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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 | 韩贤强:外婆走了,一个家族结束了

韩贤强 新三届 2022-06-26


  作者简历
作者近照

韩贤强,高中六六届毕业生;  1968年安徽省泾县汀溪公社大坑大队马家岭生产队插队;  1975年招工芜湖市搬运公司汽车队;  1978年参加高考,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至退休。


原题

外婆




作者:韩贤强



外婆胡盖姑(1891-1951)的这张黑白照片,是我保留至今的唯一一张外婆的照片。当时外婆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穿一件黑色大襟褂子,皮肤白皙,头发整齐地往后梳,宽额头,抿着嘴,不苟言笑,体现出坚决、坚持、坚韧的性格。一双直视着你的大眼睛,聪慧、端庄,闪烁着正直、真诚、善良之光。外婆,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怀念她。

一、娘家:自然地理环境决定了生产方式,生产方式孕育着人们的性格和情感
 
张家宕是外婆的娘家,地处黄兖山东南的洼地里。
 
黄兖山属黄山余脉,主峰海拔近一千二百米,山势雄峻,沟壑纵横,山形有如巨人侧卧,形象生动,自西向东延展连绵五六十里。走进黄兖山东南角的山岗上:竹影丛中、树荫之下、小池塘边,隐藏着几户、十几户人家,鸡飞、狗吠、娃闹,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自然村落,小村落没有各自的名字,都叫王家岗。黄兖山东南角的洼地里,是另一番景象:洼地里,人口相对密集的一块叫张家宕,其它分散的单家独户,也都随了张家宕的名。王、张二姓,分别占据着黄兖山东南的山腰上和山脚下的岗和宕。岗上的王家,宕里的张家,各户人家之间,即便是出了五服,也是多多少少能够扯得上一点亲戚关系的。
 
山岗上小村庄的不远处,往往都会有一个数丈高的悬崖,潮湿,湿漉瀝的,旱天,水在青苔里往下渗,雨天.,能看得见水滴往下掉,常年不断。天长日久,悬岩脚下都会有一个或长或圆的水潭,清澈透眀,清凉微甜,再干旱的天,也不会干涸。砍几根毛竹,破开,一根接一根,山水就从岩石下的水潭里流进了厨房里的大水缸中。有水,才会有生命。
 
黄兖山上,多灌木,少土地。山地都是从碎石滩上开荒开出来的。山地周围都没有树荫,有树荫则少光照,不是好地。大太阳下,一镐子下去,火星直冒,虎口都能震开裂,搬出大石块,捡去小石子,露出一块生地来,硬是靠一年一年地反复种庄稼,用汗水把地浸透,浸成熟地,成为传给下一代的一份家业。开垦出来的旱地,第一季种芝麻,收成不一定好,但是芝麻可以烂根,将原先灌木丛、杂草的根烂掉,第二季再种芝麻就没有收成了,要换茬,种玉米、山芋和豆子。玉米、山芋和豆子是王家岗人的主粮,也都只能是勉强裹腹,生活艰幸。
 
黄兖山上复盖着一望无际的齐大半人高的茅草和或密或疏的灌木丛,高山杜鹃随处可见,鹿兔猪獐时隐时现。
 
冬天打兔子,带一条狗上山,猎人站在一个高坡上,放狗出去,猎狗狂吠着往灌木丛中钻,兔子被赶出来,雪深,兔子跑不快,猎人举枪,兔子应声倒下,猎狗便将中弹的兔子叼到猎人脚下。冬天里的兔子膘肥,能长到四五斤重,运气好的话,一个下午就能背着三五只兔子下山。春夏是雄鹿长茸的季节,几个小村庄组成一支二十几个人的打鹿队,漫山遍野寻找茸长得好的雄鹿。打鹿,从辨识、跟踪、击毙、宰杀,交织着耐力和智慧,充满了狡黠和残忍。鹿茸制作亦颇费时日,一季只打两三只有上好鹿茸的雄壮的鹿,也不多打。母鹿无茸,一年一胎,一胎一仔,不能打断了种。秋冬季节打野猪獐麂,能打多少?得靠运气。
 
黄兖山上少乔木,大树都长到山脚下的洼地里了。外婆儿时生活的张家宕村,一条从黄兖山上流下来的水,途中很多支流汇聚其中,流到张家宕村口,已经成了一条能听得到哗晔水响的小河,小河绕村而过。小河边上,几棵大松树。松树太老了,断下来的老枝干,尤其是结巴,呈黄色,浸透了松油,劈成小片,点燃,虽然烟大,烧的时间长,张家宕人用它照明。树荫下卧着几头黄牛。牛,是用来犁田的。
 
