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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记丨孙毅安:北京大爷那些事

孙毅安 新三届 2021-05-13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孙毅安,1963年生,西安人。1981年就读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1985年分配到西影文学部,任责编。1987年开始剧本创作,著有电影剧本14部,电视剧本5部近200集。现为西影集团高管、国家一级编剧。


原题
北京大爷那些事
(外一篇)




作者 :孙毅安

       
我是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西影,因为拍电影需要剧本送审的缘故,常常要跑北京。拍戏器材也多要在北京租赁,故而有时候,一个月能跑两三回;有时候,一次能待两三个月,于是和当地人有了不多不少的接触,这中间就有一些好玩可笑的故事。
       
北京人的第一个特点,是优越感十足,通俗讲就是牛逼哄哄,一个街道办看门大爷说话都跟尚书侍郎一样。第二个特点是比较怂,耍嘴皮子可以,真开练,跑起来兔子都是他孙子。第三个特点是侃起来头头是道,出租司机都像常委。第四个特点就是有时候吧,脑子会短路,犯傻。
       
1995年,我买了一辆捷达轿车,那时候私家车很少,所以我呢就有点嘚瑟。比如去北京出差,明明可以坐飞机坐火车,我不,我开车去。那时没有高速,从西安到北京,路太难走了,可是我不在乎。大小姐睡青楼不为钱,图的就是爽。
       
有一次我开车去北京。前一天在单位,摄影师尚勇也要去北京办事,于是约好一起开车去。一路披星戴月辛苦也不必讲了,第二天车子开进北京城,心里那个高兴啊甭提了。
       
刚到新街口大街,就发现可能路走错了,于是停车问路,尚勇自告奋勇跳下车,乐呵呵走到一位京爷身旁,拿腔拿调开问:师傅,跟您打听一下,咱们那个羊坊胡同怎么走?
       
京爷上下打量尚勇,又看看车牌号,这才开口:把话说清楚了你!什么咱们咱们的,套什么近乎?我北京人你哪儿人啊?
       
尚勇眼睛瞪成铜铃,脸色就猪肝了。他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賊你妈!
       
京爷没明白:什么意思你?
       
尚勇大声吼道:呃日你妈!
       
京爷:说什么呢你这是?是中国人吗你?把舌头给我捋直喽,好好说话。
       
我见状赶紧走过来,说先生对不起。这哥们乡下来的,说的是土话。他说賊你妈,翻译成普通话就是操你妈,这回听懂了吧?
       
京爷听了我说的话,看看尚勇,又看看我,转身哼着小曲走了。
       
那年月,电影局还在东四史家胡同一座王府办公。有一天我办完公事出来坐公交车,车上人多,我可能笨手笨脚,不知怎么就惹恼了一位京爷,他一把推开了我就开骂:嘛呢你毛手毛脚的,没看见人吗?长眼睛出气的是不是?
       
我赶紧道歉说对不起。京爷:你大爷的,瞧你那孙子样儿,麻溜赶紧的给我一边待着去,信不信大爷我抽你丫挺的?
       
我有点火了:谁是丫挺的?你是谁大爷?
       
京爷:听清楚了,我是你大爷!
       
正吵架呢,刚好车到站了。我不再废话,揪着他衣服领子就把他拽下车,他嘴里兀自不停:干嘛干嘛你要干嘛?
       
下了车我松开他:你再说一遍你是我大爷。
       
京爷瞅瞅我,立刻满脸是笑:哎呦您急眼了不是。您是我大爷,我是您孙子行吗?
       
我没辙了,恨恨说了句:我看行。然后上车走人。
       
还是坐公交,有一会又和京爷吵上了。他嘴利索我骂不过他,我说你丫狗掀门帘全凭一张嘴。有本事下车单练,别搁车上嚷嚷。
       
京爷毫无惧色:谁怕谁啊你还跟我单练,我北京爷们什么时候吝过秧子?甭废话,到站下车!
       
车到站,我大步跳下车,站稳了回头一看:公交车开走了。就我一人孤零零在路边站着。那京爷在车上伸头大喊:傻逼,拜拜了您呐!
      
有一年夏天,和惠宁去北京。刚下飞机走出候机楼,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哎呀无法描述的热。
       
上了出租,我俩叨逼叨逼开聊:怎么这么热啊,这才几月啊。太热了。
       
司机回过头:知道北京为什么这么热吗?
       
