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丨孙毅安:越狱四十年,中国版“肖申克的救赎”
孙毅安,1963年生,西安人。1981年就读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1985年分配到西影文学部,任责编。1987年开始剧本创作,著有电影剧本14部,电视剧本5部近200集。现为西影集团高管、国家一级编剧。
作者 :孙毅安
1961年,芦广义13岁。
他的父亲,以前是国民党时期西安市群艺馆的馆长,因为是国民党员,于是解放后被惩处,失去了工作,之后自己做一些零散的活计维持生活。
话说到了这一年,金笔芦的女儿芦丽娟19岁,之前因为嗓音甜美相貌俏丽,考到省戏曲研究院学员班,后来倒嗓子不成功,不能唱戏了,于是分配到西影当演员,住在单身宿舍。而金笔芦本人连同夫人,则被押送到指定地点接受劳动改造。虽然不是判刑,但是比犯人也好不了多少。家里只剩下芦广义这个13岁的半大小子。
那时大饥荒还没有过去,根红苗正的人都吃不饱,芦广义是黑五类子女,自然没得吃。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在一个星期六下午,从咸阳跑到西安找姐姐。
芦广义是傍晚时分到的西安,他身上只有一两毛钱。那时候交通不便,晚上是没法去西影厂找姐姐的。于是芦广义跑到雁塔路和平门外的五一饭店,想找一个睡觉的地方。
五一饭店的看门人收了他一毛钱,让他睡在饭店大堂的长椅子上。第二天一早,芦广义就离开饭店,去西影路找姐姐芦丽娟。
姐姐看见弟弟,又高兴又心疼,她带弟弟吃饭,又给他买了新衣服。临分手时,姐姐给了芦广义一些钱,让他回咸阳。
芦广义吃饱了有钱了,就想逛逛大雁塔再回去。当他在慈恩寺门前闲转时,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广义”。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以前收留的义子。
义子也是趁周末来逛西安城的。两人寒暄几句,芦广义还主动出钱请义子吃了东西,之后就分手了。
谁知等芦广义回到咸阳的家,天刚亮还没睡醒,警察已经敲门了。
原来在上个周末晚上,芦家所在的辖区发生了一起盗窃案,苦主家丢了一件皮大衣和一台收音机。这在今天不算什么,在五十年前,就是偷窃数额巨大的重要案件。警察到处寻找嫌疑人,像芦广义这样的黑五类子女,当然是首先被怀疑的对象。
警察挨家挨户问询调查,就找到了那个义子。义子说他在西安碰见芦广义了,又说芦广义穿了新衣服,很有钱的样子。
芦广义在派出所被关了两天,他拒绝承认自己是贼。警察问他:既然你说你周末在西安,你住在哪里?都干了什么?芦广义一五一十地说了。
于是警察就去西安调查,结果五一饭店的看门人,硬说从没见过芦广义这个人。因为他偷偷收了芦广义一毛钱,私自留他住店,是假公济私的行为,所以他矢口否认。没有了证人,芦广义周末不在犯罪现场就没有充分的证据。而之后芦丽娟因为是直系亲属,其证词也不被警察采纳,于是芦广义就被认定为盗窃犯。
警察又把芦广义关了一个星期,期间因为他拒不交代,警察为了惩罚他,一直给他带着手铐。由于铐得太紧,芦广义的两只手都变得乌黑发紫。同监房的犯人央告警察,不能再铐这孩子了,再铐手就得废了。警察这才为芦广义打开了手铐。
金笔芦闻讯,从劳改地跑到派出所据理力争,最终警察因为证据不足,只得放他回家。
然而芦广义虽然回了家,可他因为盗窃嫌疑被抓,在学校成了过街老鼠,本来就是黑五类,这下更不受人待见了。芦广义到处被同学嘲笑欺负,他一气之下,不上学了。
街坊里的坏孩子就来找他,鼓动他加入盗窃团伙,一起偷东西。芦广义不干,他本性善良,不愿意干坏事。不管这些鸡鸣狗盗之徒如何蛊惑,他铁了心要做一个好人。
在随后不久的严打行动中,这个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团伙的主犯就交代说,芦广义也是团伙成员。于是芦广义二次被抓。
这次他的运气用完了。
那个时候法制不健全,单凭口供证人证词就可以定罪。芦广义根本没有申辩的机会,直接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送到了旬邑监狱。
芦广义不服。他觉得自己没干坏事,怎么就被判了三年?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跑出去。