黄兖山脚下,尤其是洼地里,水相对充沛,山冲里,一流子梯田,上窄下宽,铺下来。
 
犁田耙田虽然有牛,但小块的梯田,边边拐拐牛转不过身,犁不到,也耙不到,得用锄头去挖。山冲里,两面山,窩了风,夏秋季像蒸笼一样闷热难耐,汗水淹得睁不开眼,汗珠子从黝黑的脊背上滚落到梯田滚烫的水里,可想劳作的艰辛!梯田的水稻产量不高,但是,稻米和玉米、山芋、豆子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山上山下,生活差別很大。
 
 山上狩猎和水田农耕相比,生产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农耕:寒往暑来遵循季节,风调雨顺敬畏自然,利无悻至力不虚掷,空话大话无补于事,实心做事必有所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安居一处延绵永远……孕育了张家宕人的性格和情感。和王家岗人的强悍、粗犷、狡黠、忍耐相比,张家宕人更显得崇尚中庸、稳定守常、循规蹈距、宽容无争……
 
二、童年:人在环境中长大,后来的一切,都能在她童年的环境中,找到答案
 
外婆1891年农历辛卯年生,属免。兔子食草,狡兔三窟,兔子急了也咬人……形象地刻画出兔子的多重性格。1891年即光绪十七年,实际是慈禧亲政,甲午战败、戊戌政变、庚子国变……国运不济,朝廷不胜其烦。朝廷再烦,外婆一家人也烦不了朝廷的事,相反,外婆一家人却沉浸在喜悦之中,这个小女孩将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慈禧、光绪帝和外婆一家人,也只能是各想各的心思。
 
张家宕在一片大松林的下面,雨后,林子里有蘑菇、木耳和各种山珍,山边有各种各样猪鸭鸡鹅能吃的草,还有三十多亩山冲梯田,分属几户人家。梯田多少会有些收成,遇到好年景,收成也不差……只要人不懒,勤劳,生活都过得去,但也不会大富。土改时,张家宕只有一户富农,因为他家除了有几亩薄田,还有一口塘,基本上不雇人,人勤劳、会算计,塘里有藕有鱼,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其实,这户人家和村子里的人,相处和谐,谈不上“阶级矛盾”。张家宕人并不在乎人为的什么成分不成分,人们更加看重祖辈传下来的自然形成的亲情。
 
在这一带,张家宕是个大村子,有四五十户人家,大多数人家都姓张,外婆家不姓张,姓胡。外婆,胡盖姑,村子里的人叫她“盖姑--娘”,外婆的父母从了众,也叫她“盖姑娘”。
 
盖姑娘两岁时,生母因病去世。孩子小,养不了,父亲续了弦,后母没有生养,视盖姑娘如同己出,盖姑娘也将后母当作亲娘侍候,之后,我们都称她太外婆。盖姑娘出嫁20年后,我的母亲五岁左右,盖姑娘的父亲已去世,太外婆眼疾,视力极差,牙齿也几乎掉光了,独居。外婆带着女儿我的母亲,常常回张家宕看望太外婆。头一天,买个大肥猪蹄膀,用大罐子在炭火上燉个通宵。第二天,母亲随外婆去张家宕,太外婆用手指慢慢地仔细地摸着母亲的脸,亲情,从手指间缓缓流出,让人无限满足!下午返回,外婆总要带着母亲去松树林採些蘑菇,蘑菇、豆腐、荠菜,再放几片通红的咸腊肉,一起燉,成了母亲记忆了一辈子的“家乡的味道”。
 
外婆的父亲,我称他太外公,是家里的劳动力,太外婆小脚,只能做个帮手,剩下的,就是外婆这个“假小子”了。但是,外婆家的生活,在张家宕属上乘。异姓,缺劳力,富裕生活源于太外公的勤劳节俭、深谋远虑和乐以助人。
 
民间流传“溪头都的干子,榔桥的伞,黄田的姑娘不用拣”,溪头都的干子,深受张家宕人喜爱。张家宕离溪头都十余里,一个来回,跑得飞快也得一个半时辰,庄稼人陪不起这么多功夫,太外公看到了机会。三更天,太外公从溪头都挑一担白干子回来,交给太外婆做五香干子。将白干子洗净,三五块叠在一起,用线捆紧;将大料、花椒、五香粉装入一个布口袋,缝上;放入适量的水、酱油、盐、葱段、姜块和五香料袋,旺火烧开,煮约半小时,即成卤汤,然后投入捆好的白干子,烧开,改用小火,卤至汤汁渐渐变稠浓,当汁味渗透到白干子里,干子变成褐色,捞出干子,抹上香油,便成。
 
