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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丨杜欣欣:看电影,夜幕下灌了"迷魂汤"似的

杜欣欣 新三届 2019-06-06


作者简介

  

少女时期的作者


       杜欣欣, 1954年生于重庆,在北京长大。1969年随母去东北下乡,之后当工人七年。1978年考入大学,1984年到美国留学,现居美国。曾出版过《恒河:从今世流向来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年)《此一去万水千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星辰凝视着潮汐》(台湾远景出版社,2018年5月)

 

原题

看 电 影



作者 | 杜欣欣



1980年以前,我的电影院多是在工作单位的大操场。不记得那时多久才放一次电影,但放电影犹如天使降临,令众人喜气洋洋。在幼儿园时,和小朋友吵架,不再理睬。如果那天放电影,我就非常兴奋地主动搂住那个小朋友,边跳边说:“我和你好,我和你好!”其实人家未必愿意和我好,此举多少有些一厢情愿,不过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表现吧。


1960年代,我们总是看,也只能看两部打仗片——《地道战》和《地雷战》,两部列宁片——《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1918》。看得太多了,电影里的台词,诸如“你们,悄悄地进去,打枪的不要。”“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耳朵就是那个耳朵,普通的耳朵”等早已烂熟于心,听到上句,就能接上下句。1978年上大学,某同学长相颇似列宁,遇上食堂排队或者其它拥挤场合,如果他正好在人群中,众人就会说“让列宁同志先走”(此为“列宁”片中的经典台词)。


虽然看过很多遍这四部电影,但放电影时众人还是不会弃之不看。每当放电影日,操场上先挂起一片白色的幕布,幕前早早地就摆满了小板凳和小椅子。一吃过晚饭,人们扶老携幼,向操场走去。电影要等天完全黑下来才能开始,但这段等待的时光却是最快乐的。场上,老人乐,孩子跑,中年人聊天。我总能看到舞蹈队的女孩儿盘着头,修长地站在边缘地带。作为“crowd  pleaser”,她们的快乐可能比我的还多一点。


一开始放映时,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没人评论,无人讲话,一些孩子坐在银幕背面,他们的身影与银幕上的光影混为一体。观众们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时不时地跟随剧情发出不同的声音。放着放着,银幕突然黑了。“唉,还在跑片啊。”这时,众人松懈下来,开始大声说话,或站起来,走去方便。


大概当时电影片的拷贝比较少吧,“跑片”就是一部电影在附近的单位轮流放映。无论跑多少地方,等候多长时间,看客绝不会生气。即使电影放到一半下雨,只要雨不算很大,观众也绝不会离开。风雨中,鼓动的银幕上,景物人物都已变形,观众依然在观看,直到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观众们才会很不情愿地撤离。



外子生长在农村,无人下乡定期放电影,但他舅舅家对面山上的驻军定期会放电影,哪天放电影又永远瞒不过孩子。那时他家里兄弟三人,最小的才两三岁。这小孩走不了山路,熬不了夜,睡着了又很容易着凉,哥哥们都不愿意带他去看电影。每到放电影,两个哥哥都要设法瞒过小弟弟,趁其不备,偷偷离家,若不小心被看到,小弟就会哭闹,不但走不脱还会被母亲责骂。


大概19从70年代初,朝鲜、罗马尼亚和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替代了“列宁”和“两战”。这三个国家当时都是我们“遍天下”的朋友。《卖花姑娘》一公开放映,就以政治特别正确,极其擅长煽阶级之情而风靡全中国,其中一曲《卖花歌》和以及众多的啼哭镜头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现在想来,那会儿观众跟着流泪的原因可能各异,头一次看确实真被感动了,但看过数次还在哭的或许是革命热情疲软之后显露的温柔人性,或许是那时人人都有伤心事儿,趁机也哭一哭。


相对《卖花姑娘》,北韩反映社会主义时期生活的电影,比如《鲜花盛开的村庄》等比较无趣,但我还是记住了其中的一句台词——“好看的脸蛋儿能出大米吗?”


后来,东欧电影登场。罗马尼亚故事片《多瑙河之波》,阿尔巴尼亚故事片《宁死不屈》《海岸风雷》和《广阔的地平线》等都曾红极一时,这其中最让少年人动心的是《多瑙河之波》。我的一个女友当时还在上中学,她回忆说:“虽然其中的一些镜头已被真理部删得七零八落,但人类最美丽最温柔的情愫还是透过删片的利剪,如阳光般地穿透乌云,照耀着少年维特们的心,剧中人安娜的蕾丝胸罩带来的震撼相当于后来的露点镜头。”


我记得那部影片中的英俊船长在船上抱起新婚的妻子,边旋转边大喊:“我要把你扔到河里去!”这台词立刻“风靡一时,为很多青年吟诵。吟诵时还浮想联翩,激动不已,后来竟成为中学男生向女生调情的首选!”另一句船长死前的台词“安娜是个好姑娘”也在北京的中学生“茬架”时运用,如果真打起来,战败者常常背诵此句,以显示风度和悲壮。我女友说,她那个时代的少年人,若没看过《多瑙河之波》,简直就没法谈恋爱。


我记得放映南斯拉夫影片已是1970年代中期,彼时已近露天电影的末世。我母亲单位放的最后一部露天影片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当时我看得如痴如醉。不久,一起看露天电影的舞蹈演员杨华就获得全国舞蹈比赛一等奖,随后她远嫁美国,新郎是读博士的高干子弟。本来我们都满心祝福这一对郎才女貌从此过上幸福生活,但不知何故,她被单独递解回国,从此再未出现在舞台上。


