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小秦,1975年毕业于陕西师大外文系;1980年毕业于爱丁堡大学英文系,先后在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机构从事翻译。1995年,调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书。
原题
1949年秋,祖父成柏仁受邀赴北平,参加政治协商和开国大典。然而,祖父与共产党素无交谊,为何受邀与会?我想,这恐怕与《秦风日报》运命有关。抗战后期,祖父创办的《秦风日报》处境艰困,员工待遇在西安报界最低,吃三等黑面,佐以食盐和辣椒,有时拌以豆腐、豆芽,初一、十五打牙祭。祖父与同人患难与共,白天共餐;晚上,在土蜡烛光下,著文至深夜。报纸印刷所用土纸,粗糙,泛黄而易脆,纸中杂以碎麦草秸,字迹模糊不清。 1943年8月,周恩来指示王炳南,在西北物色一份进步报刊,以扩大共产党的影响。王炳南面商杜斌丞,请他与“四联银行”经理田一明出面,邀请《秦风日报》成柏仁与《工商日报》刘文伯商谈,两报联合,共渡时艰。刘文伯起自行伍,善战,1933年10月,率部攻陷耀州照金苏区(刘志丹等创建的北方革命根据地),后厌倦军旅,归隐办学,于1934年5月创办《工商日报》,任董事长。刘文伯自辛亥革命、靖国军、国民二军时,即与祖父相熟,两人一谈即合。1943年8月13日,《秦风日报·工商日报联合版》出版发行。杜斌丞为发行人,刘文伯任董事长,成柏仁任社长。《秦风日报·工商日报联合版》
抗战期间,新闻统制最严密的要算是西安,报业大小十数家,多为官方或半官方经营,惟《秦风日报》始终保持无党无派立场,不避威权,抨弹时政,为人民发言。《秦风日报》与《工商日报》联合后,仍卓然独立一段时间。祖父《联合版》备忘录记:“周恩来托杜斌丞转告报社同人,谓西北需要本报存在,希望勿过于突出,免遭毒手。”起因是两报联合后,祖父开明,放手让张性初分管人事。性初先生早年加入共产党,在《联合版》成立伊始,便延揽著名党人(如耿坚白、梁益堂、李子健)、左翼文人(如郑伯奇、李敷仁、关梦觉等),甚至边区《关中报》党人,致使《联合版》日渐左倾。1945年初,民盟西北总支部成立,《联合版》成为机关报,更趋激进。抗战胜利后,祖父目睹国民党贪腐不堪,压制民主,渐失所望,1945年9月1日,撰《自己的话 -- '九一'记者节献辞》,慨言:“目睹人民支持战争之艰苦,对于罔民之官、贪污之吏,不惜予以无情抨击。我们非不知权不可忤,力不可犯,然而,良知所系,责任所在,曷暇为国人耍危计耶?向后国家步入建设途中,我们更要一本此旨,勉尽言责,凡阻碍国家进步之黑暗势力、倒退的现象,我们均不惜与之敌对。”国共为争夺天下,再度以兵戎相见。祖父心急如焚,望治甚殷,数次撰文,坚决反对内战,以和平、民主、团结、统一的主张向国内呼吁。国共两党重庆谈判期间,祖父撰《欣闻团结谈判初步成功》:关于政治协商会议,当其性质、组织、职权等尚未公布以前,我们固不能多所评论;然而,参加此会的份子既将包括各党派代表及社会贤达,并共商国事,讨论和平建国方案及召开国民大会各项问题,且决定迅速召开,亦可证明,国共两党确具有“天下为公”的精神,殊足钦佩!...... 果能如此,则国共两党之造福于国家民族,又岂可以道里计耶!(1945年10月12日)1945年11月中旬,“内战的烽火,行将扩大,中国人自相屠杀的惨局,又复演出”,祖父借纪念中山先生八十诞辰,盛赞“先生一生尽力国民革命,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故自辛亥推倒满清,建立民国以后,十余年间,外抗帝国主义,内讨军阀专政,都为的是救此垂危之中国。