张家宕地处洼地,多雨潮湿,瘴气流行,极易引发疟疾、结核病、丝虫病,引起身体不适、精神不爽、头痛胸闷、四肢乏力、呕吐、腹部胀痛,这些病,当地统称“痧”,夏暑之季易发,为热与湿阻滞于皮表,影响脏腑尤其是脾胃功能而发病。太外公有一手,会刮痧,还识得一些草药,手到病除,有点像“青草医”的味道。
 
太外公有几块银圆,刮痧用的,天长日久,银圆己经形成了包浆。在一个小盏子里放一些菜油,银圆在油里沾一下,在患者背部、颈项、额头处,刮,轻重凭经验,一会,所刮之处便会泛红,由淡而浓,由浅而深,出“痧”了,病人会感到阵阵轻松,精神为之一爽。房前屋后菜地里,太外公随手拔一把鸡毛草,煎汤,用它治疗咳嗽;山中挖回家的几棵藤蔓,晾干后如同一团干柴,到了太外公的手里,就成为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太外公给张家宕人看病,只为积德,从不收费。但是,张家宕人忠厚,谁还亏得了外婆一家人吗?
 
太外公和太外婆的日常所为,他们唯一的女儿我的外婆,都会参与其中:她会做醤油干子,还会刮疹。关键是,外婆学会了运筹帷幄和乐以助人。
 
三、出嫁:男婚女嫁遵循门当户对,经济状况把一个家庭,固定在一定的阶层内
 
溪头都胡家和黄田村朱家,是黄兖山下的两个大姓人家。胡家官房里,深宅大院,不是书香门第,便是官宦之家。黄田村中人烟稠密,户舍鳞次栉比,出了许多大富商。胡家、朱家名声远播,显赫一时。胡家和朱家联姻,令人羡慕,成为一时的美谈佳话。其它小富和穷苦人家的婚姻,沾不上胡、朱两家的边,也都是在经济状况大体相似的人家之间运作。
 
我的外公年轻时,与哥哥一同去上海学徒,家境一般,家里给哥俩各说了一门亲,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哥哥回家完婚,不满意,不辞而别,从此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可能是去了上海大码头,开了眼界,叛逆了;也可能心里早已有人?不得而知。弟弟,也就是我的外公,娶了张家宕的姑娘胡盖姑。
 
抗日战争爆发,外公回石柜村,成了有名的大地主,因为家境富裕殷实,一儿一女,有了与黄田朱家谈婚论嫁的资格,跳出了祖祖辈辈与普通人家联姻的圈子。
 
富人家的婚姻,也不都意味着美满和幸福。后来,舅舅看不上这位大家闺秀、知书达礼的朱家姑娘,偏偏喜欢上同村一户地主家的丫环,重金赎回为妻。舅舅是个另类。姨娘嫁了黄田朱家地主之子,此人到重庆做黄金生意,娶了个小老婆,于是,离婚了事。姨娘是个不幸。舅舅和姨娘的意外,并没有动摇门当户对的规律。舅舅和姨娘是外婆的孩子,是后话。下面,还是继续讲我的外婆的故事。
 
盖姑娘自小乖巧伶俐,脑瓜子灵光,念了两年村里的私塾,识文断字,记得了账。十四岁,长到一米五六的个头,不胖不瘦、不娇不妖。一条大辫子,两只大眼睛,怱闪怱闪。疯起来,追着村子里的男娃打闹,都怕她,也或许是让她三分,眼睛便笑成了一条缝;犟起来,站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九条牛也拖不动她,眼睛瞪得像铜铃。盖姑娘帮父亲清洗晾晒草药,用草纸分装包好。有时来了病人,父亲不在家,她能帮病人换药,甚至还能开个简单的方子。她帮太外婆做醬油干子,一个人承担着买干子的事,还管着干子的进出账目。针线、浆洗、茶饭,自不在话下。
 
在自家门前大树旁支个棚子,放一块大案板,专买干子,白干子放在两个大瓷盘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堆得老高;五香干子浸在盛满鹵水的两只大木桶里。无论白干子,还是五香干子,就是个“百搭”,无论荤素均可搭配做菜。白干子炒青椒是最常见的家常菜,下饭;五香干子除了可以和各种蔬菜和肉类搭配,做成各种可口的下饭菜之外,还可以切成小块,放在小碟子里,再倒点芝麻油,放一汤匙辣椒酱,佐茶,用来招待客人,是皖南一带人家的待客之道。盖姑娘往卖干子的案板后面一站,就多了一道风景:亭亭玉立,谈笑风生。买干子不买干子的,都愿意来和盖姑娘拉呱几句,本来就不愁卖的干子,很快,就卖完了。有时,来卖干子的人多,盖姑娘一个人忙不过来,也不好让人家久等,邻居家的桂姑娘常过来帮忙。
 
女大不中留,盖姑娘的婚姻始终都挂在父亲的心上,确实是舍不得嫁出去,但是,不嫁,也不成吧?
 
