同窗同学正义的心声。这也是有良知的同窗对那只孤雁最大的抚慰,最好的纪念!


 

有的人虽然死了,但却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有的人尚活着,却被人们不思不想地忘却;有的人远离了众人的视线,她的笑靥却不时浮现在眼前。

 

近半个世纪了,岁月沧桑,人事变迁,而今我们已是霜染鬓发,人老珠黄,疲态尽显。其间,多少往事,多少故人,随风而去,只有那个清纯、活泼、可爱的女孩还常常跃前退后地萦绕于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啊,一切仿佛是在昨天,快活,伤感。



一、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并坐同桌

 

1963年初秋的九月,我——一个土里土气、衣裳褴褛的延边女孩,怯生生地来到了吉大女生宿舍七舍,一切是那么陌生而又新鲜,让我欣喜、不安。局促中,有一个梳着长辫子、大眼睛、皮肤白皙、口齿伶俐的漂亮女孩,笑呵呵地走到我面前,像个小姐姐,对我嘘寒问暖。


她告诉我,她叫关质琦,来自雾凇之乡吉林市,毕业于吉林市九中。我的心为之一震,默念着:名校,名校!这个天生丽质、聪慧、热情、活泼的女孩很为健谈,相形之下,我则是个呆头呆脑、木讷的小乡巴佬:身着大块补丁的裤子,虽有一副眼镜,却由于度数不够,总是蹙着眉头,屈屈着眼睛。加上是只丑小鸭,注定了是个被人忽略不计的小姑娘。


奇怪的是,我的这副模样、打扮,关质琦不嫌。她没有来自大城市学子见多识广之类的优越感,没有名校毕业生的恣意、傲慢、张狂。反而,她对我竟像是前生有缘,一见钟情地喜欢我,搭理我。


很快,她把身世告诉了我:她从小没有了母亲,是父亲(一个饭店的会计)一个人把她带大。父亲既是爹,又是娘,顾此失彼。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上天然的母爱、抚慰和熏陶,何谈教育?父亲只能宠着她,惯着她。尽其所能给她一种衣食无忧、舒适、快乐的少年生活。为了她,父亲终生未再娶。他期冀女儿有一天能成凤,女儿亦憧憬着更为光鲜、富贵的未来。


女儿,父亲;父亲,女儿。血脉殷殷,相依为命。父亲用宠爱、娇惯弥补母爱的缺失,渐渐养成了她慕虚荣的致命缺点。这恐怕是她后来步入歧途的源头。

       

她真的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她和成千上万的风华学子,在几经拼搏、较量后考上了吉林大学中文系。

 

许是都有着从小丧母的共同经历,我们彼此心有灵犀,惺惺相惜,很快成了好朋友,并坐同桌。上课时,关质琦记笔记非常快,她的字写的很流畅、漂亮,洋溢着她天真、奔放无羁的性格。我上课不太愿意记笔记,主要是用耳去听,笔记自然残缺不全,几乎每天我都拿着她的笔记参照补记。下课了,我们又常常夹着书,谈笑风生,一起从文科楼走回七舍。


一路上,她的瘦身小褂搭配超肥裤脚,步履匆匆,婀娜多姿,像只快乐的小鸟,无忧无虑。伴着她那清脆的歌声,交织成一幅声情并茂的靓丽风景。几十年后,闭上眼睛,我还能看到,依稀幻化出她留给我的那些青葱、美好的画面。时光的氤氲里,她的美丽,她的聪明,在我记忆的屏幕上永难泯灭……

       

刚上大学时,我气馁,我想家,心事重重,不苟言笑。关质琦人虽小,却善解人意,她总是热情主动地拉着我干这干那。入学初,在理化大楼前的劳动,她和我一起用土篮运土。有趣的是,那时苏电西总是舍不得给两个女孩多装土,半篮半篮地装——怕我们累着啊!后来,班里以男寝室为单位划分行政小组,我俩又同时被分到105组。


再后来,是谁组织学毛著小组,男生105寝室为一个小组,关质琦未加思索地也带着我加入了那个小组,苏电西恰恰在这个寝室,这个组。这也是我和苏电西最早有机会接触的契机,没有这个活动,我们的感情可能没有机会发展,我们也仅仅是一般的同窗而已。所以,我们的恋爱,还真是关质琦无意提供的机遇,我真要感谢她呢!


后来,她恋爱了,可惜,最终,她的爱情被乘人之危者打劫窃取了,她丢失了那份本属于她的爱情。雪上加霜,欲哭无泪。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而残酷啊!


大学毕业时的作者

 

二、出尽了风头,醉倒了多少才俊少男 

       

大学期间,关质琦一直学习很好,她爱读书,博闻强记,知识面很宽,是我从心底暗中服气的几个女生之一。她更是文体出众,众所周知,令人刮目相看。


来自江城的她,当年的速滑水平可谓出类拔萃,每到在体育馆上滑冰课时,一蹬上冰鞋,她就如鱼得水地驰骋在晶莹的冰面上,像矫燕,轻盈、快活,一圈又一圈,令人目不暇接、勾人魂魄,赞叹不已,在同学中,她享受了多少羡慕的目光!


