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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毅安专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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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沟丨孙毅安：六零后和九零后，不一样的风景
孙毅安，1963年生，西安人。1981年就读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1985年分配到西影文学部任责编。1987年开始剧本创作，著有电影剧本14部，电视剧本5部近200集。现为西影集团高管、国家一级编剧。
六零后和九零后
我是六零后。据说我们这一代人，是最幸运的一代。出生时，没赶上大饥荒；成人时，文革刚刚结束，国家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一切都走上了正规，经济迅速发展，生活水平也飞速地提高。
我们骑过自行车，很快变成了摩托，又从摩托很快变成了小汽车。我们打过公用电话，很快用上了传呼机和移动电话，又很快变成了智能手机。我们见证了互联网时代的兴起，从工业社会走进了信息社会。我们从一家七口人住两间房，变成了一家三口人住三间房——人均一房，如果不算卫生间和厨房的话。我们童年曾经吃不饱，成年时需要考虑减肥，中年时鲍翅鱼翅变成了寻常菜肴。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可能是上下几千年过得最好最幸福的一代人。
我们的幸运还不止于此。我们工作时可以选择的职业有很多，单位负责解决住宿问题。工资不高，可是大家都差不多，所以也没有谁羡慕谁，谁瞧不起谁的麻烦。大家好坏都一样，没有烦恼也没有失落。既然有工作有收入有住房，我们的主要精力除了工作，就是考虑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年轻人的目标都很远大，眼界都很宽广，思考问题的格局都很大。
我们成人在1980年代，那是国家最美好的时代。无论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社会风气，都值得后人津津乐道。我们不太关心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们比较关心社会公正自由平等。
我是1992年结的婚，算比较晚，那时我要好的朋友都当了父亲。婚房是房管局的公房，两室一厅交房租水电费就好了，一个月不过二三十块钱。那时我的工资128块。两年后单位分了房子，但是因为住房改革了要买，47平方米的两室，售价两万四千块。那时我一个月平均可以挣到一千五百块，这套房不过是我一年半的工资。过了三年我拥有了第一辆私家车，德国捷达，售价16万，办完所有手续花了差不多十八万。
那时我一部电视剧可以挣三十万左右。尽管工作比较辛苦，但是却比较快乐——因为你只要努力，就能有相当可观的收入。记忆中似乎没有为生计发愁过，所以满脑子都是国家大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啥的，人人都有为中华崛起努力奋斗的远大理想。
那时候成家立业好像很简单，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就恋爱了。恋爱一段时间彼此感觉都挺好，就结婚了。结婚时没房子就和父母住在一起，如果家里空间太小就租房住，反正早晚单位会分配住房。婚礼有大有小，条件好的大办宴席，条件不好的旅行结婚，回来给大家发包糖和瓜子，也就过去了。生了孩子也一样，总有幼儿园和小学等着孩子长大，不用买学区房也不用交择校费。大家好像不太为生活发愁，丰俭随意，日子就过去了，孩子也长大了。
那个年代是年轻人最好的时代。可以关注社会，可以搞艺术创造，也可以经商打拼。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口号满天响，导致的结果是很多人都富起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很多社会问题得到年轻人的广泛关注，甚至酿成了很多群体事件，社会也不断修正完善，向好的方向发展。
