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丨韩晓秋:家有憨夫,咱有话好好说,行不?
作者简介
青年时代的作者
韩晓秋,1956年生,1974年高中毕业后插队,1978年春入吉林白城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终身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工作,高级职称 。2003年罹患癌症,2016年复发并转移,病重后开始在《写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总题目下写回忆录。目前已完成‘我的家庭’,陆续在《北部湾文学》发表。这里是‘我的知青生活’部分。
原题
家有“憨”夫
作者:韩晓秋
1981年春节,父亲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我赶紧把仅认识了两个月,但关系基本确定的高胜的照片邮去给在天津老家养病的父亲看。接到照片,父亲端祥后说了一句话(是地道的天津话):这人,憨哪……天津人所谓的“憨”,不是憨厚(高胜也的确并不憨厚),而有笨,倔,傻小子,不善变通等意思。和高胜30多年夫妻做下来,越来越觉得父亲的定义无比准确。
娶我之前,高胜曾多年自我感觉良好。原因有二:一是在外,他是班里多年的班长,学校篮球队队长,排球队、乒乓球队主力,深得老师们赏识。而且我知道,大凡驰骋在球场运动场的“体育棒子”,莫不吸引女生的眼球,成为女生们的偶像。加之小姑子曾跟我说,他班女生说我哥长得像王心刚 ,于是,高胜飘飘然好多年。
二是在家里,高胜是长子,12岁之前,上面仨姐,下面仨妹,他一枝独秀。奶奶宠着,父母护着,姐妹们让着。直到他13岁,弟弟出生,高家这千顷地上才有了两根苗。但是,高胜那天老大我老二的坏脾气已然成形,对弟弟妹妹们颐指气使,稍有违逆便气急败坏,甚而暴跳如雷。
作者丈夫照片
娶我进门,高胜的“自我感觉良好”突然中止,幸福指数骤然下降。
我曾跟我教过的女学生们说,不要怕“下嫁”,下嫁的日子很好过,因为你在家里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倒是“高攀”才难过,挣来了面子,伤了里子……
我嫁高胜,“气势”上先压倒了他:学历比他高,工资比他高。在外面听完别人对他的艳羡,回家来就比较恭敬老婆。我对他自以为是的暴躁性格改造也开始了。
婚后发现,高胜说话有一毛病,回答问题清一色反问句。问:今天怎么回这么早?答:哪天不这么早?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答:哪天不是这个点儿?早餐好了,去吃饭。吃早餐干什么?(后来听说,在家从不吃早餐)。
我问他,你不会正常说话吗?他答,这不是正常说话吗?哦,原来他真不会正常说话。于是告诉他,问你问题,有原因回答原因,不许把问话又扔回去。下次下班回家,我问,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哪天不都这个点儿?我顿时声音高八度:高胜,我重新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他一愣,自己也笑了:把手头一点活干完才回来——终于懂得什么是正常说话了!
1982年新婚
退休前他又犯老毛病了。通常,他每周回满洲里看父亲。周末饭桌上,我问,明天回满洲里么?怎么不回?我放下筷子:高胜,我重问:“明天回满洲里么?”他自己又笑了:回,明天早晨车走……
我就不信改不过来他!
回娘家,学给家里人听,弟弟呵呵地笑:三姐夫的日子不好过……
乘胜追击,用我“可以碾压别人智商”(卦象上说的)的智商,打击他的骄傲。“高胜,考你一个问题呀?”“考呗,谁怕谁呢。”突然警觉:“不许拿你的专业考我……”哪能,那胜之不武,小女子不屑也……他放心了。“听题:NBA是什么意思?”他眼睛都亮了:美国篮球职业联赛。噢,不错,不错,我夸张的谄笑。继续听题:CBA是……中国篮球职业联赛!都没等我说完,他就抢答了。这么棒啊,我更夸张的谄笑。
他骄傲地笑了,但(就坏在这个但字上)骄傲只给他一分钟:听题,SOS是什么意思?SOS……SOS,开始摸头,不知道了吧?我幸灾乐祸:国际通用求救信号!这个必须知道,谁知道谁这辈子会遇到什么情况!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说法。我穷追不舍:UFO呢?这个?有点印象,让我想想……UFO?怎么好像在哪听过,真想不起来了。我嘲弄地胡撸着他的头发:亏你天天泡电视,空中不明飞行物!啊呀,对呀!后悔地拍大腿。
作者与同事合影
继续听题,ATM机是什么?不知道。干脆极了。自动提款机呀!这回他有理由了:我从来没有银行卡,我的工资卡都在你手里,我怎么知道是这个。振振有词!嗯,有道理,我赶紧换话题,像连珠炮一样:知道CEO吗?知道WTO吗?知道恩格尔系数吗……然后诡笑。
他不服:又不是我的专业……好,我考和你专业有关的(他当过四年兵),听题:小口径步枪和大口径步枪哪个杀伤力大,当然大口径步枪!口气很确定。错!同样一支枪,小口径可容15发子弹,而大口径只容10发,要人性命一粒小子弹足矣!哈哈哈,高大哥,输了吧?他还不服:我是炮兵,不懂步枪!好,我问你炮兵问题。
无后座力炮和有后座力炮,哪个射程远?当然有后座力炮射程远。他答得毫不犹豫,人也精神起来了。我诡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制造无后座力炮呢?这个……你问我,我问谁去?开始耍赖。
其实,我也不知道。
作者(前)和朋友们
对高胜由来已久、自我感觉良好的“摧残”,也有他那些同学的因素。暑假回满洲里,我俩各有麻局。我是几个老同事,在群里组织:A:今天谁玩?一缺三;B:二缺二:C,三缺一;D :齐了,老时间地点?ABC:完成!