我俩很憨厚地摇头说:不知道啊。
       
司机慢条斯理地;南极飘过来一块冰,有一国家那么大,具体哪国家不知道。这冰越过太平洋漂呀漂的,从东海到渤海,最后没承想漂北京来了,所以北京就热了知道吗?
      
我听了觉得不靠谱,于是问他:师傅您这说的不对啊。南极漂过来一块冰,按理它吸热,北京应该凉快才对啊,怎么还热了这不科学啊。
      
 问住了。这话放一般人,一准接不住。司机根本不在乎,他表情淡漠,慢悠悠回过头,伸出手指着我:这你就说对了,我也琢磨这事儿呢。
       
说完他扭头继续开车,不再搭理我俩。
       
下车后惠宁说:这狗日的,咋说都是他有理,屁嘴能翻滴很。
      
 一天我要去西山八大处某保密研究所办事,我开车绕到了颐和园后面,不知道怎么走了。看见前面有所学校,就把车停到学校大门口,打算问路。
       
看门大爷及时警惕地走了出来,我赶忙说:大爷不好意思,我想去某某地,这有两条路,该怎么走啊您能告我吗?
       
大爷依旧上下打量我,又看看车牌,说:去某某啊。别喊我大爷,我长的没那么着急。你这眼神也该逮空上医院瞧瞧医生,耽搁了可不太好。

我说大叔我错了,您能告诉我怎么走吗?大爷又慢条斯理看我一眼,走到我面前。
       
大爷:其实呢,左手这道最近,也方便,可是你不能走,为什么呢,因为它是一单行道。你别看人家开车一辆接一辆,哗哗哗都过去了没事。你不行,你哗哗开过去,警察逮住你。完了。为什么他们都行你不行呢?因为你外地车啊。
        
敢情地域歧视啊。大爷还不算完:北京是天子脚下京畿之地,有规矩的,可不像你们那地儿……我拦着大爷:谢您了。能告诉我怎么走吗大叔?
       
还挺着急。着急一般没好事。大爷一边说一边走到路口:仔细听好了。你打这儿走,过红绿灯直行450米,再右转走180米最多,十字路口再左转走一公里半,见路口右转走300米。大门就堵着你车头了,没跑。
        
我道了谢,上车按照大爷的指示,一步冤枉路没走,妥妥到了。
       
大爷是个好大爷,就是话有点偏多。


外一篇

东张西望



      
早早计划好了,要去北京。因为多年没去,有许多事情需要到京师去解决,于是决定乘高铁前往。
      
 从西安出来的时候,遗漏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忘带香烟了。对于我这样资深的烟鬼来说,没烟抽比没饭吃还要可怕。当然,首都北京不可能没有香烟,但是北京却大概率不可能有我爱抽的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抽烟,我一般只抽好猫。所以在高铁站,临上车前我对老婆说:去帮我买两条好猫。
       
老婆去了,结果回来只拿了两包。我疑惑地看着她。老婆说:店里只有两包。
       
鬼才信。
       
老婆看我不相信,又说:你先抽着,我一会儿给小娟打电话,她会把两条烟寄到咱们住的酒店去。明天一早就寄到了。啥都不耽误。
       
小娟是我通常买烟的烟酒店老板。以往没烟抽了,打个电话,小娟就给送家里来。老婆的采购方案看起来挺合理,于是我也不好说什么,上车走人。
       
到了北京,乌央乌央一顿忙乱,老婆就把让小娟买烟的事给忘了。
       
第二天下午,我弹尽粮绝,在电影局大门口,我抽完最后一根烟,央告老婆:我到局里办事,你去给我买两包烟吧。
      
等我办完事出来,她只给我买了一包烟。老婆不是不舍得花钱,她只是不愿意我多抽烟。所以买别的东西,她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唯独买烟,她是越少越好,能不买就不买。
      
指令被打折扣的恶果在当晚就出现了。到了晚上回到酒店,经过和朋友一晚上的喝酒聊天,我又弹尽粮绝。抱怨老婆,她说:你就忍忍吧,一晚上不抽会死啊。
       
一晚上不抽烟当然不会死。但是早晨起来洗漱完毕,没烟抽会比较难过。我是有早起的习惯的。五点就醒了,墨迹墨迹躺到五点半,爬起来刷牙洗脸,就穿戴整齐出了门。
      
我要去走路锻炼身体。我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买烟抽。
      
在大堂问前台的小姑娘,酒店里有卖烟的吗?小姑娘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半天才说:抱歉没有。
     