不知不觉，我们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了。他们一般是九零后，一部分是八零后。他们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工作不好找，找到了工作没钱买房子，买到了房子又为孩子的入托和上学发愁，总之麻烦多多。他们不再关注社会和国家，埋头专注挣钱，因为他们有房贷车贷要还，孩子上幼儿园读个好一点的小学要花很多钱，所以钱是最重要的。有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则万万不能。
他们已经没有铁饭碗了，都是聘用制，所以很好管理，一旦进了一个企业或者单位，都老实服帖逆来顺受，让干啥就干啥。因为除了极少数佼佼者之外，绝大多数的他们承受不了失业的严重后果，一旦没有固定收入，房贷车贷断供，银行就会让他们一贫如洗。所以九零后就比较怂，比较容易管理。
说实话，根本不需要管理，生活的压力已经把他们管理得安分守己。九零后不关心国家大事，不考虑社会深层次的问题，甚至不关心除了家人朋友之外的同胞的任何问题。这不是因为冷漠，是因为自身没有精力，而且不敢。因为一旦举止失措或者触犯了什么，有可能就莫须有出事情了。假如因此失去了工作，意味着生活被彻底摧毁——这个代价太大了谁也承受不起。
作为六零后的我们由于社会相对宽松，因而机会很多，最终产生了贫富差距。这导致了我们的后辈开始有了攀比意识——拼爹的时代来临了。富裕家庭的九零后瞧不上一般家庭的九零后。一般家庭的九零后瞧不上农村出身的九零后，家境不好的九零后瞧不起生他养他的父母。
社会鄙视链已然形成。
昨日雨夜无事，和发小相聚喝酒聊天，其中一人愁眉苦脸，一个劲喝闷酒。再三问才知道，遇到麻烦的家务事——儿子大学毕业在上海工作刚过两年，如今谈了女朋友打算结婚，给父母提了无法接受的要求。
发小年轻当工人，后来开出租，如今开旅行车当司机，挣的是辛苦钱，而且有数有限。儿子先是要父母出钱为他买一辆特斯拉轿车代步，之后提出卖掉家里两套房，好在上海给他做购房首付。问题是发小虽然有三套房子，都属于不同时期的经济小户型，卖两套房也卖不出几个钱。况且发小自己是买断工龄离岗的，妻子没固定工作，很快夫妻俩要靠一份退休金生活，名下的房产就是为了以后有疾病或者大事救急用的。现如今钞票放银行就等着贬值，只有房子能保值或者升值。倘若两人万一有一个病了，就得靠卖房子救命。如果答应儿子卖了两套房，那就真的赤贫了，只能祈祷别得病别有意外。所以这事儿不能答应。可是不答应吧，儿子是亲生的，怎么忍心？
于是发小心事重重，他问我该怎么办？我说，不管他。房子不是卖两套，是一套都不卖。
刚毕业的孩子，在上海买什么车？据我所知上海的公交、地铁、出租等公共交通完备而发达，二十来岁的孩子乘坐公共交通上下班不行吗？多少人都是这样解决交通问题的，你为什么不能？况且上海牌照巨贵，而且停车费是天价。在上海养车费用高昂，一个刚毕业的菜鸟养得起车吗？至于结婚，租房也可以结婚啊，非要现在就逼父母砸锅卖铁吗？有没有想过父母将来怎么生活？想住属于自己的房子，那就自己去挣，挣不来就租房去，逼父母卖房算是什么骚操作？难道那些在上海没房的打工族都不结婚了？
说到底，这孩子不过是打算坐享其成。可父母都是下苦人，要父母帮衬也得量入为出，掂量一下家底——你新婚有车有房幸福了，父母将来怎么办？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现如今的孩子倒好，还没成家呢，先拆父母的家。
我这番话给发小打了强心针，他说对，就是这个道理，回去我就跟他这样说，咋滴，你结个婚就要逼死老父亲吗？
回到家，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细细想来孩子的确有错，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错。看起来这孩子是被惯出来的毛病，可是考虑到他生存的社会环境，恐怕也不太好怪罪他。现如今的女孩子多现实啊，谁会嫁一个无房无车的屌丝？
上海是国际大都会，随便一个差不多地段的房子每平米都要十万以上，小夫妻拥有一套七八十平米的住宅，那房款可是天文数字，他们要还贷一辈子。一个有钱的爹能让孩子少奋斗二十年，摊上没钱的爹，往后的日子苦巴巴是一定的。
难怪这是个拼爹的时代。发小不是能拼的那种爹，于是儿子看起来就感觉不近情理。可这都是孩子的错吗？当年我们成家立业，没有这样的困扰和艰难选择，如今站在道德高地指责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道理。
坦率地说，我不知道这个时代是进步还是退步了，我只知道今天的孩子所面临的压力，远远超过当年的我们。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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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微信公号满天都是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