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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路丨林 珊:藏区蝙蝠又大又多,粪便是名贵中药"夜明砂"

林 珊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林珊,生于1948年,北京人,1968年山西运城插队。1972年入北京医学院工农兵大学生。1976年毕业去西藏山南专区人民医院外科工作,后回北医进修病理一年,返藏后为该院建病理科,1986年和爱人内调回北京,进武警总院病理科工作。1989年转业到宣武医院病理科工作。1994年下海。


原题

西藏十年行医路
(节选五)
                                                                                                                                               

作者:林 珊



我和先生在列麦公社路口

 
一次“摩擦” 
 
   
到列麦这段时间,尽管条件差,工作量大,但我们俩挺适应,比在专区医院还自在。,工作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照顾,两人的感情也真有一种谁也离不开谁的感觉。即便在工作、生活中有些“小摩擦”,但很快也就会烟消云散。

记得有那么一回:加玉来了辆拖拉机,说那里有位难产的孕妇,我本打算和次仁卓嘎去,但看到她行动不便,还是留她在家,和老胡一起出诊。为了语言等更方便,把刚从专区医院“上、管、改”回来的赤脚医生赤列叫上一起去了,虽然人家就是回家休息几天,可病情十万火急,也顾不上这些了。

孕妇是臀位难产,我们到时孩子的一条腿已经掉出来了,情况不容乐观。我忙铺上单子,带上手套,做宫口检查,就怕宫口开不全,儿头娩出困难。老胡忙给产妇量血压、测心率、听胎心。赤列把我们所做的一切跟家属做解释,安抚产妇和她的家人。

经检查,宫口才开七指,没有开全。我消毒后,把胎儿腿轻轻送回产道,一只手堵在会阴口,等待宫口开全到“十指”。宫缩一阵紧似一阵,产妇哭闹不停,家属们又是着急,又是不理解。幸好赤列用藏话一一向他们说明,才不至于引起他们的误会。老胡见我一头大汗,一路奔波,进门连一口水都没喝,忙端碗茶过来,我摇摇头示意他。

我蹲在地上,一个多小时后,宫口才开全了。我把手向下移,保护会阴防止撕裂伤,胎儿顺着有力的宫缩,腿和臀部慢慢娩出后,我将孩子完全趴伏在我的左臂上,左手中指抠到孩子的嘴里,顺下一阵宫缩,右手先充分向下压,再顺势向上抬起,胎儿顺利娩出。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头卷卷的胎毛,湿乎乎的贴在头上。由于羊水吸入,我顾不上欣赏,忙清理口鼻,用导尿管吸尽口鼻中的羊水。然后倒提起孩子的两脚,往小屁股上拍了两下,随着孩子的哭声响起,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我和老胡相视一笑,忙处理产妇的胎盘,家属们“突气拉、突气拉”谢个不停。

孩子的脸色很快红润起来,奶奶用红布包着孩子,给大家看过,送到产妇的怀中。尽管她十分疲惫,满头大汗,口唇干裂,当看到自己刚刚出生的女儿,产妇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是那样动人,不由得不为她感到高兴。

胎盘娩出后做了检查,并为撕裂的会阴做了肠线缝合,虽然没有大出血,但我们还是留下一些止血药,才完全放了心。看到孩子的爸爸为老婆送上用红糖、鸡蛋、酥油煮的青稞酒,真是香气扑鼻的美食,老胡悄悄对我说: “等你生孩子时,我也给你做一碗。”我们俩都笑了。赤列翻译给孩子家人,大家知道我们是两口子,还没有孩子,都衷心的祝我们早生贵子,祝我们“扎西德勒”,幸福安康。

天色已晚,产妇家属留我们住下,因为接我们的拖拉机明天一早才过来。老胡想骑马回去,但附近几匹马全是农用的,没鞍子不说,连嚼子、蹬子也没有。看我们执意要走,好心的产妇家属只好用羊毛腰带系在马头上当缰绳。可我一上这光溜溜的马背,心里就打怵,再一揪缰绳,还带弹性,缰绳拉直了马头都没反应!

更可怕的是,我们要一路下坡,马一低头,我差点从马头上翻过去,吓得不轻。想想前面又是山路又是河,还有至少两个独木桥,这样骑马,对于我这技术欠佳的人,大白天都危险,何况晚上。前两天一个县里刚来的汉族干部,就是骑马掉到河里了,他走到独木桥上马不听话了,不往前走向后退,连人带马,还有驮的粮食全掉河里了,真是很危险。

想着我就跳下马,跟老胡说: “咱们还是走回去吧,这马太危险,我没这本事。” 可老胡是最爱骑马的人,一有机会就和老乡一起骑马,什么马还都敢骑。今天这没鞍、没蹬、没嚼子的马,他也是头一回领教,仍不想放弃这“骑马挎枪走天下”的机会,想想路确实很远,天快黑了,坐拖拉机还坐了三四个小时呢,别说骑马了!他有点急了,脱口就说“你真笨!”