张家宕人的婚姻,攀不上溪头都胡家,也攀不上黄田朱家,只能在一般的村子里周旋,物色一个合适的亲家。娶媳嫁女,又有所不同。张家宕人会在王家岗娶媳妇,但不会把女儿嫁过去,王家岗太苦了。王家岗人家的姑娘,出嫁是她们改变命运的机会,即便是卖到地主家当丫环,也要离开王家岗,“肥狗胖丫头,是主家的脸面”,一般也苦不到哪里去的。我的第二个舅母就是王家岗人,卖给石柜村一户地主家当丫环,演绎了她奇异的一生。
 
溪头街上太外公常去买干子的一家干子店旁边,有一家门面不大的杂货店,店主是石柜村人,吴姓,四十多岁,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两个儿子在上海学徒,日子逐渐向好。两年前,老大因逃婚,不知所终。如今,老二也已长到十八九岁了。太外公打听到,老二稳重,心里有数,有孝心,在上海学徒一年后,就开始往家里寄钱,清贫的生活开始有了起色。太外公看好这个后生。
 
“舍不得”是情感,在“女大不中留”的习俗面前,份量太轻,不是一回事,何况,盖姑娘的年龄己逼近十八岁了!于是,太外公拎着用荷叶包着的两大包五香豆腐干,两包红糖,两包上好烟草和太外婆做的两双新鞋,踏进了媒婆家的门。新鞋上脚,媒婆还没跑两趟,婚姻就成了!外公的父母请算命先生合八字,一合,绝配; 送亲日子定在春日,拜堂的时间定在“辰时”; 辰时即七点至九点,别称“食时”。
 
1909年早春的一天,卯时“日出”,太阳刚在地平线上探头,旭日东升,光耀大地。盖姑娘沐浴,换上婆家带过来的衣服,父亲把她背进一座四人花轿。张家宕到溪头街十余里,溪头街到石桂村四五里。轿子走得急,一个多小时之后,恰到辰时“朝食”。石柜村吴家门口鞭炮齐呜,盖姑娘带着她的勤劳、节俭和干练,被外公背进了並不富裕的吴家大门。
 
人的一生中有无数个“一个多小时”,盖姑娘从张家宕到石柜村的这“一个多小时”,具有象征意义和历史意义。盖姑娘的人生,因为这“一个多小时”,从此发生改变,盖姑娘正式成为我的外婆,逐渐成为吴家的女主人;吴家,也因为这“一个多小时”,悄悄地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改变着这个家庭的命运。外婆生了三个孩子,母亲是么女,生了五个孩子,孩子长大又生孩生……岁月无论多么精彩,都是由这个平凡的“一个多小时”决定的。那一年,盖姑娘18岁。
 
四、相夫:夫妻感情具有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自然属性是先天的,社会属性是后天的
 
外公在家呆了十天,准备返回上海,外公现在已经是上海一家日用杂货大商场的经理,杂事缠身。外婆知道,儿女情长,终不是男儿所为。早早地,为外公烙了十来张饼。这会,流着泪,整理着新婚丈夫的行李:将外公的衬衫,浆洗得雪白笔挺,蓝色长衫熨得没一丝皱折,绑脚洗净打成两个卷,还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亲手做的一双圆宝口黑色布底新单鞋,和灰色的绵布长袜子放在一起,最后,又将黑色呢绒礼帽,用细刷子仔细地刷了一遍,放在柳条箱子衣物的最上面,擦干泪,笑眯眯的望着外公,说:“盘缠、干粮,都准备好了,明早要不要叫顶轿子?”外公笑笑,说:“不用,起早,赶到榔桥河坐汽车到南陵县,再乘火车,第二天午后就到上海了。”
 
第二天天没亮,外公起身,外婆早已打好了三个荷包蛋,泡了一大碗发米,又端上来一碟子淹生姜,看着外公吃下去。外婆和外公的母亲站在石柜村口,目送着外公和外公的父亲远去。
 
外公这一走,少则三四年,多则六七年,才能回家一次。外公,腿上打着绑腿,穿着外婆亲手所缝的圆宝口黑布单鞋,缓缓地迈着方步,在上海滩一家大百货公司名下一家布店的青砖地面上来回踱步,运筹帷幄,镇定自若。外公的这个形象,常常在外婆的思念中出现。
 