晚年鉴于军阀混战之局,戕贼民生,消耗元气,对自己曾经声讨之军阀,亦欲释兵言和,以主义感化,使之纳入正轨。一九二三年,发表《和平统一宣言》,期与直系、奉系、皖系及西南护法诸者,以和平方法,求得全国之团结统一。一九二四年,发表《北上宣言》,对时局主张召开国民会议。凡此大节,足见中山先生谋国的忠诚,胸怀的伟大,能降节迁就,能委曲求全;故于北上以后,疾病侵寻,弥留之际,尚频呼‘和平,奋斗,救中国’以逝。而《和平统一宣言》内亦称:‘谋国之道,苟非变出非常,万不得已,不宜轻假兵戎,重为民困。’这些足以发人深省的遗教,凡今日纪念先生的国人,尤其是国共双方的当局,均应刻骨铭心地资为楷式!”疾呼国共双方“一切以国家民族的利益为前提,而不顾小我的利益。所有的国事纠纷,均应以会议协商的形式解决,而不主轻启兵戎。中山先生北上时,宣言要召开国民会议,其意就是如此。...... 希望双方仍以中山先生为法,从速进行重庆的和平谈判,以会议商谈方式解决一切国事纠纷!”十天后,在另一篇社论《我们何以反对内战》中,祖父主张,国共两党应“迅速停止内战,所有争议,均以会议解决为原则。...... 民主同盟,为国家惟一无武力背影之政党,且为中外属望调停国共冲突之中间势力,在政治协商会议中,应善尽职责,促成两党之团结,为全国人民请命。...... 全国裁兵方案,应在政治协商会议中详为规划。...... 彻底形成军队国家化,永远根绝以武力作党争。”《联合版》揭露省府及各县贪污舞弊,令当局非常忌恨,国民党省党部主任谷正鼎骂道:“《秦风工商报》这批‘屁红子’,简直比共产党还可憎。”于是,极力压制《联合版》,起初利用新闻检查,扣压社论、专论、特稿等,迫使报社违检,或开天窗;后来,甚至连公祭“辛亥革命”先驱井勿幕的广告,分送西安各报,惟独封锁《联合版》。祖父是井公老部下,对此极为愤怒,执笔为文,痛斥国民党和党棍谷正鼎:勿幕殉难后之二十七年,中国抗倭之战完全胜利,国际间对我国之不平等条约完全取消,革命之功,已收一半之效,此可以告慰一切先烈地下之灵,勿幕英魂有知,当亦可含笑点首矣。然而所不幸者,革命愈演进,而官僚宵小之渗入者亦愈多;党务愈发达,而党官之趾高气扬者亦愈甚。故今日之民国,有人称为官国;今日之办党者,许多忘记人民,忠直之言,视如仇敌,排挤之谋,愈演愈烈。(《追念井勿幕先生》,1945年11月21日) 自此,《联合版》与当局公开对抗。国民党CC头子李犹龙、谷正鼎指使特务,通令各级党部、政府机关、团体、学校等,一律禁止订阅《联合版》,强令各商号不准在《联合版》刊登广告,强迫报贩不准售卖《联合版》,企图从经济上扼杀报纸。 国民党无意于民主建国,却忙着围剿共产党,在陕甘宁边区周围调集军队。故乡耀州处于红区白区之间,每当国军调动,都骚扰百姓,先头部队开进,先挨家搜查,发现空房立即圈定,等大部队一到,即强行入住。一次,祖父回乡省亲,家中闯入几个国军兵痞,索要蒸笼。当时,家中仅有三个笼屉,他们要统统拿走,祖父不准,为此争执起来。兵痞蛮横地说:“蒋委员长派来的军队,敢不借给笼用?”祖父回答:“蒋委员长也不能不让百姓吃饭吧!”这话惹怒了兵痞,他们立即将祖父绑到连部,吊起来用木棍毒打,祖父不屈服,怒骂不绝。曾祖母急忙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跑到县衙喊冤。县长得知,亲往连部交涉,才放人回家,祖父被打得遍体鳞伤。后来,部队长官得知祖父是报人,上门赔礼道歉,并给疗伤。1946年初,国、共、民盟政治协商会议召开在即,张奚若先生在西南联大图书馆草坪发表演讲,《政治协商会议应解决的问题》,倡言:“废除一党专政,取消个人独裁,......为国家着想,为蒋介石先生着想,我劝他下野。”演讲稿由我父亲寄给祖父,在《联合版》全文刊载。当时,除昆明《学生报》,在国民党统治区,敢于发表张公演讲的,惟有《联合版》。此举触怒当局。是年2月8日,杜斌丞从渝返陕,以民盟中央常委名义,在《联合版》发表谈话:改组政府之意义是结束一党训政,开始政党与社会贤达之合作。过渡时期的联合政府,实为趋于政治民主化的起点。...... 今日的中国和世界,民主潮流正在澎湃汹涌,沛然莫之能御,谁也阻止不住。