这句话是老胡说我最重的一句话,我这人的性格就是这样,妈妈说我“任劳不任怨” 。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就是别埋怨我,何况他说这话,又是带着气嚷出来的,当着这么多人让我下不来台,真觉得他太不替我着想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愿意骑马你自己骑吧,我自己走回去!”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向大路跑去。因为药箱都在他和赤脚医生身上,我真是一身轻松,头戴白帽,脚穿白回力球鞋,一身劳动布工作服,所以跑起来很轻快,一会儿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老胡见我真生气了,还一跑了之,他心想:你能跑出去多远?这可是西藏,又不是北医操场。所以他没有马上去追,想等我跑不动了,再来劝我消消气。他们还是骑马从后面跟了上来,可越走天越黑,越走越见不着人,他心里就开始发毛,心想他们是骑马,我是两条腿,他们不可能赶不上我。又想我是不是跑累了,找个地方休息,或是他们骑马已经超过我了。越想越后悔,越走越担心,索性停下马和赤脚医生一商量,又打马往回走,沿来路去找我。

其实,我可是一条大路走到底。太阳渐渐落下山了,月亮却还没有升上来,深山里一片漆黑,但脚下的路仍泛着白光,我就是沿着这条路不停向前。想当初,我在北医是中长跑运动员,几乎年年拿冠军,耐力、体力还是有的。我跑跑走走,走一段又跑一段,开始还觉得挺委屈,掉着眼泪跑,后来紧张,害怕压倒一切,哭也哭不出来了。我只知道我们来的时候,是顺着隆子河向东走的,所以我一直沿着隆子河向西跑,它会把我带回列麦,带回卫生院。

在我身边,一边是大山,一边是河流,有时山在左边,河在右边,而转过一道桥,河在左边,山在右边,山路时宽时窄,河水时缓时急。有一段河水似从天而降,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我估计这可能就是次仁卓嘎说过的未来隆子县水电站的流域吧?此时此刻的我,哪顾得上这些,脚步一直不敢停下。我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好在一路下坡。

路上很少遇到行人,先是遇上两个藏族群众,一男一女,见我风风火火跑过来,黑夜中也不知是男的还是女的,两人马上把身体转向大山,紧贴山根站着等我跑过去才继续走他们的路。后来又遇上一队赶毛驴的,黑灯瞎火地远远跑来一个人,连忙拴住毛驴,一律把脸转向大山,给我让出一条路,见此我只有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后跑了过去,直到很远很远才敢放慢脚步。

接受这两次的启示,走夜路碰到人并不可怕,在西藏这些年我觉得藏族群众真的是很老实、很纯朴的。走夜路最可怕的要属遇上野兽了,这里狗熊、豹子经常出没,前些日子四队社员不是还打了一只豹子送给我们吃吗?在专区医院外科,我有个病人就是被狗熊舔去了半个脑瓜皮,后来在我这里消炎治疗多时,没办法植皮,还是送到成都去治疗的。一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更紧张起来。我跑到河边,捡了两块大石头装在口袋里,把红头巾摘下来,一边跑一边不停在手中挥舞,在这漆黑的深山中,并不觉得可笑,这全是给自己壮胆呀!

我跑着、走着,一头大汗并不觉得累,一心只希望早点到列麦。可路却是那么长,那么远。直到跑过列麦一队的村庄,看见了列麦水电站,我才感到了希望。等我跑进列麦公社老于他们工作组的住地,已经快晚上12点了。我估计,太阳落山是8点的话,我从加玉跑到列麦,足足花了5个小时。

正要洗洗睡下的老于、老刘、平措三个人,看着满脸通红、又是汗又是泪的我,都吓坏了,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忙拉我坐下。我委屈极了,先是大哭一场,后来才断断续续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他们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一致表态: “等老胡回来,我们替你出气!” “这小伙子,怎么能让一个女同志半夜三更跑这么远的路,太不像话了!” 年岁大的老刘说着给我倒了杯热牛奶,听说我还没吃饭,平措忙在电炉上把食堂打来的包子在火上煎了几个,老于也一个劲给我说着宽心话。

虽说在产妇家吃了些东西,但跑了这么远的路,这会儿也觉出饿来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吃饱了、喝足了,一看表都快1:30了,可老胡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宿舍和工作组也只是一墙之隔,他们回来,我们这边一清二楚。想想他们还是骑马,就算马晚上不愿离家走得慢,也不至于慢到这会儿呀?老于也觉得不对劲,他让年纪大的老刘陪我坐着休息,自己和平措打手电去迎老胡。

他们一走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2点多了,我可真有点坐不住了,我怕他骑着“光屁股”马掉河里去。一路上大大小小不少桥,独木桥就有两座,白天很多人在那都容易出事,何况夜里漆黑一片的。或者会不会是遇上野兽了?毕竟是在这深山荒野之中走几个小时。我实在坐立不安,等不下去了,拉上老刘非要去找他们。

开始老刘还劝我,说他人高马大的遇见什么也不怕,可一晃老于他们走了都两三个小时了,也是一去不复返,我真是急得够呛。老刘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我还是拖着他到外面去找人,他拗不过,只好跟我走。谁知我们刚出门下坡,就见远远的手电光闪烁,人声喧闹,我一下子就听到老胡的声音,心里立刻就踏实了。

我和老刘站在坡上没有动,等他们走近,老胡见到我,尽管我们俩谁也没主动说话,但从对方的眼睛里,我们都看到了那发自心底的喜悦,刚才为什么生气,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如果没有人在场,我一定会扑到他怀里,会哭、会笑。这一夜七八个小时过去了,我们都经历了翻山涉水的辛苦,更经历了一场情感的风波,但“爱”是最终的结果。