外婆常托人给外公捎去家乡的味道,最多的是辣椒渣。夏天,青椒变红,外婆把红辣椒摘下来,洗净;把新鲜大米淘洗干净,晾干,磨成粉;将辣椒、大蒜、生姜一起放在一个大木盆子里,红辣椒剁碎,再撒上盐搅拌;将剁好的红椒和米粉用冷开水调和,成粘稠状,密封在坛子里发酵。五六天后,打开坛盖,一股酒香辣味冒出来,就可以做菜了。辣椒渣做法很多。可以摊成饼,油煎,香香脆脆,味道美极,或者炒鸡蛋,別有风味,都是外公的喜爱。虽在千里之外,外公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外婆的体贴和温暖。
 
外公的父亲,是个谨小慎为的人,在溪头街上盘了个小店,货物不多,收入微薄,还得靠外公的母亲,帮人家缝补浆衣,补贴家用,维持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外公的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的一摊子事,全部丢给了外公的母亲。整日里,外公的母亲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自从外公的哥哥逃婚出走,外公的母亲,身体便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也成了外公的心中牵挂。外婆进门后,成了外公母亲的相伴和相助。外公免去了心头之忧。
 
外婆重修了家里破旧的炉灶,埋了一个铜罐在灶里面,铜罐里的水,总是热的,炉腔门前吊着一只瓦壶,从灶腔飘出来的火舌,刚好舔在瓦壶底上。给屋后院子里的露天粪缸,加盖了一个棚子,如厕不淋雨,粪水一滴不漏地浇到了菜地里。厨房里置一口缸,烂菜叶子刷锅水都倒在里面,养了一头猪,每年春节,还可以给外公捎去一个自家腌的大咸猪腿子。
 
生意场上,比拼的是胸襟眼界、智商情商、精力体力。外公的好学、悟性和勤勉,婚后更加倍地迸发出来,几年之后,外公另立门户,成了个上海滩上一个有作为的年轻掌柜,招聘了伙计,店面从小做到大。外公一切辉煌的后面,都有外婆的温情温暖、相知相助、坚定坚守!
 
日积月累,省吃俭用,外公赚了钱,全部寄回老家。外公寄回来的钱,外婆从不乱花一个铜板。当时,外婆有一个儿子,8岁,一个女儿,1岁,生产时,都只是请娘家桂姑娘过来帮忙。月子后,背一个,牵一个,忙上忙下、忙里忙外,从来不请人。
 
外公寄回来的钱,给公公的小店里添了货,扩大了门面,这是小钱。大钱用在石柜村田畈里买田买地,桃岭大山里买林场茶山,还有就是在石柜村老屋里,买了一幢两进八间附带一个大园子的老屋,翻了新。
 
田地山场买卖可是一件大事:涉及土地权属是否清晰,有无瓜葛;要现场勘察与地契有关资料对照核实;地价评估及付款方式、时限;卖方、买方、中人签字画押……均需在当地乡绅的主持下进行。在外公从沪上返回石柜村之前,这一切,都是外婆权衡利害、当机立断、一人所为。在地方上,还没有一个女人干得了这样的事,外婆的深谋远虑、刚柔相济、干练果敢,是出了名的,也因此受到人们的尊敬。
 
那时,溪头都一带闹长毛,当地人都将太平天国留长头发的士兵称作“长毛”,地方上常有冒充长毛的强盗出没。一天夜里,来了一帮人,抢溪头街上的大商铺,顺手牵羊地砸开了外公父亲的店门,店中财物,被卷走了大半。外公的母亲吓破了胆,一病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外公的母亲去世时,母亲尚未出世。
 
30年代的上海,不仅有繁华似锦、风花雪月,同样还有着波诡云谲、罪恶阴谋,日寇侵华、乌云压城。由于大量白银流出,上海陷入通货紧缩,酿成一场金融风潮,进而引起大量企业破产倒闭,社会矛盾风起云涌、日益加剧!外公变卖了上海的商店,回到老家石柜村,开始了他的另一段人生之路。此时,外婆已是四十岁的人了,那年,母亲三岁。
 
外公的母亲去世后,外公的父亲买了个大户人家的丫环,续了小,年龄比外婆还要小。从此,外公的父亲便在溪头街上的杂货店里住,与外公一家人逐渐疏远,相安无事地各过各的日子。
 
五、教子:一要生存、二要发展,人之本性,生存即活命,发展即生养与教子
 
外婆有三个孩子,我的舅舅、姨娘和母亲,兄妹三人之间各相差六七岁,舅舅比母亲大13岁。外婆24岁生第一个孩子。
 
舅舅是外婆的第一个男孩,大号吴企文,又起了一个好养的小名:垮佬,希望他长得泼皮,无病无灾。外婆对“垮佬”欢喜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父亲不在家,母亲自是柔情。6岁,进村里私墊识字,舅舅年迈后,还给我背诵过《昔时贤文》。舅舅打小聪明过人,除了读书兴趣不大,其它,都喜欢探个究竟。写得一手好字,画子画得栩栩如生,图章刻得有模有样,会做糕点,会制炮竹,会修鞋子,会搭炉灶……你说,还有什么是舅舅不会的呢!
 