蒋介石接获胡宗南密报,回电对“杜斌丞和《联合版》严密注意,并随时具报。”3月1日,国民党西安当局先后数次组织特务,混入游行,其中有操韩语及日语浪人,趁乱捣毁报社营业部,计所受损失在两百万元以上。3月27日晚,暴徒图谋纵火,三次未遂,次晨向印刷厂排字房连投三颗燃烧弹。
国民党特务捣毁《联合版》五味什字营业部
一时间,成家老宅连续接到恐吓信,内装子弹,其中,一份所谓“中华铁血斩奸团西北执行部敬告西北人士书”叫嚣:本部奉总团部(上海)的命令来西北执行任务,已近五月 ...... 我们有铁的事实,来证明《秦风工商联合版》,是受延安中共用金钱来收买的机关报,该报社内的工作者,大多是中共的御用品,更有铁的事实,来证明陕西的民主同盟,就是中共的公开活动组织,成柏仁、耿坚白、李子健、李敷仁、王居仁(菊人)、杨明轩、杨晓初、韩望尘、关梦觉、梁益堂等,都是中共在西安公开活动的主要角色,...... 你们如果真不觉悟的话,看我们的手枪,看我们的特殊武器,不要怪我们言之不先也。
恐吓信第二页
此后,当局对《联合版》迫害加剧。3月底,军警以“吸食毒品”为由,逮捕报社法律顾问王任先生,4月中旬,未加公审即执行枪决。王先生临刑,神态自若,痛骂特务:“你们要来这一手,真是无耻至极!”特务将处决布告贴在《联合版》印刷厂巷口,以示恐吓。十多天后,《联合版》副刊编辑李敷仁送稿归途,被特务绑架,蒙上眼睛,推入汽车,开到咸阳塬上陈老虎寨,连开两枪,所幸子弹未致命。李先生经中共地下党营救,护送陕甘宁边区,轰动一时。4月底,蒋介石将赴西安部署内战,胡宗南严令,西安街头不许见一张《联合版》,派秘书长赵龙文(当年,暗杀著名报人史量才者,即此屠夫),指挥两千多名军警、特务,将《联合版》印刷厂(位于冰窖巷)围住,并在邮局、车站等处设卡,严禁报纸发行。一连三天,报纸发行受阻。祖父亲率同仁上街卖报、贴报,与军警对抗。其后,祖父顾及员工安危,经与股东商量,决定停刊,并撰写停刊社论,于5月3日红色印刷最后一期,终其报人生涯。为此,中国民主同盟主席张澜致函蒋介石,抗议西安惨案。郭沫若、沈钧儒、茅盾、陶行知、李公仆等致电慰问:“贵报为西北民主堡垒,自遭忌视,然拥护贵报纸人民固遍于全中国。尚望再接再厉,共同争取民主自由之实现。”西北耆绅张凤翙、武念堂、寇遐等电陈蒋介石:“伏希鉴国事之艰虞,念民心之向背,迅饬本省党政军高级主管机关,对此案勒限缉凶,严加处理,以抒民愤而重纪纲。” 1946年5月14日,中共中央关于组织对西安特务暴行的抗议运动给重庆代表团指示:“西安特务捣毁《秦风日报·工商日报联合版》,使其停刊,杀死王任律师,又暗杀《民众导报》总编辑李敷仁,在西安已引起严重恐慌,使进步分子人人自危。...... 发动全国的抗议运动。”(原件存中央档案馆)《解放日报》连发短评:“抗议西安新闻界血案”、“莫甘心和人民作对”。老宅附近,突设路摊,斜对面茶铺,布置特务监控。某日,一个特务叫开门,进院窥探,祖父上前盘诘,特务支吾说收房税,祖父大怒:“要房税,叫胡宗南来!”左右开弓,打得特务鼠窜。1947年3月20日,杜斌丞、王菊人被捕入狱,10月7日凌晨,杜公在西安玉祥门外就义,遗言:请转告诸生至友,共同努力,以期实现合理平等之社会国家。则公理正义,自可伸张于天地之间。
杜斌丞先生