还有她的舞蹈天赋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入学不久,她和徐陆英搭档的《游击队员舞》真是出尽了风头,醉倒了多少才俊少男。几十年过去了,《游击队员舞》两位舞女的优美、婀娜舞姿依然韵味无穷,清晰可人。

 

三、像一只羽翼未丰的孤鸿飞回爸爸身边 

       

后来,她掉队了,像一只羽翼未丰的孤鸿飞回爸爸身边,松花江畔。


还记得,在走前的几天,她欲言又止地想和我说点什么,却又没说,但她哭了,我莫名其妙,不知所措!不久,她被秘密遣返原籍,后来,校方在全校大会上未点名公布了她的事情,我才知道了她的不幸。但当时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对她爱莫能助,眼睁睁看着她含泪不舍离去,无权无力挽留她,夭折了一个小天才。为此,我感情上一直受折磨,常常为她愤愤不平,更未间断对她的牵挂、思念。

       

那个年代,整个国家、形势、制度都是“左”的。政治上动辄“以阶级斗争为纲”,道德上更是杂尘无染,不容有瑕疵,青年学生也毫无例外。且,制度上又死刻板、不讲人性。所以,当年关质琦的屡屡小偷小摸行为(包括外出演出在宾馆偷了外宾的东西,等等),都是严重的错误,“伤风败俗”,“道德败坏”,甚至“国际影响不好”,不可饶恕,必须将其清除,“以儆效尤”。


这在风清气正的1960年代是符合民心民意、无可厚非的。但如果是拨乱反正后的中国,尤其是现在,重新审视她当年那些错误恐怕算不了什么,包括偷了外宾的什么什么,有必要把问题放大化,大动干戈致一个小同胞于死地而后快么?错误迭加至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时,当年是否起码是:先约谈教育;警告;处分(但务必保留学籍)。 

  

君不见,动乱年代,校园里,系内外,有意无意,各种罪错的人多多,又开除了几许?最后不是哪个都毕业了,都有一份谋生的工作和微薄的薪水吗?关质琦的错误和后来文革中一些人的罪错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当下,法律尚留有余地:能留一命的,不杀头,而判个死缓,给人留条活路;如今,高校学生的问题亦是五花八门,偷盗、抢银行、违纪,等等,最终开除了几个?极“左”时代过去了,现在是讲和谐,讲人性;爱惜人才,人尽其才。这是人类的文明,社会的进步。

      

遗憾的是,当年系里、校里的思想政治工作者们,对关质琦几乎没有做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而是一棍子打死!毋庸讳言,我自始至终认为,吉大中文系的思想政治工作者当年对关质琦的教育、挽救很不到位,颇有失职之处、之责,简单,粗暴,不近人情,不讲人性;不珍视、爱惜人才。一句话,对关质琦的处理不慎重,过于简单;不恰如其分,“量刑”过重;注重客观世界,没有以人为本。一个有毛病、犯了错误的才女就这样被无情地扼杀了!


如果当年不是这样简单的被取缔了她学习的机会,对其进行百般教育后,给她改正的时间,容她念完大学,学完中文系规定的38门功课,受到完整的大学熏陶、教育,让她坚持自己的梦想,她定然会和我们一样,经过几十年的拼搏,苦斗,或者能成为一个能歌善舞的艺术家,或者能成为著作颇丰的女作家,起码能像我一样当个编审、教授什么的。甚或更有发展,更有出息。但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并且,不是每个人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啊!

       

此一时彼一时也!个人总是弱者,个人总是牺牲品,无足轻重。于是,一直以来,才无人予以纠偏;她才遭人谴责,甚或被一些人嫌弃、厌恶。这是不公平的!  

  

“悠悠岁月天涯醉,一分秋,一份憔悴。”“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最残酷的是,当年关质琦被遣返原籍是一放到底。吉大把她交给了吉林市她户口所在地的街道,由当地派出所、街道办事处监管她。天之骄子瞬间变成了阶下囚,从天府滑到了地狱。这世态炎凉,这天地落差,她是何等的恐惧、彷徨和绝望啊!

        

她将直视怎样的艰难、漫长的人生道路呢?正如她在1989年11月21日给我们的信所说:“我在自己的家乡生活了40多年,从校返吉后20余年里,我生活闭塞,与高中、初中同学往来甚少,更何况大学‘同学’了。”“1965年分别以来,我这个时代的弃儿也同宠儿们一样,经历了风风雨雨,艰难地活到今日,个中的苦辣酸甜与你们对比,均是双重的吧?”