舅舅16岁那年,外公从上海返回石柜村,成为地方上有名的乡绅兼大地主。
 
外婆和外公商量,要给大儿子学一门既体面又能养家的手艺,将来的吴家门面,还指望着他呢!外婆提议学医,好!救死扶伤,医者仁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外公说:“就学医!”后来,舅舅学医未果,母亲,外婆的小女儿倒成了真正的医生,如今,我又对中医有浓厚的兴趣,回想起来,这与太外公是个“青草医”,外婆继承了父亲的医道,会有什么渊源吗?
 
榔桥河有一名医邱老先生,八十岁了,远近闻名,外公托人去说,应允收舅舅做个关门弟子。选了个吉日,农历九月二十八,孔夫子的生日。“秀才学医,笼中捉鸡”,医儒一家。邱先生说:“孔夫子倡导仁义礼智信,甚好!”那日,外公送舅舅去榔桥河,外婆执意要去。途中,外婆对舅舅说:“为娘的为什么非要自找这把苦吃?就是想告诉你,读书,就是要吃得下別人吃不下的苦!”舅舅肩负着外婆的抱负和期望。
 
人算不如天算,舅舅学徒不到一年,邱老先生病逝。
 
舅舅又回到石柜村,其时,恰逢县保安大队招聘地方教官,外婆让舅舅去应聘。凭他的家庭背景和一表人才,很快就成了培训甲保长的地方教官。十八岁的英俊少年,一米八的个头,高大挺拔,戎装在身,威风凛凛,硬是在一表人才上平添一身英武之气。外婆嘴里说,这不算什么,心里还是有些乐滋滋的。一年培训结束,舅舅又闲着无事了。中医学不成了,退而求其次,当不了郎中就卖药吧。外公斥资,帮舅舅在榔桥河开了一家中药店。
 
男大当婚。今非昔比了,外婆家的社会地位变了,有了和黄田朱家谈婚论嫁的资格,“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外婆相中了“事妮”姑娘。朱事妮,寓“事事如意”之意。事妮出身书香门第,衣着得体、粉黛适宜,知书达礼、文质彬彬,眉宇间透出大家闺秀的聪慧和矜持。加上舅舅“当教官”的一段辉煌,勉强与她“门当户对”。
 
这么好的姻缘,还犹豫什么?事妮进了家门,舅舅不满意!硬是把事妮打回了娘家。舅舅要娶石柜村一户地主从王家岗买来的丫环为妻。外公是不可能答应的,舅舅就来磨外婆,以死相逼。唉!硬是把外婆逼到了绝境。一个被外婆宠坏了的儿子,她只能自已喝下这杯自酿的苦酒!外婆决定去赎买这个丫环,一切都还得满着外公。
 
价格谈好了,100块现大洋。外婆将所有的“私房钱”凑在一起,还不够。外婆无奈,只有偷自家的稻谷卖了。
 
舅舅的婚姻,让外婆心力憔悴,等到这桩“自由恋爱”婚姻恶果尽显时,外婆已经去世,已经是外婆不需要烦的神了。
 
外婆生第一个孩子七年后,女儿出世。虽然是个女孩,外婆并不重男轻女,取名“彼此”,“男女一样,彼此彼此”。
 
“彼此”在性格上,除了聪明与她的哥哥一样,其它都不一样:文静,别人不问她话,从不开口。读了几年私塾,就在她的绣楼里做针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好像没这个人。
 
“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姨娘要出嫁了。前车之鉴放在那里,这回要睁大眼睛了。外婆物色了黄田朱家一户地主,家境殷实,人口不多,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在外跑生意,家中正缺一个内当家的,错不了。
 
错得了,错不了,老天说了算。姨娘过门不久,姨父朱去了陪都重庆,给军阀做黄金生意,一去五年不回家。外婆急了!盘算着让女儿千里去寻夫。
 
打听到朱的下落,备足了盘缠,寻了个去武汉做生意的本家做伴,叮嘱再三:“一定要把‘彼此‘送上去重庆的轮船……”姨娘去重庆了,外婆度日如年,心急如焚地等候消息。
 
听到“朱在重庆又娶了老婆,安安稳稳地过上日子了”的消息,外婆一个人跑到园子里的石榴树下,放声大哭!哭罢,擦擦泪,给姨娘带信过去:“民国了,告他,就是个重婚罪!想想,还是劝他回来吧,浪子回头金不换!”外婆总是以善良之心度人,用希望面对绝望。
 