除了公演电影之外,1970年代还放映过一些“供批判”的内部电影,比如日本片《啊,海军》和《山本五十六》等,但我没资格看。另有一些因批判而出名的电影,比如前苏联影片《第四十一个》,直到2009年,我才有机会在网上看到。后来披露,即使在文革中,当局的最高领导还可以随意欣赏那些被他们批判的资产阶级影片。



1970年代末,我在上大学。印象最深的是日本电影《追捕》《望乡》《砂器》《远山的呼唤》和《生死恋》等。看电影几乎是全校出动,看完后几天,大家都还在谈论。不仅背诵台词,复习剧情,评论演员,而且日本人的审美很快影响了国人。人们开始追星,高仓健、中野良子、吉永小百合、栗原小卷、山口百惠…追星总比只崇拜一个神要好。


1980年代中期, 我在纽约上州读书时,夏天常去看露天电影。与美国的车文化匹配,露天电影叫做“drive-in-theater”,也就要开车去看。我无车,杨先诚同学热心地带我们几个无车户去,车子里坐五个人,票价大概是一车一美元。


我们驶入影院后,就找停车位,一般是先来先得。与大陆的露天电影不同是,没好位置也不能把车子开到银幕背后去。好处是即使下雨也不影响观看,一边刷着雨,一边看。停好车,把车位上配的话筒放入车里。若车位比较靠后,视觉效果不好,但“听”起来毫无问题。


很多人停好车,再去买热狗、爆米花和汽水。很大一桶爆米花,浇了奶油,香气四溢。这些美国电影院的经典食品比一般商店里卖得贵,据说电影院主要靠此盈利,而美国的观众极少自带吃的,很愿意花钱买,似乎只看电影不吃爆米花就不能算享受。当时我的英文不够好,看原声电影有些吃力。转头看看周围,隔壁车上一对年轻男女正在亲昵,显然并非只看电影。唔,你懂的。



在中国看露天电影,人们聚在一起,西方看露天电影,人们被车子隔开。这不仅因为汽车文化,也体现了西方文化中看重个体的价值观念,而且似乎该价值在英美国家更甚。据我多年观察,这世界上少有几个国家的国民如英裔美国人那样地渴望孤独,喜欢独处,那样地希望与他人保持距离。我们家附近的拱门国家公园面积有300多平方公里,每月访客大约数千,但我的同事却说太拥挤,周末宁愿开车到无人区去,晚上在哪里看星星。美国人喜欢与人保持距离也表现在电影中,在《我的希腊大婚礼》(Mybig fat greek wedding)里,新郎的英裔父母因希腊亲家热情贴近而手足无措。


西方电影中,有不少与电影院有关的精彩故事,也有表现电影院的精彩镜头,但露天电影入镜的却不多。我回忆起来的只有《英国病人》(TheEnglish Patient)和《电影院天堂》(Cinema Paradiso)。后者开幕的镜头是一张白床单随风飘舞,它很可能隐喻着银幕。


在古老的村庄里,没有电影看的人们怎么娱乐呢?黎巴嫩作家Anwar FAccawid的短篇纪实《电话》,记述了现代发明介入古老文明的故事。他生长的Magdaluna曾是一个天老地荒的地方。村民没有日历,若问何年发生的某件事,人们会回答“在下大雪的那一年”或“在地震的那一年”。


在那村里,寡妇Im Kaleem的小屋犹如一方舒适的绿洲,慰藉着精疲力竭的村民。夜幕降临,男人们聚集在她家中,就着三盏煤油灯,吃喝聊天。孩子在院中玩耍,时不时地男人们差遣去买烟或传话,得一点儿小钱儿买弹球儿玩儿。ImKaleem一视同仁地,毫不为己地爱着村里的每个男人。虽然村妇们相互诉说着丈夫的不忠,但私下却因自己的男人拜访她而松了一口气。当地人信仰天主教和长老派基督教,而真正的天使却是这位寡妇。若在中国,她肯定是被唾弃为大破鞋。


电话侵入后,娱乐和消息发布中心转移了, Im Kaleem头发突然变白,迅速衰老,不久就无法迈出大门。因为电话,很多村民陆续走出村庄,包括作者本人。八十年代的中国也见证过类似的变化,不过带来大变化的是电视。在无电视的时代,中国公社或县级的剧团演员往往是当地的大众情人。电视普及之后,人们足不出户就能看到国家级演员的表演。在情感的失落上,黎巴嫩村庄的寡妇和中国县城剧团的演员大约相同。


进入电视录像时代之后,所有的电影院生意大减。录放机、电话、电视和计算机的发明都有美国人的份儿,这一切发明又似乎迎合了美国人喜欢独处的生活习惯,当这些发明传到东方的农耕社会,东方的集体主义生活方式逐渐被改变。


比录像放像机更具有冲击力的是,电脑、平板电脑和手机,影视娱乐从集体观看转向家庭,再转向单个人的观看。随着娱乐普及和信息共享,影院剧院反倒成了奢侈品。除非是特别注重视觉艺术的片子,我本人已不大去电影院了。几年前的感恩节,我在《纽约客》看到一幅漫画:一家五人坐在一张沙发上,每个人都埋首于“I”打头的小物件,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对比美国画家NormanRockwell的资本主义大家庭的美满画面,不知是悲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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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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