原来老胡他们确实没想到我能跑这么快、这么远,一开始没追上我,他们返回去还了马,又找人打手电、火把沿河找,以为我出了意外,可始终没有在河边找到脚印。到了列麦电站,姜工程师还带几个年轻小伙子一起找,要不是老于他们赶到,说我已经到家了,他们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现在两个人见面了,大家都放心了。还是老于推着老胡,老刘拉着我往我们宿舍送。老于说: “这‘仗’怎么打,谁胜谁负你们两口子回屋接着来,我们可要去睡觉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这次风波之后,老于他们见到我俩总拿我们开“涮”。我们有时嘴硬,但心里还是甜的,这件事让我们懂得两口子就是要时时刻刻都“心心相印”。

西藏的春天来得较迟,4月,树枝已经发芽吐绿了,坡上的迎春花也已怒放。每天出去巡诊的路上,看着一丛丛迎春花,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心里也会像春天的花一样,充满阳光。傍晚,我们常沿着这开满迎春花的小路,到隆子河边担水,洗衣。知道次仁卓嘎怀孕,担水的事我不让她去,借此机会我们俩常在河边转转,洗好的衣服铺在巨大的被太阳烤得发烫的石头上,我们坐在河边聊天、唱歌,有情致时老胡还钓鱼,可惜河水太急,他总是“赶不上那拨”,还自嘲说,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真是乐在其中。太阳落山了,我们的衣服也干了,我收拾家当,老胡挑水,夫妻双双把家还。隆子河边的垂柳,盛开的迎春花、桃花,不仅使大自然充满诗情画意,更让人心醉的是那份宁静,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
       

学生和后排左一次仁卓嘎,右一为在山南医院“上管改”的列麦赤脚医生赤烈 

                      
牧场巡诊
 
   
5月,牧场的草已开始转绿,各队的羊群,牦牛群都要转到夏季牧场上去。记得在巡诊的路上,常能看到姑娘、小伙赶着上百只的羊群,从山上奔腾下来,蔚为壮观。我的学生们告诉我,赶羊的羊倌儿手中的“鞭”子,是用羊毛织成的带子,一米多长,一寸来宽,一块小石头放到“鞭”稍,在手中旋转飞舞,打出去的石头正中头羊,靠这来指挥羊群,看了让人称奇。一个小小羊倌,这点功夫也非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小冯也要去牧场,临走前他建议我们,一定要去看看,一是巡诊,二是牧场美景不看太遗憾了。听他一说,我们当然高兴,老胡还特意到公社给牟大夫挂了电话,邀他同往。牟大夫一个人下乡,本来就孤单,我们的邀请当仁不“让”,很快就赶过来了。
   
那天一早,天刚朦朦亮,我们大队人马就出发去牧场,方向是列麦公社的东南面,这条路我们从未踏足。我们两口子背药箱,次仁卓嘎的小背篓里装足了我们的茶叶、盐巴和酥油糌粑,几个孩子前后跑着,唱着,摘着鲜花绿草,做着花环,没有一会儿安静。牟大夫一个军用书包,竟装了一本厚厚的英文字典,一副学者风范。同行的老于老刘、平措、小姜、小冯,还有一位自治区办公室的小伙子,每人背了一支半自动步枪,弹夹里都装满子弹,有说有笑,跟着领队小冯浩浩荡荡大步向前。几个小时的路程竟一点也不觉得累。
     
小冯刚从牧场下来,特意来接我们,是当然的向导 。远处的山上,有一个山洞,他介绍说:那是个野鸽子洞,过去他曾带几个年轻人半夜打手电筒抓过鸽子 。而斜对面的那个山洞,原以为也是鸽子洞,但洞口小的多,有一次他自己去探险,“你们猜我抓着什么了?” 问得大家都议论纷纷,有经验的老于说: “这个洞口又小又高,估计是蝙蝠吧?” 小冯马上笑了: “姜还是老的辣,没错!没错!那蝙蝠又大又多,呼呼啦啦铺天盖地。要说宝贝,那也不少。” 说完看看我们几个大夫。老胡说: “那当然是‘夜明砂’——蝙蝠的粪了。” 牟大夫也说: “那是名贵药材呢,让县收购站的人来吧!” 老于说: “西藏这些东西不少,将来都有开发的潜力。”大家深有同感。

前面出现一个山口,两峰对峙,像“哼”“哈”二将,高高站立在苍松翠柏之中,蓝天白云之间,格外雄伟庄严。我拉着老胡让他向远看,他也为这壮观的景色称奇,说: “要是专区画家小韩来这里采风,那得美死他了,准能出几幅好作品,这才真叫‘巧夺天工’呢。” 小冯说: “西藏美景处处有,前面牧场更得让你们惊叹,更会让你们陶醉。” 我们都相信他的话,这给了我们更大的期待。可惜那个年代彩色照片我们是想也不敢想的,多少美景都没能留下纪念。


果然,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我们穿过那道山口,居高临下,一副大自然壮观宏伟的画卷立刻在我们眼前展开: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追着我们从高山上飞奔下来,溅起白色的浪花,向远处冲去,把大片的牧场一分为二,岸边柳树摆动着婀娜多姿的枝条,像一群仙女在水边轻歌曼舞,倒映在水中郁郁葱葱。