浪子终未回头,姨娘离婚了。
 
女人是脆弱的,母亲是坚强的。外婆两度伤心,但是她仍旧没有灰心,她又把炽热的母爱,倾注在她的小女儿身上。
 
外婆38岁生她最小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母亲天生丽质,长相、性格都取了外公外婆的长处:圆脸,大眼睛、双眼皮,高个头,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从画子里走出来的”,人称“美姑娘”,大号吴美云,美丽得像天上的云彩。母亲好强、好学,有悟性、记性好。外公、外婆视为掌上明珠。
 
五岁那年,外婆像当年送舅舅去学医,送母亲去曹先生在村里开设的私塾读书。上学那天,外婆用心打扮母亲,穿着一件新的绸面小旗袍,还特地在头上插了一朵小红绢花。外婆牵着母亲,来到私塾馆。坦地上,一群孩子在追逐打闹。外婆见一个孩子,讲一个孩子:“这是我家小女儿,叫吴美云,她胆子小,你们不要欺侮她。”接着,就是鞠躬,吓得那些打闹的娃娃,转身飞跑。外婆见到曹先生,快步上前,给曹先生鞠躬。母亲也学着外婆的样,弓着腰,要鞠躬,外婆一把按着母亲的头,催促道:“跪下!跪下!给曹先生磕头。”曹先生欠了一下身子,看到母亲正待跪下,忙起身,说:“小姑娘,小姑娘免了,免了!”
 
念了一年多的私塾,母亲要转到溪头街上的洋学堂,念小学一年级。母亲向外公要学费,外公背对着母亲算他的账,慢慢转过身来,从眼镜片上望着母亲,说:“妹里家,念那么多书,干吗?又把身子慢慢转过去,不再理睬。母亲径直到钱柜子里拿钱,外公也不阻拦。对母亲读书的事,外公不太上心。
 
入学那天,外婆又帮母亲穿上那件绸面小旗袍,头上插了一朵小红绢花,外婆又将母亲牵到学校里,见一个学生,讲一个学生:“这是我家小女儿,叫吴美云,她胆子小,你们不要欺侮她。”接着,又是鞠躬,吓得那些小学生,转身飞跑。母亲在那里,一直念完初中,在农村,算是个有学问的人了。之后,母亲19岁因婚姻离开了石柜村,离开了外公外婆。
 
母亲是外婆最知心的孩子,苦于母亲随夫在南京生活,两地分离。外婆去世时,母亲22岁,因生产未能见到外婆最后一面,成了母女俩最大的遗憾!
 
六、离世:经济活动是人的基本活动,历史就是财富的聚散和迁移,同时,伴随着人们的喜怒哀乐
 
1950年6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颁布。石柜村土改前夕,母亲带我回了一次娘家,给处于压抑气氛中的家,带去短暂的欢乐。
 
还有半个月要过年了,外婆照例把桂奶奶请了来。桂奶奶是外婆张家宕儿时的闺密桂姑娘,出生贫寒。外婆家富袼后,逢年过节都请桂姑娘过来帮忙,实质就是打短工,虽是主仆名分,仍亲如姐妹。桂奶奶没有孩子,外婆将她最疼爱的小女儿我的母亲过继给她做干女儿,我叫桂奶奶“家婆”。顺便说一句,凡是在外公外婆家帮过工的,母亲都让我叫“舅舅”,多数人也都是吴姓本家,按辈分,我也应该叫“舅舅”。母亲见到久违的干娘,亲热得不得了,送给她一件毛线衣。
 
外婆五十多岁了,显老,满脸沧桑,微笑中总带着一丝苦涩。外公不抽烟,嗜酒,喝得高兴,哈哈大笑,屋梁随之颤动;不高兴了,喝完酒,把酒瓶往地上一摔,粉碎,便蒙头呼呼大睡。外公的性格,变了。
 
1941年初,皖南事变。溪头都乡公所从桃岭抓了二十多个人,有人带信让外公去看看。外公一看,有几个是他的佃户,一多半不认识,实则就是突围的新四军战士。外公一拍胸脯,说:“都是我的佃农!”乡公所这个面子是必须给的,二十多人免于一死,全部放了。共产党记住了外公的好,划成份时,定了个“开明”地主,还去县里开过会。这当口,管用吗?凶吉难料。
 
舅舅没心没肺,讲些无厘头的笑话,他心里是轻松的。王家岗上有他六个贫农兄弟,舅母上面三个哥哥,下面三个弟弟,都穷得叮当响,还能一点不管用吗?黑夜里,舅母常把家中的金银细软,搬回娘家。这笔财富,日后并没有给舅母带去好运,反倒把舅母和她的女儿,送进了灾难的深渊,被人骗财、骗色,最后,送了性命!
 
