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振华 || 张自忠路3号：一座让人思绪万千的院落
作者简介：
侯振华，出生于重庆市北碚区，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农业经济系，毕业回原籍山东。1995年调入国家国有资产管理局。2002年至2011年在张自忠路3号人大书报资料中心工作期间，所在主楼二层办公室为当年段祺瑞执政之办公室（现隔断为三间）。
北京张自忠路3号，原铁狮子胡同1号，坐落于东四北大街与平安大街交叉路口的西北方位，以清陆军部和海军部旧址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
铁狮子胡同是北京最古老的胡同之一，因两尊元代成宗年间铸造的铁狮得名。
豪宅官邸向来随朝臣的荣辱兴亡而换姓易主，明司礼监大太监王体乾、魏忠贤在与东林党角逐中，曾权倾朝野，元贞贵族门前“狮”，落入天启太监院。
阉党诛清，一府一胡同的王家豪宅，成为崇祯国丈田弘遇的皇亲官邸。田府因田贵妃得宠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声噪一时。
铁狮子胡同更因姑苏名妓陈圆圆的传奇际遇，而名入诗集著述、事见稗官野史。吴三桂在田府为陈圆圆倾倒，爱不释手，儒生羡嫉，武将遗恨。
李自成改朝换代，手下大将刘宗敏因夺美人、绑吴襄而断送了大顺江山。“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吴梅村的《圆圆曲》、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详述逸事，痛惜之情，刻骨铭心。
《乾隆京师全图》载，原铁狮子胡同路北，自东口至中剪子巷排列有三座府第，东为和亲王府，中为贝勒斐苏府，西为和敬公主府。
和亲王府的前身，是贝子允秌府邸。雍正四年（1726年），允秌被削爵幽禁至死。雍正十一年（1733年）弘昼封亲王，允秌府址改建为和亲王府，“弟产”变“子产”变故的幕后，是血腥的皇权之争。
贝勒斐苏府前身是康熙五弟常宁的恭亲王府，其后因夺爵、复爵，曾出现过一府祖孙两贝勒的奇事，按清初定制：除“八大铁帽子王”之外，宗室封爵按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将军的序列递降传袭，婓苏之后是贝子府、承公府 ，至德茂时已无爵位。
清光绪三十二年十一月（1906年11月），兵部、练兵处、太仆寺合并成陆军部，同年在原和亲王府、贝勒斐苏府旧址上兴建署衙，确切地讲，是在和亲王之后的廉公府、恭亲王之后德茂宅第基础上，建造了这座三院落五进深砖木结构布局的楼群。
署衙占地近70亩，由兵部建设官员沈琪「绘具房图」，京城的营造厂施工。共有房屋1633间。雕饰精美，气势恢宏。西部为陆军部，东部为陆军部所属的贵胄学堂。宣统元年，贵胄学堂撤销，海军部迁入。
该衙署是清末京城等级最高、规模最大的西洋式署衙建筑群，仅1年半时间即全部建设完工，历百年而不损，在日暮西山的清末，国内竟有如此高质高效的设计营造水平，确令人赞叹不已。
整个建筑群除影壁、大门、大门内侧的配房等为传统中式建筑外，主体建筑全部为欧式古典风格，主楼平面为「工」字形，东西长66米，侧翼宽36米有余，翼楼为两层，中部三层，中央独起一层钟楼，总高约22米，带有明显的英国国会大厦设计痕迹。
外墙顶端女儿墙采用城堡式雉堞设计，全楼带地下室，底部为1.5米的基座，一层、二层四周外檐为连拱联通回廊。主楼梯位于后侧中部，两侧内部另有天井式旋转木梯。主楼与三进楼形成一合围花园。
偌大的建筑群落，外墙通体雕饰，上百种图案全部由手工雕刻而成，繁密的雕刻使用了大量具有浓郁中国传统特色的装饰素材，是中西合璧建筑中的经典之作。木质门窗、天花、地板、墙围和护栏选材齐整考究。门窗边框通条插销的把手、握柄门锁等特制五金，均为黄铜饰花铸件。
外环通廊与内墙砖砌厚达两尺有余，地下室镂透钱币式组合花砖既作为进排气通道，又与各楼层气孔、天窗等构成物理循环通风系统，楼内空气清新、冬暖夏凉。三进、四进配楼和后楼，装饰简洁，拱券外廊红漆木柱、白灰板壁，主次分明、繁简有致。
东院的海军部主楼，平面呈「山」字形，配楼则为二层外廊式。风格与陆军部相一致，只是装饰雕工、建筑材质已非同一规格水平。
大门在主楼正面，坐北朝南，三门五开间，灰筒瓦悬山大脊顶，3对门枕抱鼓石、材质洁润、琢磨细腻、图形规矩，已成留世珍品。大门山墙外露七架坨梁，院墙开有左右辕门。二进门拆改后未再做修复，只留下8座砖砌立柱。
门前原来的一对铁狮，于1926年迁移至鼓楼保存，后来被安放于鼓楼正门两侧，再后来便不知去向，或化为北洋军阀的火铳散弹，或与北师大附近铁狮子坟的一对铁狮一样熔于“大炼钢铁”年代的土窑炼炉。
新“迁徙”而来的这对石狮，坐姿直昂、高大威武、体型粗犷但神气十足，与“新居”适配自然、相得益彰。令人不解的是，通高3米、肃穆霸气粗线条的镇守猛兽，其右侧母狮足下摁抚的雄性幼狮拟人化的小阳具，却刻划得栩栩如生，实为罕见。
隔街对面是一座悬山顶砖雕大影壁。从大门形制和影壁砖雕看，应是与楼房主体同时建造。因开通平安大街，路面抬升，已不见大门的七级台阶，故平视中的大门略显扁平，而失去往昔拾阶仰视的王府威严，现只能从下沉地面近两米的影壁基址，推想旧时的气派了。