旬邑监狱在陕北高原的最南端,离关中比较远,条件也比较恶劣。因为各种原因,这里不仅关押了刑事犯,也有政治犯,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什么犯。监狱看守很严,但是却很蹊跷地留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口子,防守很松懈,很多犯人就从这里往外逃,但是大多数都被射杀了——这压根就是一个圈套,是用来诱惑犯人上钩的。
犯人们明白这个。但是对自由的渴望如此强烈,饮鸩止渴就成了一种选择。芦广义虽然看到了很多犯人被打死在逃亡的途中,他还是决定放手一搏,不自由毋宁死。
他是个瘦小的孩子,到底身手灵活。终于有一天夜里,芦广义冲了出去。虽然枪声不断,曳光弹追着他的屁股飞来飞去,他却毫发无伤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芦广义逃回了西安。他的想法,是要到北京去申冤。然而在西安火车站,候车时他遇到一个探亲迟滞归监的狱友,这家伙为了立功逃避加刑,把他举报了。于是芦广义还没登上火车,就被抓回了旬邑监狱。
这是他第一次越狱。被抓获归监后,芦广义的刑期变成了六年。
芦广义被抓回了旬邑监狱,因为是越狱犯,不仅加了刑,还把他关进了禁闭监,白天出去干活,晚上独自关押——属于严加看管那一类。
禁闭室还关着一位上海籍的水利工程师。因为旬邑监狱担负着在附近修建一个水库以及水电站的任务,这水利工程师就是负责修水电站的,同样因犯错被关禁闭监。工程师很认可芦广义,认为他是个本质很好的孩子,于是申请让芦广义做他的助手。干活时,两个人经常聊天,渐渐成了好朋友。芦广义从工程师那里学到了很多知识,不仅有修水库的知识,还有关于监狱建筑结构的知识。
然而这还不算成功。工程师告诉他,外面有很多的暗桩,还有埋伏的岗哨,就算翻过了墙,还有可能被射杀。工程师不厌其烦地向他描述暗桩和隐蔽岗哨的方位,告诉他如何避开,并且迅速穿过开阔地登上高岗。一旦上了高岗,就彻底安全了。
芦广义把这一切牢牢记在心里。他对工程师说,咱俩一起跑吧。工程师却拒绝了不肯跑。并且明确地告诉他:你可以跑,我不会告密的。这事儿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没关系。
于是芦广义开始行动。他离开禁闭室的唯一办法不是通过门,而是通过墙。那时禁闭室的墙都是土墙,芦广义把每天配发的水积攒起来,每天只喝极少量的水,其余的水都用来泡墙,日积月累,终于在墙上挖了一个洞。
事实上,那个洞并不是很大。但是因为芦广义很瘦,他自己已经可以钻过去了。爬出房间的芦广义用毛巾蘸着泥浆把洞堵上,悄悄溜到工程师窗下,登上了他的窗户——因为只有从这个窗口上屋顶,才能避开看守的视线。
他刚登上窗台,脚突然被别人抓住了。
芦广义的心怦怦跳,他害怕工程师突然反悔报警。没想到工程师递给他一长串晒干的穿在一起的干馒头,又给了他一条蓝色毛料裤子,工程师说,这裤子能换些钱,够你跑到西安了。
芦广义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告别工程师。按照事先规划的路线爬上屋顶,沿着屋脊溜到高墙边,翻过墙避开暗哨,向高岗奔去。
在监狱和高岗之间,有一片芦苇滩,芦广义躲在芦苇丛里,看到远处有两个人,一大一小,慢慢向他走来。开始他以为是巡逻的看守,结果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大一小两只狼。
芦广义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等到一口气跑上了高岗,他再次自由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芦广义避开人多的地方,白天躲起来啃干馒头充饥,晚上赶路。他用蓝色毛料裤子换了几块钱,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回到了西安。
吃一堑长一智。芦广义不敢去西影厂找姐姐芦丽娟,他在郊区到处转悠,干点零活填饱肚子,等待去北京申冤的机会。他吸取上次的教训,不在指望通过车站坐客车去北京,而是跑到北郊,在道北铁路分解站观察,找到了东去拉煤的货车,跳上车躲在煤堆里。