柳树是春天的使者,无论是在雪域高原,还是在家乡北京,它们都是我的最爱:爱它们可以到处生根发芽;爱它们最早给我们送来绿色,而最后,才在深秋脱去绿装;爱它们的柔美,爱它们的坚韧。今天它们越发给这片开阔的草原增添了更多妩媚。溪流奔到草原,放缓了脚步,拓宽了河床,也许它也像我们一样,被这些嫩柳,被这片草场,被着无数的,像珍珠撒满了草原的牛羊所吸引,而不愿匆匆离去。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羊,更没见过这么多牦牛。有黑色、白色和棕色的牦牛,个大体壮看似凶猛,而实际上却是极温顺的。看着他们悠闲自得地在绿色地毯般的草地上漫步,啃噬着嫩草,格外心满意足。河水向远处流去,去汇合远处雪山融化的雪水,形成更大的河流向最终的目的地——大海奔去。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披着金色的光辉,为这片牧场形成了一道半圆形的天然屏障,才得以使这里的水美、草肥、牛羊更壮。


来到牧场,据小冯说,这里的牧民都是有经验的老把式。这里的“伯姆”(姑娘),“阿加拉”(妇女) ,个个都是挤奶、制作奶酪奶碴、酥油的高手。正如小冯说的一样,看她们个个都红光满面,身体强壮。

更有牧场特色的是为我们献上的不是青稞酒和酥油茶,而是吃一口永远忘不了的美味——适口的牦牛奶做成的酸奶。由于奶质特别醇厚,所以制成的酸奶也格外的浓稠香美,稍加点白糖,“味道好极了”。我们几个第一次品尝到这高品质酸奶的人,个个赞不绝口,老胡高兴的说: “吃了西藏这牦牛奶制成的酸奶,回内地那些酸奶都没法入口了。” 大家都点头,尤其是牟大夫,特别爱吃。他本来就是快一米九的个头,不戴这副眼镜人家准以为他是运动员呢,个子大胃口也大,一连两大碗都没让他吃够,只是不好意思再吃了。

他私底下跟我们俩说: “这要是能带给我老婆尝尝,非馋死她不可。” 他的夫人是山南军分区女军医郝医生,一米七的个头,虽然生过一个大儿子了,但身材仍很健美。她也是我们的好朋友,真可惜在这么美的地方,这么欢乐的时刻没能和我们在一起。这时我们两口子真庆幸能时时刻刻相伴相随,品味人生的甘苦,享受生活的多姿多彩。

老于他们几个是常年下乡的干部,所以有机会吃到西藏的各种美味,他说的“贝母鸡”“雪猪”早就让我们馋得流口水了,但他们对这么好吃的酸奶也连连点头,赞不绝口。稍加休息,我们便分头开始工作,老于、老刘他们向牧业队长了解今年接羔及牧草的情况,而我们则是送医送药。


能来牧场的人身体都很棒,我们给“阿加拉、伯姆”们留了些感冒药和止痛药。几个孩子热心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她们如何吃法“天松节,日巴尼尼” (每天三次,每次两片) ;“天西节,日巴尼尼” (一天四次,一次两片) 等。看着他们一副认真负责的劲头,牟大夫都夸他们是可塑之才。一些老人要了些伤湿止疼膏和胶布、凡士林之类的药,好在来时次仁卓嘎准备得充分,对这些离家在牧场的社员来讲,应有尽有,满足了大家的需求。

牟大夫带我和老胡为几位长者量了血压,听了心肺,基本上都不错,他们也特别高兴我们对他们这么格外的重视。老胡拍着老队长的胸膛高兴的说: “雅古都,雅古西米西扎都!” (好,非常好!) 队长可开心了,本来是不打算留住的,可经不住老队长和社员们的再三挽留,老于拍板,大家还是留了下来。而更令人难忘的是当太阳落山后,点着篝火,听老队长讲“文成公主”的传说,给我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在藏族群众的传颂中,看得出他们对文成公主十分敬爱。说文成公主进藏后,受到土蕃王朝君主松赞干布的宠爱,松赞干布的尼泊尔王妃十分嫉妒,百般迫害她。文成公主生孩子时,因为是“降生”——文成公主在上面生产,而下面是一间暗室,铺上羊毛,孩子“降生”下来后,被尼泊尔王妃换成一只剥了皮的小狗,并侮辱文成公主是妖孽,以此失去了松赞干布的宠爱。至今藏族群众不吃狗肉,不伤害狗,认为那是文成公主的儿子。失宠又失去儿子的文成公主,伤心欲绝,从此便“疯”了,她在西藏到处流浪。她所到之处,不仅留下了她的足迹,更留下了她穿着风格的变化。西藏各地都穿藏装,但没有统一的穿法,可以说一个地儿一个样儿,正是由于效仿“疯”了以后的文成公主。她在这里毛皮大衣正着穿,这里的人民毛皮大衣就学她正着穿,让毛在里皮在外;她到那个地方毛皮大衣翻过来穿,那里的人民也会像她一样,翻穿毛皮大衣;她走到这里把“左臂”伸出大衣外,这里的人民也会世世代代把“左臂”伸到大衣外;相反,她到这里把“右臂”伸出来,那里的人民从此也是伸出“右臂”穿大衣;而在这地她帽子朝“左”边歪,从此人民都效仿她朝“左”歪戴帽子;而在那个县她又把帽子朝“右”戴,而那里的人民从此也朝“右”歪戴帽子;她在这里把围裙花色朝外,妇女们也会这样带围裙;有时她把围裙花色朝里,那里的妇女也会如此。河边的柳树下,因为她心里烦乱,不停的用手指转动柳枝,此后西藏的柳树就变成了现在独具特色的曲柳了。这些传说,在藏族群众中流传了多少年多少代,它有多少真实性我们无从考察,但这些故事告诉我们,那位大唐公主得到了藏族群众的爱戴,千百年来藏汉一家亲的关系是铁的事实,谁也不能破坏的。