11月,国民党政府宣布民盟为非法组织,张澜主席迫不得已,宣布民盟解散,而沈钧儒先生在香港重组民盟,与当局对抗。此时,白色恐怖笼罩,民盟骨干郑伯奇、武伯纶等也相继入狱,民盟西北总支部成员或潜赴沪、港,或进入边区。祖父受老友临终嘱托,坚拒避难,领导民盟西北总支部,坚守西京,其临难不屈的精神,由此可见。祖父与杜公结义于三原宏道高等学堂,相知四十年。杜公遇难后,祖父拟文,请寇遐先生书写条幅:“晨昏一杯酒,风雨故人来。”挂在卧室,以怀念故友。那时,祖父对国民党彻底失望,转而同情共产党。方艰危时,祖父能幸免于难,因老友于右任、邓宝珊、高桂滋、李虎臣、马青苑、石凤翔(蒋纬国岳父)等保护,还因曾入同盟会,列席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且在“西安事变”及抗战时期,坚决拥蒋抗日,而蒋公介石对同盟会员还念旧情,未下杀手。当此时,内战烽火遍国中,短短三年,国民党败局既定,人心已去,兵败如山倒。西安民生凋敝,物价飞涨。1949年5月中旬,“西北王”胡宗南逃离古城前,密令国民党陕西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董钊,按黑名单裹胁民主人士南逃,不从就杀。祖父老友张凤翙(“辛亥革命”后,曾任陕西军政府都督)遭胁迫,与朋友潜行至兰州,开设安泰堂药店谋生。董钊毕业于黄埔军校一期,后投奔国民二军,在高桂滋部任连长,祖父曾任国民二军参议,因此,董对祖父执礼甚恭,常在胡宗南面前说项。某晚,董派副官候某到老宅,径直走进上房,见了祖父,寒暄几句说:“成先生,我们准备往西南撤退,你是否准备一下,跟我们一起走。我回头派人来接。”祖父稍加思索,答道:“不行呀!我上有老,下有小,身体又很虚弱,不打算再飘零他乡了。”送走候某,祖父立即换上长衫,由我三叔陪着,从北油巷老宅后门出走,直奔西大街,叫辆三轮车,往东而去,隐藏铁路局好友家。当晚,大姑和三叔躲到舅家,祖母与二姑、三姑守在家里,插好大门三道门闩,用顶门杠顶住大门,又关好二门。凌晨三点多,一辆汽车在老宅门口刹住,接着传来嘈杂声,急促敲门声,全家人屏气静听,门外军警叫门,又敲几下,不见动静,上车匆匆离去。18日,胡宗南及其亲信携带家眷和搜刮的金条,仓惶出逃,急命警察局长萧照组成一千多人的“火焰别动队”,准备焚城,并炸毁西京电厂、大华纱厂、桥梁和公共设施,突击枪杀十八名政治犯。因解放军一野六军进军神速,古城才幸免于火灾。19日,中共西安地下交通站站长吴柏畅突访老宅。吴先生曾为杨虎城将军部下,在绥靖公署时与祖父相熟,“西安事变”后加入中共,1940年代初,潜伏西安,成为中共在西安设立的三个秘密交通站之一。《联合版》遭查封,吴先生常扮作商人,来老宅与祖父长谈,每次都带来边区印刷的书籍,包括《论联合政府》,让祖父对共产党有所了解。那天,吴柏畅身着中山装,胸前别青天白日徽章,一进门,就操着山西口音,激动地对祖母说:“老嫂子,就要解放了!我马上要见成老,有要事商量。”三叔领着吴先生,乘三轮车去祖父藏身处。他们见面,双手紧握,吴先生说:“成老,部队就要进城了,有要事和你商量。”祖父支走三叔,与吴先生谈了很久。当晚,祖父返回老宅。第二天上午,全家人正围坐饭桌进餐,一碟辣椒,一碟生胡萝卜丝,一大碗凉拌饸饹,忽听远处一声巨响,夹杂着稀疏枪声。一阵寂静后,街道人声喧哗。原来,六军四十九团战士用炸药包炸开西门,冲入西大街。守城的民众自卫总队起义。解放西安,从发起进攻到会师钟楼,仅用六个钟头。饭时,解放军战士赤脚立在街旁,吞吃自带炒面,这场面让祖父感慨,连称“义师”。22日上午,六军将士分三路纵队,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气势昂昂地从南门入城,几十万市民涌上街头,夹道欢迎。