按说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货车开到孟园,恰巧当地发生了一起重大杀人案件,公安和武装军人正在大规模搜捕逃亡的杀人犯。货车在孟园站还没停稳,一群牵着狼狗端着枪的执法者就跳上车,歪打正着把芦广义抓住了。
这次芦广义没有被送回旬邑监狱,而是送到了靠近山西的一所监狱。当然,他的刑期又加了三年。因为他已经出逃两次都获得了成功,监狱里很多犯人视他为英雄,主动与他交朋友。其中有狱方的卧底密探也靠近他,试图刺探他的想法。芦广义小心翼翼地与众犯人周旋,谨慎甄别并结识可以靠得住的朋友。
他又发现了从这里越狱成功的机会。
监狱院子里有一栋办公楼。犯人每天出监劳动,必须先在办公楼一侧排队点名,经守卫确认人数无误后,绕过办公楼,在楼的另一侧再次点名报数,然后排队出监。狱外劳动结束后,再排队点名报数,返回监房。
于是在一次出监劳动时,犯人刚在办公楼前排队,芦广义迅速跳进办公楼的窗户躲了起来。警卫点名只有犯人四十二名,其实是有四十三名——芦广义在玩瞒天过海的老招。招虽然很老没什么创意,但是很好使。等狱警确认队伍有四十二人,走到办公楼另一侧对着监狱大门的地方,芦广义趁狱警不注意,就近从窗户跳出加入重新队列,告诉前后和他关系好的狱友,点名直接跳过芦广义的名字,这样出监报数还是四十二人。
他大摇大摆走出了监狱。
干活时,芦广义悄悄离开大伙,躲进密林。劳动结束返回时点名,犯人队伍人数还是四十二人。这样操作,他被提早发现的可能性是零。等狱方真的发现芦广义逃跑,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查监房,到处见不到他的踪影。
监狱一片警笛声,警卫与狼狗四出,而这时,芦广义已经跑远了。
监狱位于深山旷野中,芦广义跑了一夜没睡,天亮才看到一个小镇子,他又累又饿,在镇子里讨要食物。
他没有想到,这个镇上有很多监狱的眼线。那是狱方多年经营的,因为镇子是逃犯的必经之路,加上离监狱已经很远,逃犯走到这里,一般都会放松警惕。芦广义也如此,在他吃了东西歇了脚,继续赶路时,早有人把他的行踪报告给了狱方。
结局显而易见。逃亡路上一队狱警从天而降,芦广义只能束手就擒。
这一次,他的刑期又多了三年。累计十二年了。
胜利逃亡了二十四小时,芦广义又回到了监狱。
三次成功的逃亡,让芦广义在狱中声名大振。虽然他年纪很小,但却获得了几乎所有犯人的高度尊敬。管教和狱警对他严密监督,唯恐他再次出逃——天知道他会从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逃之夭夭。
芦广义没有放弃逃亡的念头。到北京去申冤,还自己一个清白的念头支撑着他。在众多的狱友中,他找到了两个可以信赖的人,姑且称之为犯人甲和犯人乙吧。这两人也是上次越狱时,帮他配合报数瞒过狱警的人。
芦广义发现,整个监狱加强了防范,但是唯独有一个地方,却具备逃亡的所有要素,那就是管教们使用的厕所。
这个厕所位于监狱一隅,在它后面就是高墙。因为管教和狱警来来往往,几乎没有犯人无事敢到这里转悠。监狱对这里防范也更严密,只有掏粪坑时才有所松懈——因为毛屎坑的陈年屎尿一经搅动,太特么臭了,管教狱警都躲得远远的。
在厕所后面,还有一道内墙,位于厕所和监狱高墙之间,这样假如要从此处越狱,就必须快速越过两道墙才可能成功。
芦广义发现,外出劳动的犯人,在秋天会受命收集一种当地山上生长的藤条。藤条大约两三米长,大拇指粗细。犯人把它带回监狱,就一捆捆堆在管教们使用的厕所旁边的墙上。这是管教们的副业之一——藤条可以拿去出售,换一些零钱供管教们喝酒吃肉。 芦广义觉得可以利用这些一捆捆的藤条,因为若是把十数根藤条绑在一起,就可以当成梯子用。
秋天来了,到了藤条收获的季节。三人越狱小组积极行动起来,他们主动表现,脏活累活抢着干,赢得了管教们的信任,被指定去掏厕所。
这个厕所还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在厕所内的蹲坑下,涝粪池只有三分之一,而外面却有三分之二,只要能从厕所内涝粪池钻出去,掀开外面的石板,就不仅活动空间大,还能利用石板固定藤条梯子。
于是在管教勒令他们掏大粪时,三人越狱小组行动了。他们趁管教躲远的机会,把两三捆藤条一根一根从厕所粪坑里传递到后面的涝粪池。然后三人跳进粪坑,憋气游了过去。
这中间一人曾发生意外,幸亏拉着藤条,在伙伴帮助下钻过粪坑,避免了被憋死。
他们到了厕所后面涝粪池,迅速将藤条重新组合,捆绑成一根长度五米,大约三十厘米粗的圆柱体——这就是代用梯子。
三人攀着藤柱,爬上监狱高墙,然后跳了下去。
自由,自由!