四、当年才女今安在? 

       

知道了关质琦后来在吉林市的松花江小客车厂工会工作,还能发挥她的专长,特别是听说她组织的老年歌舞节目还来中央台演出过,很为她高兴,“天生我才必有用”!一直的牵挂放下了许多。1980年代末,关质琦还曾给我们来信,求我们帮助“推销小客车”,并允诺,推出去有“提成”,云云。我知道,为了生活,她此举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还是个要脸面的人。可惜我们都没有经商的意识和本事,她的这个忙也未能帮上。但我心里依然牵挂、思念她,担心她在国企纷纷衰落的年代,后来的日子过得怎样?人老了,身体又怎样?

       

2011年兴城聚会时,王玉文给我看了前些年关质琦和他的合照,她依然风韵犹存,天真可爱,历经磨难,弥久愈坚。从兴城回来后,我曾多方打听她的近况和手机,想在有生之年见她一面,最好是今年的长春聚会,要请她也去参加。尤其是原来计划去吉林市一天,她更方便参加。我把想法和王玉文说了,玉文说:“关质琦的身体不太好,近两年因心脏病多次住院。去年兴城相聚,我和果承再三斟酌,没敢通知动员她。”(短信2012-7-14/17:04:36) 

  

后来,2012年7月,中本又受我之托在吉林市替我寻找关质琦,中本短信回复:“仅靠一张身份证复印件,翻天覆地寻质琦,可谓大海捞针。还好还好,虽是酷暑盛夏,用一天半时间,最后能在麻将馆里找到关,大概也是她和大家的缘份吧。不过,岁月不饶人,加上脑梗后遗症,反应、步态明显老化,只有语音还有一点点原生态。看到眼前的关质琦竟以这种方式打发时光,心里不免有一丝丝酸楚……我相告了你的思念,渴盼一见,完成了你的嘱托,也满足了明香的宿愿。总算有了一点踏实感。”(2012-08-07/14:47:23)

 

我回中本:“谢谢你,豁出老命去找她。可惜的是她是那个样子,倒也不怪她,悲剧是在源头。以后慢慢和她联系,有空时把她的联系电话发过来。谢谢,多保重!”2012-08-07/15:00)

       

过了三天,中本短信说:“昨天果承请明香,关、我作陪。我说,金霞念你想你盼见一面,关哭,王泪,举座黯然神伤。我劝关要从当年的阴影中走出来,许多人都很同情你,你不要把自己深藏起来,还得向前看。”(2012-08-10/09:03:57)

 

看了中本的信,我心里酸酸的,阵阵悲凉,哽咽在喉,感触良多。我给中本回复说:“很心酸。等电西明天从美国回来再一起给关质琦打电话。”

      

又过了五天,我给关质琦打通了手机,她正沉浸、陶醉在麻将中。我说:“明年九月全班要在长春聚会,还要去你们吉林市一天,同窗都希望你能参加,这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了。”她说,她身体不好,去不了……通话时,她还总想结束谈话,不时“啊,啊”地应付我,同时和麻友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行话。这让我感到很意外、失落、费解。挂断电话,沉思良久:我又在不自量力地同情弱者,不知自己吃几碗干饭的心血来潮,结果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和中本聊了几句,想在他那里寻找一点答案。不一会儿,接他短信:“我大海捞针找一天半,她也没几句话,怕耽误打麻将,她已习惯了她的圈子,她的天地,真是悲剧啊!”(2012年-08-15/09:07:12)

       

哎,悲剧把那么一个美丽、聪慧、机灵、多才的女孩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到底应该由谁负责呢?全是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个人的毛病、错误酿成么?当年那些推手如今能有所反思么?

       

后来,我给她又邮去了《同窗的怀念》,她久未告知,再次问到她收到否?她依然活跃在麻将桌上,乐此不疲,对于我的关怀、问询,她并不在意。只是很自豪地告诉我,她的儿子如今在长春,销售红花郎酒,孙子是一对双胞胎,她很满足…… 

  

再有十多天我们吉大中文系1963级的同学就要重返母校聚会了,感情复杂:欣喜,有生之年我们终于又能见面了,这对大多数人来说也许是最后的一次相拥、惜别了,是诀别。“今生握别难一见,来世捧读合影哭”(刘金霞:《词一束•兴城聚会一周年感怀•2012.9.12》)即便如此,亦是一件美事,可喜可贺;但也心存遗憾,有相当一部分同窗由于健康、疾病等原因不能前去参加;旧地重游,触景生情,会勾起我对当年的一些人和事的回忆。关质琦曾是我们的同窗,更是我永远怀念的同桌,我们不能忘掉她,她不能参加此次聚会,十分遗憾,这正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不可再来!如果有来生,我们都去了天堂,就到天国相会吧!在那里,我们依然是同窗,还在同一个大教室里上课,我还要和关质琦同桌!


2013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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