铁狮子胡同1号在民国早期，演绎了太多迷离的历史故事，见证了太多非凡的历史时刻。粉墨人生，烟云舞台。生、旦、净、末、丑、副、外、杂、武、流，十行角色，官场变剧场。鼓噪声中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1912年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成果，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设总统府和国务院于此，8月，袁世凯设下圈套，在铁1号主楼大厅里，“隆重”接待北上的孙中山先生。
1919年以后，靳云鹏任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这里成为总理府。黎元洪首任大总统时，国务总理段祺瑞在这里，上演了一幕幕赤裸裸的“府（总统府）院（国务院）之争”闹剧 。
1923年6月，曹锟、吴佩孚竟争总统，曹锟公然开价收买议员选票而“当选”，演出了一场无耻的贿选丑剧。翰林总统徐世昌、短命总统周自齐、“辫子”张勋、“三不知”张宗昌等，难以尽数的各路“英雄”在此“亮相转身”。
1924年10月，“反戈将军”冯玉祥发动军事政变，囚禁曹锟，驱逐溥仪出紫禁城。他联合奉系军阀张作霖，成立了由段祺瑞任执政的临时政府，铁1号再成最高行政机关——执政府。别有用心的冯玉祥电邀孙中山先生北上，共商国是。
孙中山先生不顾众人劝阻，呕心沥血，辗转北行，数月后的1925年3月12日，病逝于执政府隔壁的铁狮子胡同5号（现今的国家安全部招待所——张自忠路23号院）。
承载着“民国以来最黑暗一天”的悲哀，这里是震惊中外的“三·一八”惨案发生地。1926年3月18日，北平各界请愿民众遭执政府卫队血腥杀戮，死难47人，受伤150余人。师大女生刘和珍、杨德群、张静淑等，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李大钊、陈乔年等亦血染府前石狮。
尽管段祺瑞在事发现场长跪不起，并发誓终身素食以示谢罪，但纵有万种缘由与借口，枪杀手无寸铁的民众，都将成为铁板钉钉的历史罪人。
同年4月10日，国民军将领鹿钟麟包围执政府，段祺瑞逃遁，执政府垮台。“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时过境未迁，所幸，鲁迅悲愤犀利的笔锋，在历史的流水账上，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掩隐着“七七事变”民族奴役的耻辱，这里曾是日本华北驻屯军总司令部。1937年日本军国主义侵占华北，岗村宁次大将进驻，东院是以喜多大将为首的日本特务机关兴亚院。灰四楼的地下水牢阴森恐怖，英灵游荡；西院的南北两角，高标号水泥构筑的巨型地堡坚固无比。
永久的伤痛、不散的阴影将与物相随。这里曾为王树常的北平卫戍区司令部。宋哲元将军的二十九军驻平军部及冀察政务委员会曾驻此。抗战胜利后，这里是国民党孙连仲十一战区长官司令部、是蒋介石到北平的下榻处。
北平解放前夕，国民党北平警备司令陈继承在这里设司令部。由于道路两次拓宽，铁狮子胡同已不复存在。张自忠是“二战”期间牺牲于抗日前线军阶最高的反法西斯阵营将领。
1946年11月14日，北平市临时参议会通过决议，将张自忠将军生前居住过的铁狮子胡同改称张自忠路，以资纪念。与“张自忠路”同时改名的还有:北沟沿胡同改称佟麟阁路，南沟沿改称赵登禹路。
“文化大革命”中，“张自忠路”改名“张思德路”、“工农兵东大街”，1984年恢复“张自忠路”。
作家王小波（前左2）在这个院子长大。
1949年12月16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通过《关于成立中国人民大学的决定》。1950年10月3日，中国人民大学开学典礼在铁狮子胡同1号隆重举行，刘少奇等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出席。铁1号成为新中国创办的第一所新型大学的校址。
“文革”期间，人民大学停办，东院划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片办公区。西院南端早间即成为独立院落，为中央戏剧学院所用，内有原院长、戏剧理论家欧阳予倩故居，曹禺、田汉、贺敬之、张光年等社会文化名流曾居于此。
《南征北战》《鄂尔多斯风暴》《佩剑将军》《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地鸡毛》《浪漫的事》等几十部影视作品以张自忠3号院主楼为拍摄背景。一砖一石见证过数不清的前朝旧事，一草一木饱浸过留不住的岁月风云。
如今的张自忠路3号，虬枝齐楼，绿植成荫，府深院阔，室旷人稀，无市井喧闹，无车马尘嚣。入夜，疏星寥落，在大墙外灯火映照下，灰楼壁垣如同皮影古戏的背景，古树繁枝如同剪纸窗花的造型。
岁月古韵，如诗如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日月阴阳，草木春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张自忠3号，一座让人慨然吁叹、一座让人思绪万千的院落。
（原载《都市文萃》2012年第三期。图片由作者提供，小号获许可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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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逆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