在获得自由没有多久,三人越狱小组就地解散。因为人多目标大,分散逃跑,成功的概率会大很多。芦广义有丰富的逃跑经验,他告诉其余两人,在风声没有平定之前,先躲起来,能躲多久躲多久。
芦广义躲进了深山老林。他数次与搜捕队擦肩而过,最终有惊无险。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都可以救他的命,一个月时间内,他经历了搜捕,发高烧,腹泻,持续的饥饿,整个人都脱形了。本来就瘦的他成了一把骨头的鬼魂。
然而他蛰伏在山洞与密林中,绝不出来。他知道,出来就意味着重回牢笼。
到处都贴着通缉他们三人的告示。可当芦广义终于走到街头时,他和告示上的那个通缉犯芦广义,判若两人,谁也不会把眼前这个羸弱的男孩和一个罪犯联系起来。他获得了彻底的自由。
芦广义开始慢慢行走,离开监狱的势力范围。他拥有简单的谋生技能,可以帮别人推车,打个零工,有时还乞讨。遇到他的人,就觉得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愿意为他提供微薄的帮助。他走啊走啊,发现这里离山西很近,于是他渡过了黄河,打算到五台山出家当和尚。
一路走着,芦广义身上积攒了几个小钱以备不时之需。他边打工边向五台山进发,在一个镇上,他遇到了一条皮包骨头的狗,那狗羸弱不堪,眼神恐慌,活脱脱一条丧家犬。不知为何,芦广义觉得这条狗就是自己,自己就是这条狗。
这狗被拴在一棵树上叫卖,几个人围着在商议,虽然嫌狗瘦,不过杀了还是能吃顿狗肉。他们打算买下来杀了当喝酒菜。
芦广义上前,向主人买下了这条狗,然后牵着它走到镇子外面,解开它脖颈上的绳索。芦广义说:走吧,你自由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说完他转身走了。走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芦广义回头,狗子在后面跟着他。
从此,他和这条狗形影不离,一人一狗,来到了佛教胜地五台山。
不是谁想当和尚就能当和尚的,出家也要经过政府有关部门办手续。芦广义不敢和政府打交道,可是没有政府的允许,寺庙不敢收他当和尚。所以尽管五台山烟雨楼台四百寺,却没有芦广义的存身之地。
他实在是有些绝望了。
一天晚上,他和狗借宿在一个寺庙的门外台阶下。而台阶的另一端,躺着一个年轻的疯女人。
这疯女人芦广义在五台山多地都见过,她举止乖张,到每个寺庙乞讨。出家人和游客都不惹她,一切随她去。芦广义也不搭理她,反正是个疯子,说啥她也不会懂。
月光皎洁,万籁俱寂。芦广义睡不着,坐起身左思右想,悲从心来。他不由得对着狗子,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从无端蒙冤讲起,越说越悲,沧然泪下。
谁知那个疯女人坐起来说话了,口齿清楚,条理明白,一点不像疯子。
原来,这疯女人是陕西富平县人。家里原来是地主,土改被翻身农民抢走了土地,爹也被打死了。那时候她还小不懂事,与寡妇娘相依为命。光阴荏苒,十来年过去她长成大姑娘,又被贫雇农出身的村书记看上,要娶她给自己的傻儿子当媳妇,她娘不愿意,支书放话要抢人,她万般无奈,逃离家乡,在五台山一带装疯卖傻乞讨。
疯女人对芦广义说:你要是还想活下去,要么装疯卖傻扮疯子,要么去政府自首。只有这两条道。
装疯芦广义绝对不干,自首那更是万万不能。同是天涯沦落人,芦广义对疯女人顿时有了好感。可是天涯他乡,都自身难保,又能怎样呢?