我说,整个酒店都没有?小姑娘肯定地点头:没有。
       
偌大一个喜来登酒店居然没有一个卖烟的去处。真是日了狗了。
       
出了酒店,溜溜达达沿蓝靛厂西路走着,想着怎么都能碰见一家卖烟的店。结果让我大失所望。
       
北京天亮的早,到了六点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大街上人虽然不多,车辆却渐渐多起来。走到远大西路世纪城,远远看见一家生鲜超市开门了,于是走过去。谁知道转悠一圈,全是卖蔬菜肉蛋水产品,没有卖烟的。问摊主,回答说门口地下车库通道有专门的烟酒店。
       
循着摊主的指引,找到了那家烟酒店,玻璃门紧锁着。此时是六点二十——店主没开门。
       
无奈只得退出地下通道,烟瘾熬心又人生地不熟,就问一个晨练走路的大妈:哪里可以买到香烟?大妈停下想了一会,伸手一指南边:沃尔玛能有。
       
我远远看去,远大南街一片天蓝色墙饰——那是沃尔玛的标识色。于是满怀信心走下去。
      
沃尔玛也没有开门,门口停一堆车没人,很冷清。旁边一个幼儿园门口站着个保安,我又走过去问保安。
       
保安往东一指:这会儿大超市不能开门,小店会开。前面就有一家。
       
我走了大约五百米,看到了一家烟酒专卖店。很遗憾,也是没开门。防盗铁闸门倒是拉开了一半,我使劲敲,喊着老板开门!没人搭理我。
       
敲了半天门等了一会儿,眼瞅着没指望了。只得悻悻原路返回。
       
此刻快七点了。我想,那个生鲜超市地下通道的烟酒店总该开门了吧。谁知道走过去一看,门依然关着。问过路人,说店主兴许一会就来了。
       
然后为了抽上早晨第一根烟,我就坐在旁边的水泥桩上,等着。
       
等了半个小时。烟酒店还是没动静。真的不知道这店主是怎么想的,开个店就是为了睡懒觉吗?想想以前去南方,无论多小的城市,哪怕是镇子,天一亮各种店铺都开门了。兴许赚不到几个钱。开张图个利市,天道酬勤嘛。南方北方真不一样。
       
看来北方人穷是有道理的。
       
等半天也不见一个人来,烟瘾熬的我火烧火燎的。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吧,于是我又沿着远大路往东走。
       
远大路中间,有中铁隆工程集团在修地铁十二号线,据说要修到亚运村鸟巢。路边有一家“果蔬好”生活超市。刚开门,我兴兴头头走进去,却被告知:超市不卖烟。
       
这是和抽烟人有仇吗?
       
垂头丧气走出超市,看见两个中年妇女在垃圾桶里翻菜叶子。这个场景吓了我一跳。全国都脱贫奔小康了,首善之地北京远大路,居然有居民在路边捡菜叶子?

       
吓得我没喝八二年的拉菲压压惊,倒是赶紧拍了一张大妈捡菜叶的照片,所谓有图有真相。
       
仔细观察一下,发现“果蔬好”超市早晨进货,那些蔬菜都要清理一下,员工把蔫了干了不好的菜叶子扯掉,留下品相好的,图个好卖。大量的菜叶子还真的没坏,凑合着能吃。虽说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可是首都居民捡菜叶子,怎么看都让人有点心酸。
      
此刻,不由得想起单位同事李娟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有一天李娟出门乘坐公交,在车上看见两个小情侣依偎在一起说话。公交车开过一家饭店门口,男孩兴奋地对女孩说:看,看。我以前就在这儿打工。
        
女孩:当服务员么?
        
男孩:对滴。老板人好很,客人剩下的好菜,都让俺们吃。额专捡虾吃!
       
女孩羡慕地看着他:这工作好。咋不干了?       
……
       
在一次”提倡正能量,弘扬主旋律”的电影剧本创作会议上,我曾经讲过这个故事。我说:所有的宣传和歌颂,都比不上两个农民工孩子的对话,可以告诉我们真相。
      
今天也一样,当我从下榻的喜来登酒店走出两百米,就看到了捡拾菜叶子的京城大妈。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走回酒店吃了早餐,漫步到花园。看到一个年轻人在庭院里抽烟。我说:兄弟,能给我一支烟抽吗?
       
年轻人有点窘迫地说:烟不是太好,您凑合抽吧。
       
说着递给我一支烟。
       
这支烟,特么太好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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