他们麻局是四个高中同学,连替补都没有,谁有事不能玩,谁连输不能玩 (这是他们那伙的特色),能组织成时不多,幸亏不多,要不高胜得累死,输死!记录下过程:
A:老高,今天我能玩,你联系一下他们倆?(他自己怎么不组织?)
高胜给B打电话:你有事吗?A给我打电话说他能玩。
B:行,你联系C吧, 行了告诉我。(他也不联系)
高胜拨C电话,不通,拨A电话:C不接电话。对方指示:等一会再打。高胜拨 B电话:C不接电话。对方也指示:可能人机分离,等会再打……
质疑,这轮电话有必要吗?
作者(右二)和同事们
高继续拨C电话 仍然不通。高拨A电话:C还不接……对方指示:一会再打一次,行不行都告诉我。高胜拨B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对方指示:一会再打 ,成不成都告诉我一声。如出一辙!
质疑:这轮电话有必要吗?
高胜继续拨C电话,通了:啊呀,给你打好几遍电话了,干啥去了,找你真费劲儿,A说能玩,B也行,你下午有空玩么(才进正题)?行了。
高胜给A电话:联系上了,下午一点……后面还有废话!
高胜给B打电话,如此这般,也是一堆废话,终于联系成功,前后共打几个电话,我懒得统计。
女儿回家,听她爸哇哇打电话 (当了大半辈子火车司机,耳朵受损,听不清别人说话,以为人家也听不见)一个接一个,偷偷问我:我爸联系什么业务?外孙女都知道,姥爷好搞笑耶。
忙了今天 ,明天依旧!我说:你们不能今天玩完定了明天?他也无奈:都说定不了,不知道有没有事儿……一帮贱民,能有屁事!我忍不住骂人……
我学给朋友听,他们说:你给他们建个群,群里组织。我说:有群,倆没网络。我给他看我们联系的过程,他无语。
高胜负责联系,负责送钱,玩十回输九回。赢一次,大家都欠他,理由是“你老婆工资是我们仨的总和……”我工资和他们有一毛钱关系么?有同学如此,让他在老婆面前如何抬起头来!
高胜不胜酒力,严格的说,是根本喝不了酒。婆家六女二子,陆续成家。后来每逢婆婆,公公生日或过年过节,孩子都回来,家宴一桌坐不下,姑爷们及小叔陪公公正桌喝酒,其余妇女儿童一桌,高胜是我们这桌的党代表。
2000年,我带高胜回我当年插队的农村过春节,这个春节,高胜过得刻骨铭心。对我带丈夫回农村,老乡们表示了极大的热情:从我们到达的第二天(腊月二十六)至走的前一天(正月初五),在谁家吃午饭,在谁家吃晚饭,排得满满的。每餐十分丰盛自不必说,令高胜望而生畏的是一天两顿酒。
2017年,作者第二次带丈夫回农村
其实,不能喝酒,示弱便是了,都是朋友,还能把你灌死不成?高胜不这么想:让我喝,我就得喝,不喝不够朋友!可是,坐在酒桌上你一口我一口,你一杯我一杯,他又没底气;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高胜端坐酒桌边,问主人,:今天让我喝几杯?(他不胜酒力我已告知所有人)主人拿出小酒盅:就三杯,行不?行,行……
高胜乐了,三杯应该没事,那么小的盅,给我倒三杯!然后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把三盅酒一饮而尽……之后,舌头硬硬地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吃饭了吗?
哇,这么爽,这哪里是不会喝酒?晓秋骗我们(把我也卖了)呢吧?不行不行!接着喝,哪有就喝这一会儿的道理?我们还都没喝呢……于是,劝酒开始了,最后 ,酩酊大醉!
问题是,这办法一次不成,就别再用了,老老实实能喝多少喝多少,这憨人,完全没有变通,次次如此,没有一次连饮三杯被放过,白白的每顿多喝三杯,弄得这顿酒未醒,又赴下一顿,在农村十天,竟未清醒过。后来,一提此行,高胜仍然心有余悸。
在家里时姐妹多,高胜对家务一窍不通。那年我小产,他负责早餐。煮鸡蛋,我告诉他,鸡蛋从冰箱拿出很凉,就凉水下锅,开锅5分钟捞出,蛋黄不老不嫰 ,恰到好处。他严格遵守,天天都煮得好。那天,我姐来了,我告诉他,今天煮4个鸡蛋。
这事难住了他:煮两个鸡蛋5分钟,那煮4个鸡蛋几分钟呢?又不好意思问,笨人自有笨法儿:于是4个鸡蛋分两锅煮。我把我家的小品级故事讲给同事,同事们捧腹大笑:这要过端午节,你家是不是得煮一天鸡蛋啊?
2016年9月5日,我查出肺转移,9月7号,去天津查病,在日照机场,高胜手里拿着打火机和香烟——陪伴了他30多年的老朋友,毅然决然扔进了垃圾箱,从此戒了烟。
憨得可以!
写于2018年11月11日
2018年春天作者夫妇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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