天明登前程,独与孤女别。天刚蒙蒙亮,芦广义带着狗子离开五台山,决意回陕西。到了长途汽车站,他才突然发现,他不可能带一条狗上长途车。况且此去凶险重重,他也无力养活一条狗。
芦广义把狗子带到一家饭铺门口,自己进去给狗子买了一些熟肉,趁狗子开心吃肉时,他悄悄溜走,跑到长途车站上了车。
长途车在下山的路上蜿蜒行驶。也不知过了多久,芦广义听到后面座位有人喊:咦,怪球了!这狗跟了半天,咋还跟着哩?
芦广义回头看,尘土飞扬的路上,狗子一边叫,一边费力追赶长途车。它一次一次摔倒,又一次一次爬起来,穷追不舍。
那一刻,芦广义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觉得自己活的真不像个人,不仅对不起父母姐姐,甚至对不起一条狗。他有了跳下车的冲动,可是强忍住了。因为他知道,带着狗,他没法去北京申冤。
芦广义回到了陕西,他甚至去了那个疯女人的家乡富平县,找到了她告诉自己的村子,也找到了她的母亲。他对老太太说:你闺女还活着。我在五台山见过她。
说完他就跑了,留下老太太一个人在门口嚎啕大哭。
这段时间芦广义很消沉,他到处打零工混日子,琢磨着怎么去北京告状申冤。他也回过西安,到过咸阳,但不敢与家人联系,因为他知道,警察一定在监视自己的家人,他绝对不能自投罗网。
日子飞快过了两年,芦广义靠打零工省吃俭用,攒了一些钱,他开始向北京进发。
买张票坐火车直接去,那是不可能的。之前这样的教训已经有了很多次。于是他采取短途接力的办法,一段一段由西向东,再向北,坐长途车,搭便车,步行,坐马车……总之碰见什么就坐什么,辗转半年,终于来到京城。
京城是个比西安大很多的地界,衙门也比西安要气派很多。相对应的,衙役们也比西安凶狠很多,芦广义根本无法走进任何一个衙门。总是没说几句,就被人撵走了。他只得在北京各处瞎转悠,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告上御状。
可是时光如梭,他身上的钱快花完了。北京不比外地,以芦广义的手艺,基本上找不到饭辙。他只得从市区向郊区发展,偶然就走到了一个去处,那是永定门外护城河畔一个小公园,聚集了很多像他这样的无业游民,那时叫盲流。芦广义融入进去,发现基本都是和他差不多遭遇的人,都一样怀着到北京申冤的愿望,都一样求告无门。
芦广义成功混进盲流队伍,还没有寻找到申冤的方法,就被北京市整治盲流的一次大规模清理行动又狠狠打击了一回。
那次是公安部、北京市公安局、解放军驻京部队统一行动,在市区各处围堵抓捕盲流。芦广义被抓住,送到了东城区看守所,然后审问甄别身份,没问题的遣送原籍,有问题的就地审查处理。
轮到提审芦广义,他和江姐一样拒不招供,问什么都不说。芦广义说:除非你们局长来,我才能告诉你们我是谁。
一个盲流还想见局长?警察们觉得可笑,这孙子简直太狂妄了。他们对付芦广义的办法就是狠狠修理他,你可以理解为刑讯逼供。但是芦广义就是不开口。警察打累了也没辙了,于是把他扔进监房不管了。
一个星期过去,芦广义在看守所也待烦了。他觉得要是不闹出点动静来,警察不会把他当回事。
渡尽劫波兄弟在
相逢一笑泯恩仇
孙毅安专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