住了一夜帐篷,和衣而卧,很快就沉沉入睡了。不知道别人如何,我却仿佛穿越了一千多年的时光,追随文成公主走遍了西藏的山山水水。第二天一早,我才把自己的心路回归到现实中,告别了热情的队长和社员们,我们返回公社。小冯留下来不走,他把枪给了老胡,因为说好了要在归途中比赛打野兔子。

回去的路上,背包全都清了,任务也都完成了,我们这群大人、孩子也全“撒了欢儿” 。在老于的统一指挥下,两三个人一组,端着半自动步枪打野兔。每到一座山岗,老于就分配各自的位置、方向,避免误伤。他是老志愿军出身,称得上神枪手,一会儿工夫就连打4只野兔。我们两个男孩子跟在他身后捡兔子,高兴劲儿别提了,好像这么多兔子都是他俩打的,特自豪。

我也曾是神枪手,中学生当民兵打靶,也曾获得10枪87环的好成绩。可打猎是另一回事,那是能跑善跳的活物,更何况要爬山,气都喘不匀,没等你瞄上兔子,它早跑没影了,我和老胡跑了一段山路,根本捞不到摸枪的机会。看他那么来劲,也不想夺他所好,还是下山和次仁卓嘎和几个“伯姆”一起烧茶,剥兔子皮吧。


在一处背风向阳、河床较宽的地方,我找到次仁卓嘎和几个“伯姆”。她们有的拾柴,有的烧茶,我和次仁卓嘎一起剥兔子皮、开膛清洗。牟大夫不打枪,也跟我们在一起,他“老人家”找了一块向阳的大青石,躺在上头“望天”。我和次仁卓嘎笑他想老婆了,他可一点不否认,说我“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笑得我们差点把死兔子掉到河里。


老胡一无所获的回来了,看到地上小姜工程师打的两只兔子,老于、平措各打了4只,老刘远远地也提着1只兔子慢慢走下山来,就连自治区办公厅的小李,一路喊着脚疼,磨出“泡”了,也不妄此行的打了1只野兔。老胡可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故意“将”他:“今天这兔子肉你可是吃不上了,多不好意思呀!” 我也知道他不是不会打枪,关键是没经验。

听我这么一说,他这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脸面挂不住了,没说话,转身背着枪又上山了。没几分钟,“啪!啪!”两声枪响,老胡得意洋洋地提着两只兔子下山了。我都替他高兴,总不能说出来打猎,空手而归呀。这两只兔子虽说不是最多的,但也算没白来一趟。

晚上高压锅炖野兔,大家聚餐,喝着青稞酒,唱着歌,聊着这些天的感受,几天的疲劳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那次牧场之行后,我们还真约来了画家小韩和牟大夫又去了一次。趁老胡打猎,牟大夫“望天”看乌鸦打架的功夫,小韩几张“崇山峻岭”的素描也画得有声有色。后来他考上中央美术学院的研究生,毕业后当过美术附中的校长,现在美院院办工作,西藏的山山水水为他的美术创作注入了艺术的灵魂,这一点他自己深有感触。

我和次仁卓嘎更加注重加强营养,在后来去牧场的路上,除了挖野菜,我们又挖到不少小“人参果”——蕨麻,煮涂粑吃,为我们单一贫乏的食品增加了不少营养。

       
六月大雪
 
 
在列麦巡诊时,参加劳动的机会很多,基本上到哪个队,就和哪个队的社员一起干活。当烧茶的阿妈拉一通“加通粑萨秀” (快来喝茶吃糌粑了) !我们就和社员一起向茶水锅走去,我们就是利用喝茶吃糌粑的时间看病,发药。我们最喜欢去的是青年突击队,尽管那里山高路远,但那里有一群生龙活虎的青年人,和他们在一起开荒造田,特有成就感,休息时他们又唱又跳从不感到疲劳。

6月初,我们又上了“革命坝”,和突击队员一起劳动,背石头,垒梯田。本来好好的天气,突然阴了下来,接着鹅毛大雪纷纷下了起来。要在其他队里,社员们就该收工了,可这是突击队,大家正干得热火朝天。我还跟老胡开玩笑: “这可真是六月雪呀,不知谁是窦娥。” 他可没我这么乐观,望着天,望着越来越大的雪,不安的说: “这路太滑,推车运石头真要加小心呀!” 

他这话音还没落,就听到远处一声巨响,人流很快向那里跑去,直觉告诉我们出事了。老胡不容分说也跑了过去,我和孩子们先去地头取了药箱,也追了过去。(次仁卓嘎七八个月身孕,我们不许她出诊,而是留在卫生院) 等我们跑到跟前,只见三队一个“伯姆”(姑娘),脸色煞白的倒在一条沟里,头和脸上都是血。她的推车砸在她一条腿上,碎石纷纷散落在她周围,估计脸上、头上、手上的伤都是被这乱石砸伤。

老胡和几个小伙子正在忙着把沉重的推车从她腿上抬起来。我很快下到沟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蹲下身为她检查伤腿。掀开藏裙,发现小腿骨有明显开放性骨折,伤口的血不停地向外冒。我们让孩子递过一根止血带,扎上后血明显止住,再用消毒纱布,绷带简单包扎住伤口,检查大腿,发现大腿股骨中段也有骨折。我让老胡把铁锨去掉头,没有大的三角巾,就把围巾取了下来,给她的伤腿做了“固定”。