桂奶奶最能体谅一家人的心情,大声喊着“泡圆子!泡圆子!发米圆子、豆腐圆子、荠菜圆子、胡萝卜丝圆子、肉圆子,都别闲着!”竭力想点燃家中的气氛。
 
母亲抱着我坐在灶边,和桂奶奶说笑。趁大人不注意,我抓起一个刚出锅的圆子,大拇指一下子插进圆子里,甩都甩不掉,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接着便是号陶大哭,外婆赶紧跑过来。
 
外婆抱着我,一个劲地用嘴吹我的大拇指,一会骂母亲,一会骂桂奶奶,一会也不知道该骂谁。“不做圆子了!不做圆子了!”那年春节,真的没有做圆子,可能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土改,说来就来,干净利索!桃岭的千亩山场,分掉了;田贩里的百亩良田,分掉了;两进的老屋连带一个大园子,分掉了;家具,分掉了;能穿能吃的,分掉了……来了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两进的老屋和一个大园子,分给了长工叶,给舅舅、舅母留了一间房,舅舅很洒脱,没要,干腕送给了叶,让叶有一个完整的房子。舅舅挤到河沿上、大路边的店屋里,和外公、外婆住一起。叶和外公、舅舅平时关系密切,早不见晚见,难免会打个照面,叶嘿嘿地笑,意味深长。叶很快拆园子拆屋,建猪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猪发了温,死得一干二净,老屋和园子成了一摊断墙加互砾。除了柝墙时,据说得到外公埋在墙里的几个金元宝外,叶也没得到太多的实惠。
 
外婆对母亲说,分到最后,只给我们剩下七斤米!七斤米怎么活?“全靠那些好心的佃户,暗地里给我们送吃的,不然的话,骨头早已打得鼓响了!”外婆把那些送吃的人的名字,一个一个地告诉母亲,意在日后若有条件,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们。
 
外公整天不作声,脑子想不想事,不知道,估计也不想,有什么好想的?救新四军那点事儿,也功不扺过呀!什么“过”呢?当年在上海做生意不该赚钱?赚了钱不该省吃俭用去买田买地?想当初,小女儿上学,雨天穿的是浸过桐油的木底铁钉棕面鞋,不像别人家孩子能穿轻便美观的胶鞋;家里店里有成捆的上等绵布毛巾,家里用的却是粗糙的高粱米杆子做的毛巾,洗睑时磨得脸痛;花钱祖宗的吃喝嫖赌,从不沾边,钱都用去买田买地了,该死的买田买地啊!
 
外公被抓到乡政府去了。那是  一段外婆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外婆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不吃不喝,精神恍惚,朝西阳乡政府的方向张望,她又能张望到什么呢?只要那个方向,一传来枪声,外婆便浑身发抖,嘴里喃喃“造孽啊!造孽啊!外婆被笼罩在极度的恐惧里!
 
两天后,外公被发配桃岭扛杉木,这下可乐坏了桃岭当年外公的佃户们。“吴老爷,你怎么扛得动?让我来吧!”桃岭地处深山,天高皇帝远。离政治愈远,离真情愈近。当年,桃岭的山民挑山货到溪头街去卖,返回时,正是中午饭点,都是在吴老爷家“打个点”。外公搬出锅巴、发米“招待”,吃饱喝足,又在厢房、厅里横七竖八地睡一觉,再返回山里。山民,朴实的山民们,最能记得住别人对自己的一点点好!外公轮流吃住在一些佃农家里。
 
土改结束后,外婆一病不起,1951年底去世,一个天真、活泼、勤俭、充满向往的盖姑娘,走完了传统社会一个妇女相夫教子的一生。成功也罢,失败也罢,都不完全是由个人决定得了的。历史本来就是财富的聚散和迁移,伴随着人们的喜怒哀乐,而已。
 
后来,外公曾对母亲说过,“唉!要不是你妈去世了,我还真想好好地再干它一场。”外婆不在了,在人生的战场上,外公已无心恋战。
 
外婆去世了,不是一个人死了,而是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结束了。
 
2021.8.8初稿

韩贤强读本

挨批斗的母亲
被称为石柜村“王光美”
父亲:一个被辜负的生命存在
韩贤强:弟弟之死
外婆不在了,外公再也无心恋战
姨娘:在婚姻的狂涛中沉浮
徽皖山村里的舅舅
一根藤子上的两个小苦瓜

梦回故里,大山的故事还在继续

吃肉,再也吃不出当年的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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