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侯杰,1983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现从事纪录片工作。
原题
流氓的最高境界是自残
原载微信公号行者手记3
1980年代的王朔
那年,王朔说要构思一篇新小说,我问他讲什么?他说:忍术。他说,中国没有忍术这种形式,但是,忍的学问却融进了中国人骨子里。这个忍,是忍耐的忍,也是残忍的忍。中国人不仅很能忍,而且很残忍,特别是对自己,对自己人,尤其残忍。他的一篇小说里有句话,叫: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在他看来,人死不是问题,活着才是问题,能屈辱地活着,才是真正的王者。我理解,他说的那种忍,其实就是一种泼皮牛二精神、滚刀肉精神,或叫阿Q精神。拖不垮,打不烂,不屈不挠,绝不屈服。这也是一个种族生生不息,繁衍下去的理由。的确,中国人的忍,恐怕是举世无双。元代,初夜给蒙古占领军,忍了;清代,剃发结辫,也忍了。仅仅能忍远远不够,还得会忍,还得把忍变成一种博弈的手段,忍中求变,征服敌人,那才是忍的最高境界。王朔说,他要讲的就是这样的故事。故事梗概是这样:中国忍者比武失败,不服,但又武力无法战胜对手,于是,跟对方约定,咱不比武了,比忍,对方同意了。双方的忍术从比忍耐力开始,忍耐指数不断升级,始终无法战胜对手,于是,由忍耐级别升级到残忍级别。自残依然无法让对手屈服,中国忍者一怒之下,拿出终极忍术——切命根子。对方一听,傻眼了。说:你先。中国忍者毫不含糊,挥刀就把命根子切了。对方望之,吓个半死,立马表示服输。于是,中国忍者胜出。比自残,论输赢,这让我想起一个群体——天津混混儿。早年间的天津,码头河运昌盛,谁能占住地盘,有活干,谁就能发财。于是,下层社会兴起抢地盘之风。但是,天津毕竟是租界地带,法制社会,有洋巡捕管着,胡来不行,打打杀杀,可能招致租界的制裁,如果抓起来关几年,美好人生就荒废了,不划算。武的不行,就来文斗。所谓文斗,就是比自残。不惊动警方,也不造成大规模流血事件。
天津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对决,是在天津三岔河口某处。一块空地,架起十口铁锅,双方各出五人,跳油锅“炸果子”。“炸果子”就是炸油条,不过,这个“油条”不是面剂,是大活人。锅中注满油,下面用柴火烧,待油热冒烟,双方选手犹如点球决胜一样,轮番出场,跳进去,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只剩一堆骨头。其实,看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的,也应该记得其中混混儿的自残描写。汉奸伪军司令高大成年轻时,从河北农村来到天津卫,要和一个女混混儿抢地盘。那是冬季,高大成找上门去,女混混儿的屋中有一个煤球炉子,炉子上坐着一壶水,女混两指夹起一通红的煤球,高大成脚踩凳子,撸起裤腿,示意把煤球放大腿上,只听“丝丝拉拉”一阵乱响,屋里飘满一股肉香,煤球由红变暗,直到变白。高大成眼都没眨一下。女混混儿看着红煤球变成白煤球,认栽,地面就归了高大成。天津混混儿太粗鄙,太野蛮,太低端。他觉得“忍术”应该更斯文、有风度。中国忍术的最高境界不是战胜对手,而是战胜自己,对自己残忍,是中国忍文化的精髓。忍到无耻,可以呼他人为爹(如石敬瑭),为爷爷(如郭沫若);狠到无情,可以杀自己的亲爹(如杨广)、亲兄弟(如李世民)。
历史是发展的,忍术文化也不例外。对自己残忍,切自己命根子,那还算是有操守的,现在有点蜕化,好多没操守的,没了混混的气节,就是市井做法,打家人出气。比如前些天看到一则新闻,孩子患白血病,无钱医治,男人打算放弃治疗,老婆不同意,人高马大的男人对老婆拳打脚踢。这种男人没劲,能忍则忍,忍不了,自残。自残,尚令人叹服,残家人就让人鄙视了。他那个小说写得咋样了,我没问,也没看到。总觉得,他那个英雄忍者虽病态,却也有气节,残自己不残家人,是真混混儿,真流氓。
1994年的王朔(右)
侯杰读本
王健:不否定文革,那叫没良心;
王毅: 义和团运动蒙昧性的文化根源
及其对"文化大革命"的影响
王毅:民族自大神话膨胀与幻灭的历史教训
王毅:中国历代王朝的“腐败周期率
王毅:你我拿起笔来,不负此生坎坷
王毅:说真话的勇气与智慧
日本的真正崛起,从清洗“爱国贼”开始
掩卷深思,中国人该把日本当做一面镜子
杨天石:被推向革命阵营的清末知识分子
茅海建:清朝究竟是怎么灭亡的?
把清朝这个饥饿、恐怖的时代
歌颂为“盛世”是可耻的!
于建嵘:请记住那些曾仰望星空的人
吴思:古人当贪官的理由
吴思:被打扮的历史没有好下场
吴思:思想的创造力
吴思:那些不能明说的规则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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