老胡向赶过来的突击队长格桑交代了病情: “伯姆拉是开放性多发性骨折,伤势危重,必须送医院!” 我说:“估计要送专区医院,但可以先到县医院做进一步处理,再转送专区更保险。” 因为我了解县医院的条件设备有限,为了这个年轻女孩子的长远考虑,不落下残疾,专区医院是肯定能胜任的,为了不致失血过多,时间就是生命。

突击队长就是接我们到列麦的小伙子,当即决定用拖拉机先送伤员到县医院,做伤口清创处理后,用县医院救护车再转送专区医院。因为是外伤,我送姑娘理由充足,可老胡不放心我这一路奔波,最后还是队长拍板让老胡去,他身大力不亏,将伤员抱上抱下不太费力,何况到专区医院七八个小时的山路,我去则终归体力有限。我只好同意,等拖拉机开来之前,我一边安慰伤员,一边把伤员头上、脸上、手上的伤口一一检查,包扎好,看来都是擦伤,没有再发现骨折,腹部松软,无外伤,压伤及明显痛点,我和老胡一一交代清楚,嘱咐他注意止血带和出血情况。

因为同在一个工地,拖拉机很快开了过来,大家齐心协力把伤员搬上车,老胡跳上去,让脸色苍白的“伯姆”的头靠在他腿上,队长给伤员盖上一件皮大衣。老胡简单交代了几个老病号的治疗情况,让我抓紧时间给县医院打个电话,请他们早做准备,尤其是救护车,早点到位。队长开动拖拉机,压着白雪,在大家不安的目光中渐渐远去,我忙叫来我们的家住三队的学生,一个“布”(男孩) ,让他赶回去通知伤员的家人,尽快赶到专区医院,老胡会在那里等他们到了之后再返回。

此时已近正午,他赶回三队也要到下午三点以后了,何况下雪路滑,嘱咐他千万小心,今天不要赶回卫生院了,明天我要去六队为骨结核的病人换药,让他直接去六队等我。孩子懂事地点点头,转身就跑,瘦小的身影在风雪中更显得单薄,他是我们学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今年才12岁。但藏族孩子特别有韧性,能吃苦耐劳,和他们共同生活这么久,我早有体会,相信他会把信带到。我带着其他几个孩子涉险走山路,争取尽快的赶回公社给县医院打了个电话,老胡他们从“革命坝”到公社再转到县医院,要用五六个小时。 

我和赤脚医生次仁卓嘎
 
难舍列麦
 
 
老胡一走几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每天按部就班地做着日常工作,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十分惦念。伤员的家属出事第二天一早启程,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从没出过远门的人,搭什么车,什么时间才能赶到泽当的专区医院。那是他们一生从未踏足的地方,真难为这一家人了。

次仁卓嘎看出我的心事,常安慰我放宽心。说是这么说,但没有他们一点消息,这心总也放不下来。看着次仁卓嘎的肚子,知道预产期快到了。晚上我给她做了产前检查,胎位、胎心都很好,但还没入盆,怕是还得几天,她说预产期估计就是这个月底。我告诉她包在我身上了,保证让她母子平安!她常给社员接生,到列麦后,我们也一起为产妇接生过,一般经产妇我都让她上手,也挺麻利。后来她肚子大了,干接生不方便,她还主动和我一起去,打个下手。

这女孩子挺乐观,到目前男方一次也没来过,我也催她找找那个司机,可她说: “他心里有我,不用找,要是没我找也没用。” 她真想得开。我知道,每每看到我和老胡相亲相爱的在一起,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可这姑娘从不表现出来,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了。

这天晚上,次仁卓嘎的“涂粑”刚开锅,香气扑鼻。我把刚烙得的驴油饼切好装在盘里,又炒了个小野葱炒鸡蛋,准备烙饼卷鸡蛋美美吃上一顿。忽听一阵马蹄声,次仁卓嘎叫了一声“格拉”(老师) ,并用手指指门外,我立刻反应过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外。只见老胡风尘仆仆正翻身下马,一见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两个特有的大酒窝又露出来了,高兴的问: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故意开他的玩笑说: “我做这么香的晚饭,你闻着香味儿,厥古厥古(快快地)跑回来啦!” 说着次仁卓嘎也走了出来: “胡老师,快进屋吃饭吧!”

老胡几步就跨进屋,嘴里不住的喊: “真香!真香!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心了。”然后冲次仁卓嘎说: “你说西藏的马还有怪脾气,从县里借的这匹马,一看天黑说什么也不走,差不多是我把他拉回来的,那是我骑它呀,简直就是它骑我!” 我们全乐了。次仁卓嘎递上一块热毛巾笑着说: “哪儿的马都一样,天一黑就不愿离家,何况又是生人,赶上这拧脾气的真没办法,只好认倒霉。” 老胡忙说: “县医院一直留我明天白天走,可我哪呆得住啊?心里急呀,有好多事要跟你们说,非赶回来不可。” 洗过脸,次仁卓嘎把“涂粑”端过来,老胡也不怕烫,呼噜噜,先是一碗下肚了,这才腾出嘴来跟我们说话:

“三队受伤的“伯姆”(姑娘) ,在县医院做了清创之后,拍了几张片子,和我们诊断一致,连夜用救护车送到专区医院。到医院就是急诊手术,刘主任、任大夫、强巴丹增大夫三位外科‘大拿’全上台了,估计腿保住是‘没得问题’了”,一高兴还带出几句四川话。

在西藏的汉族人中,四川人最多,很多藏族群众学汉话,都带“麻辣”味儿,川味儿。听他一席话,这么乐观,我和次仁卓嘎相视一笑,悬了几天的心也放下了。老胡接茬说: “亏得处理及时,在县医院就吊上瓶子了,抗生素就用上了,一直给她提着吊瓶到专区的。” 次仁卓嘎说: “伯姆才十七八岁,保住腿就是保住了她后半生呀。”我们都有同感。

我们边吃边说,这么香的饭,也没有老胡带回的消息更让人意想不到,老胡说: “医院领导让咱们撤回去,6月底回医院报到。”

我纳闷的问: “这么快?”想想我们到列麦还不到10个月,离一年还有段时间呢,真舍不得走。我这人一向快人快语,没等老胡这口大饼卷鸡蛋咽进去,马上又接着问: “能不能拖一拖?”说着拍拍次仁卓嘎的肚子,老胡和次仁卓嘎都明白我的心意,老胡喝了口涂粑说: “别人晚回去两天都可以,只有你必须早回去。”

“为什么?”我很是不理解,一脸疑惑的问他。老胡故意让我着急,不紧不慢的说: “地区组织部要找你谈话呢!”

“什么?找我谈话,又是什么事儿啊?”我听了一时还怪紧张的。

“是好事儿,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四人帮’打倒了,很可能是你父母彻底平反了,回去就知道了。”

我想想有这可能,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文革”十年,我父母被批斗,被打成“牛鬼蛇神”,吃尽了苦,受够了罪,我们原来引以自豪的“革命干部”家庭,抄家就抄了十几次。对于从小参加革命,为人民打下江山,付出大半生的他们是多么不公平?如果他们能彻底平反,重新为党和人民工作,对他们的后半生,对于我们这些子女是何等重要啊!
……

第二天我们做了计划,到各队在巡诊一次,算是和各队社员告个别。抽时间还和老于及几个大学生在公社搞了个欢送会。于队长分别为我俩写了鉴定。当时的年代,这是十分重要的。这一拖就是10天,眼看就要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了,心里有多少不舍,舍不得跟我们这么久的孩子们,舍不得我们为之付出了多少心血的卫生院,舍不得列麦的山山水水,和那些亲切、质朴的社员。更让我不放心的是次仁卓嘎的孩子,已经“入盆了”,还赖在她肚子里不肯出来,我答应为她接生,说了那么久,可真的快要生了,我又必须走。牟大夫和医疗队的其他同志都纷纷回到县里,他来过几次电话催促我们,看来是非走不可了。

临行时我不放心,让次仁卓玛和我一起去县里,在县医院条件好一些。次仁卓嘎没同意,她笑了笑,说自己能处理好。好在索朗央宗也胸有成竹的说: “格拉(老师)放心,阿加次仁卓嘎能行,我和旺姆(我的另一个女学生)一定会照顾好阿加次仁卓嘎的。” 我知道这两个伯姆接生顺产是没问题的,这段时间跟我们接生了几次,我有意让她们上手去接生,因为这在缺医少药的地方,是最常见的工作。可次仁卓嘎是第一胎,生起来难度比经产妇要大,看着她们一脸的认真,我还是把初产妇的接生注意事项,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上了拖拉机,向隆子县奔去。

谁知刚到县城第二天,就接到索朗央宗的电话,说次仁卓嘎昨天夜里挺顺利的生下一个漂亮的“伯姆”,看来这孩子真是与我无缘,我这个“教母”也当不上了。以后由于路途遥远,主要是交通不便,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列麦公社。几年后,索朗书记因患结核病在我们医院住院,索朗央宗来照顾父亲,介绍了列麦的情况:我们的几个学生全上了县高中,准备上大学,这让我和老胡很是欣慰。

在县医院总结工作就是几天,我们向县医院交还借用的器械、药品也花了一天时间对账。一晃五六天过去了,这在西藏慢节奏的生活中,一点也不奇怪。真的要回专区了,又没有车。我们专区医院的车去拉萨送病人了,而县医院的车也下到边远牧区接病人了,一等再等,两边都没有车来。看来最近一两天是没有指望了。但对我来讲,却有个天大的喜讯。我告诉老胡,这个月的月经没有来,过了三四天了,对这事儿,我一向非常准时,所以凭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怀孕了。

老胡高兴得喜上眉梢,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我知道他特别想要孩子,老让我“给”他一个“儿子”,他一心想当爸爸。老说回到北京,一手托着个胖儿子,走在大街上多自豪啊!进藏一年多了,我们天天生活在一起,可就是没动静,私下里他开玩笑的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 。给我三年时间,生不出孩子就“休”了我。这当然是玩笑话,但总表示他盼子心切。这下有点“苗头”了,他能不乐吗?尤其是在列麦怀上了我们的孩子,也挺值得纪念的。

我们对谁也没讲,但牟大夫私下问老胡: “林大夫是不是怀孕了?” 老胡挺吃惊的说: “你从哪看出来了?” 牟大夫说: “我只是觉得她人好像比过去丰满点了,有点女人味儿了。” 老胡私下跟我说: “我都没看出你有什么变化,牟大夫却能看出来,姜还是老的辣呀!”