1949年9月,中共中央邀请各民主党派及无党派代表人士赴北平,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筹备开国。当时,国民党军队仍有百万,盘踞四川、贵州、云南、西康、西藏、广东、广西;而福建、浙江、湖北、湖南部分,乃至陕南、甘南部分仍未解放。西北解放区代表团仓促组成,正式代表十五人、候补代表二人,马明方(中共中央西北局副书记)任首席代表;除祖父及韩兆鹗先生,其他代表或中共资深党员,或来自陕甘宁边区。 前排左起:苏资琛、王维舟、房文礼(候补代表)、成柏仁、杨明轩;二排左起:韩兆鹗、马明方、李象九、王德彪、范子文、金山寿(候补代表)、马健翎;后排左起:武新宇、张子芳、杨拯民、李景膺、杜延庆通知发来,即准备启程:“立即赴北平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会议要代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职权正式建国,选举中央人民政府”云云。代表团出发之前,组织有关专家起草建设西北提案,涉及造林、水利、铁路、纺织工业基地等。后来,因会议筹备开国,兹事体大,未及民生提案。与西北解放区代表团同行的,还有西北军政人物,如第一野战军代表赵寿山(原国民党第三集团军总司令)、左协中(原国民党第二十二军军长),以及少数民族代表吴鸿宾(民盟甘肃省支部主任)等,都是祖父的故交。据林牧(时任原陕甘宁边区政府副主席杨明轩秘书)自述,8月24日,代表团乘汽车从西安出发,过黄河,途经运城时,不知因未装电灯,还是电厂尚未恢复,街道一团漆黑。临汾是晋南重镇,城高壕深,1948年春,解放军攻克临汾,战况激烈。一年之后,代表团抵达时,街道仍残破不堪,借住临汾晋南行政公署,设施简陋,勉强给代表们安排了房间和床铺,工作人员则打地铺。第二天,代表团在临汾休息一天。第三天,途经洪洞、赵城、霍县。洪洞县有个“万户村”,虽无万户,但较陕西长安县江村、刘村、贾李村要大。傍晚至灵石,搭乘窄轨小火车。当时,列车尚无餐车,代表团只好在车站买些零食。小火车运行一夜,第四天上午停车榆次,吃拨鱼、削面。当天,山西省政府派车,把代表接到太原。太原最繁华的街道粉巷也较残破。接待代表团的,有山西省政府副主席王世英。王早年曾入国民二军学兵营,后长期从事军事统战工作,熟知西北各人物。当晚,省政府招待代表团观看山西梆子,丁果仙(艺名果子红)唱《朱春登放饭》,声情并茂,响遏行云。剧场设施简陋,前排仅摆放条凳,不如西安的易俗社和三意社有靠背椅子。第五天,代表团休息,工作人员畅游太原城,只见街道和房屋残破,不如西安。古人云:“官不修衙”,阎锡山连街道都不修。太原城里唯一的风景名胜是“海子边”,所谓“海子”,是太原方言,即水潭,周边树木、花草稀疏,据说,郊外的晋祠甚好,战时遭破坏,尚未修复开放。第六天,代表团乘火车,沿正太路抵终点石家庄。该市比较繁华,虽然解放已有一年,饭馆里女招待涂脂抹粉,让西北人很不习惯,吃饭时或扬首、或低头。在石家庄休息一天。第八天,代表团转德石路,到山东德州;第九天,又转津浦路,经天津未停,直达北平。代表团住东交民巷六国饭店,随行人员住前门外打磨厂一中档客栈。当时,北平大饭店和客栈服务人员都是男性,穿长布衫子,对客人迎进迎出,服务周到,点头哈腰,张口就是“您内!”祖父临行,特制一袭深蓝色长袍,一顶礼帽,圆口布鞋,政协合影时,著长袍,手夹卷烟,与其他代表迥然有别。马明方、杨明轩、王维舟、韩兆鹗等均穿中山装。随行人员则是清一色灰粗布中山装,赤脚穿又厚又土的军鞋,服务员和老百姓称他们“老八路”或“土八路”。为改善随行人员的形象,代表团发一点补助费,为每人买一双布鞋,两双袜子。东交民巷附近店铺多售假货,警卫员们上当的不少,买回一些纸制皮鞋及见水就破的袜子。