又等了三天,我们俩倒是无所谓,在县招待所住着,有吃有喝。但牟大夫归心似箭,最后我们决定搭一辆大卡车回山南,这下我们可没有来时那么悠哉悠哉了。所有6个医疗队员,连行李带人全上了一辆“大解放”的后斗里,虽说已经7月初了,但车开起来还挺冷,因为海拔高风又大,所以我们每人都裹在大衣里。这种待遇,在西藏是常有的事儿,赶上什么就是什么,一点没商量。

随着车子一路往上爬,天气也越来越糟糕,乌云沉沉,时不时还飘点小雪花。更不幸的是,车子开上海拔4000多米的亚堆山山顶,竟然熄火了。司机忙下来修车,这一修就是几个小时。天阴沉沉的下着冰碴儿,开始我们蜷缩在大衣里,但是越来越冷,尤其是脚冷,腿冷。没办法,大家纷纷下车,在周围溜达,当时我就感到憋气,这是我在西藏这么久很少有的感觉。我悄悄告诉老胡,他和我一样担心,真怕这种恶劣的环境,会对腹中胎儿不利。

果然不错,我们半夜赶到专区医院后,我就发起高烧。心里真懊丧极了,进藏这么久,下乡这么久,我一次也没生过病,可刚刚怀了孕,就发热,感冒,不得不输液。除了大剂量青霉素,妇产科大夫还给我用上了黄体酮安胎。因为我毕竟29岁了,怀上这个孩子挺不容易,万一有个闪失太可惜。照妇产科大夫的话,这叫“胎儿宝贵”,多加小心为妙。 
 

我的工作照


争取进修
 
 
牟大夫和几位援藏医疗队的大姐,知道我怀孕后,都劝我回内地,越早对孩子越好。但按在藏汉族干部一年半有三个月回内地休假的规定,我们的假期还不到。牟大夫劝我回北医进修,只有以进修为借口,才有机会尽早离藏,且多在北京呆一段时间,生了孩子再回来,对我和孩子都有好处。

我和院领导谈了有关进修的想法,当时院里一直想成立病理科,作为一家专区综合医院,没有病理科,对临床工作的深入开展起到了制约作用,手术切下来的标本,良、恶性的诊断;西藏尸体解剖机会很多,这将对临床的诊断水平会有很大的提高;西藏是胃癌高发区,开展胃镜工作势在必行,可没有病理诊断配合,也是有欠缺的,所以胃镜工作也迟迟不能开展。

为此,院领导认为,如果我回北医进修病理,并有能力回来自己创建一个病理科,开展院里的病理诊断、尸体解剖等一系列工作,那就马上批准我回内地进修。但他们对我能否“挑这个大梁”,打了大大的问号。了解我的人知道我一向做事敢作敢为,我当即跟领导们拍板,保证进修一年回来,为山南专区人民医院建立一个病理科,并努力开展工作。医院的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过去曾派去内地学习进修病理的人,回来没有一个真的把这工作做起来,但这次既然由我承担下来,再难我也会完成的。

回北京进修,生孩子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接下来我着手与北医病理教研室廖松林老师联系,他是带过我的老师,比较了解我。在等他的消息期间,我去了地委组织部,部长告诉我,我的父母彻底得到平反,我档案中有关他们的一些“文革”中的垃圾,组织部全部撤出去了,组织上希望我从今以后能轻装上阵,安心工作。和我跟老胡预期的一样,党中央的拨乱反正,让一大批“文革”中蒙受不白之冤的老干部得到解放,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我和我的父母,我的全家,都沐浴到这股清新的风,对国家的未来,自己的前途都充满希望。

我的工作照


我心里愉快,而且知道自己身负重任——为专区医院建立一个病理科,为老胡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哪件事都不能有半点马虎。开始有早孕反应了,可西藏现实条件有限,我好想吃橘子罐头,老胡骑车20里路,找牟大夫的夫人郝医生想法子,从军区医院弄到一罐军用桔子罐头,高高兴兴拿回来给我吃,可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记得卫生局长刚下飞机,他5岁的儿子手里拿了个“圆根”(像小白萝卜一样的蔬菜) ,孩子已经咬了一口了,老胡连哄带骗地拿了块糖给换下来了,拿来给我吃,看着我高高兴兴吃了下去,解了馋,他比我还乐呵。机场运来了内地黄瓜,再贵他也给我买了一箱,每天用黄瓜炒鸡蛋给我加强营养。专区供销社进了一批“皮蛋”,他也是一下子买一箱,记得我一下子吃了8个,用醋、酱油、香油、生姜和白糖一拌,再好吃不过了。现在想想,会不会铅中毒呀!可那会儿,什么吃的都没有,哪顾得上这些呀!

真的要走时,老胡依依不舍,他不仅不能陪我回去,还必须把他的假期推后,以便能赶上我“生产”的日子,才能多一点时间照顾我和孩子。对他我也割舍不下,他生活自理能力特差,从小被他妈妈、爸爸和大哥宠惯了,我这一走就是一年,他的日子不知怎么过呢。好在有很多好同事,好同学,他嘴馋,就到别人家去“打游击”吧。大家都劝我一百个放心,老胡人缘好,亏不了他。

我和老胡结婚后第一次长时间的分离,飞机带着我离开西藏,但我的心却沉甸甸的,对未来工作的责任,对未来孩子健康的责任,更有对老胡的离别之痛。


在北医进修一年后返藏,为山南专区医院成立了病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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