9月21日,代表们至怀仁堂出席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开幕式,通过《共同纲领》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组织法》;22日,听取政协筹备经过等四个工作报告,是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题为《旧中国灭亡了,新中国诞生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开幕,是中国光辉灿烂的人民的新世纪的开端。这是中国人民空前大团结的会议。这个会议宣告了旧中国的永远灭亡和新中国的伟大诞生。” 对此,民主人士不以为然,认为:国民党政权灭亡,怎么说旧中国灭亡了。“中国”这一称谓,自西周出现,只有改朝换代,从未灭亡。23日,祖父入选“宣言起草委员会”,共五十三人,召集人为郭沫若。政协会议期间,祖父见到周恩来,言及《秦风工商联合版》,并表示想继续办报,周恩来高度评价联合版,说办报辛苦,做别的工作吧。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祖父作为六百六十二位政协代表之一,观礼开国大典,欣幸不已,认定共产党人主导的联合政府,应能胜任“辛亥革命”救亡图存,富国强民的使命。
1949年10月1日,祖父著长袍、戴礼帽,站在天安门城楼西侧观礼。俄国人拍摄
10月3日,毛泽东为西北解放区代表团举行宴会,即席讲话:“西北人民,特别是陕甘宁边区人民,对中国革命是做了很大贡献的,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们,”并建议代表们到工业发达地区走一走,看一看,开阔眼界。此后几日,政协秘书处组织代表们游览颐和园、北海、十三陵、长城。在天津参观期间,代表们住利顺德大饭店,市长黄敬设宴,请吃西餐,一连上四十几道菜,令人咋舌。1949年10月,祖父在北海公园
10月中下旬,代表团赴旅顺、大连、沈阳等地参观,然后返陕。1950年1月19日,西北军政委员会成立,祖父任文化部长,在大会讲演时仍不忘普选:“西北军政委员会,虽然尚不是经过全西北人民代表大会所选举的政府,但是在一两年内,将要过渡到而且组织成这样一种普遍全国的政治制度。”并针对土改和法治提出忠告:“应鼓励中农贫雇农,勤劳耕作,加紧生产,不应观望不前,不应坐待分地。反地主,应是消灭地主阶级和剥削制度,绝不是消灭地主个人。反恶霸,必须分别罪恶大小,必须送交人民法庭,不宜乱打乱杀。” 1950年代初,共产党推行新政,深得民心,让祖父对新生政权充满期待,所撰《先母刘太夫人行述》,记述了返乡探母,称赞新政的情景:本年四、五月间,不孝柏仁,专归省视,见先母饮食动作,虽不如已往,但尚能勉强支持,先母偶问:“儿近来做啥事?”答以在文化部工作,问:“文化部做啥事?”答:“领导戏剧、音乐、电影等,宣传政策,教育群众”,先母说:“这大概是高台教化,儿应好好办事,要对得住老百姓。”因向先母缕述,毛主席、共产党,以及各级人民政府,现在都是真心实意地为老百姓做事,时正春耕,因并述及各省县首长,亲自下乡,及各地妇女结队赴田间,帮助老百姓锄麦等生动故事,先母欢然,并说:“这样正经的政府人员,我一生尚未看见听见过,如果不是老病的话,我也要下地锄一回麦,同这些年青人比比。”室中侍奉诸人,均欢然一笑。
开国大典视频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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