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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丨成小秦:游学英伦,追忆钱瑗同学

新三届 2021-02-21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贸大外语人 Author 成小秦


作者简历


成小秦, 1951年出生于河北秦皇岛,1954年随父亲调西安,1964年考入西安外国语学校。1969年春插队麟游县桑树塬公社,务农三年。1972年春作为“可教育好的子女”入读陕西师范大学外文系。1975年毕业留校教书,1978年赴英国留学,1980年毕业于爱丁堡大学英文系。此后十多年,先后在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机构从事翻译。1995年调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书至今。


原题
留英散记——忆钱瑗



作者:成小秦


   
1978年4月初,我有幸参加教育部外派选拔考试。西南、西北考点设在西安外国语学院,那天上午笔试,因前一晚失眠,临场不免紧张;下午口试,发挥自如,主考水天同教授、孙天义教授打了高分。5月下旬获录取通知,6月20日赴京,在北京语言学院参加集训,23日(周五),领取700元及介绍信,去百货大楼后出国人员服务部制装、购物。7月8日,受训者编组,分赴大庆和大寨参观。   
   
我与北师大钱瑗老师同组,乘火车至阳泉,然后,转乘汽车,经平定、昔阳到大寨,按外宾待遇入住招待所,参观周恩来三次视察大寨居住之处,接着,公社副书记贾承让接见我们,背着手,操浓重晋语宣讲,仅听懂“虎头山......七沟八梁一面坡”。 
   
第二天午餐,一拨港客坐邻桌,等待上菜时,突然合唱“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当时,“文革”刚结束,此歌尚未解禁,我们颇感诧异,钱老师坐我旁边,相视淡然一笑。午餐荤素齐全,富强粉花卷、白米饭随便吃,在凭票供应年代,难得一遇。俊俏的服务员端上饭菜,就退出餐厅。餐后,我们外出散步,一出招待所,就见对面院落门口,服务员蹲着吃饭,看见我们就往院里躲,上前一看,老碗里盛着粗糙苞米,拌以乌黑腌菜,大家叹息不已。寨里家家大门紧闭,气氛诡谲。 
   
11日,集训组一行抵太原,住晋祠宾馆,次日,去文水县云周西村,参观刘胡兰就义处,与刘的父母座谈,合影。隔天,白天参观山西大学、太原钢铁公司,晚上观晋剧《打金枝》。我坐钱老师左手,因不了解剧情,听不懂道白,看得糊涂。钱老师见我坐不安稳,便小声给我讲解,才知唐皇与汾阳王哑着嗓子唱什么。散场后,她余兴未减,返回宾馆路上还讲剧情。 
   
16日,游云冈石窟,佛像覆满煤尘,次日,参观大同煤矿峪口矿,穿矿服戴矿帽,乘提升机下采煤工作面,上来大家一脸煤尘。夜宿大同宾馆,我与北大王式仁等资深老师同屋。他们靠着床铺闲聊,我在一旁静听。王老师竖起大拇指,称颂钱瑗父亲:“李(赋宁)先生常提起锺书先生,学问大,敬佩得不得了!”当时,浅薄如我者不知钱锺书为何人。 
   
9月13日早,我与钱老师等同机飞伦敦。航程漫长,飞机在卡拉奇降落加油,乘客下机等候,当时,巴基斯坦实行军事管制,机场布满荷枪军警,刺刀闪闪。我们首次出国,都很茫然,坐在候机室,听钱老师讲不列颠风情。她出生于牛津,对英国文化的感知与生俱来。在巴黎,转乘英航三叉戟,45分钟抵伦敦。 
   
游学英伦期间,我与钱老师接触渐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1979年暑期,我们返使馆教育处(Maida Vale 42号),某天晚餐后,与钱老师闲聊,她说,趁暑假去了趟美国,说着拿出几张彩照,她穿短裤,光着脚与亲戚在花园除草。她指着照片笑说,在英国,大家衣裳楚楚的,美国人生活很随意。
   
当年,我们每月零花钱仅三英镑零八个便士(约合10元人民币),手头拮据,尝节省午餐费买书。后来,使馆允许我等暑期打工,所获按比例充公。

1980年6月初,爱丁堡大学考试结束,论文答辩通过,便去EUSA(爱丁堡大学学生协会),找份距住处不远的暑期零工。

大型娱乐场位于海滩(Portobello Beach),由吉普赛三兄弟经营,分管娱乐、餐饮、博彩。上班那天,老三面试几句,便让我操作硬币兑换机,坐在兑换台,收取赌客纸币,拉下兑换机手柄,等额硬币便叮当滚入托盘,赌客端着托盘,去老虎机和各类博彩机,一试身手。中午及下班时,老三清点并取走纸币,拎来几口袋10p、20p、50p硬币;周末下班,台前支付周薪。

打工最后一周,晚九点下班,老三特意请我到他办公室,再三感谢,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给我,摸上去厚厚的,等回到住处,打开信封,内装400多英镑。原来,此前娱乐场员工经常偷钱,而我收取钞票如数上缴,分毫不差,老三因此予以奖励。 
   
7月中旬返回伦敦,去教育处财务室,按规定比例交款,我的所得让会计文莉大感意外,她也体谅我打工不易,收了钱又退还80英镑。等7月底返国之前,手中尚有近百英磅,跟钱老师提起,她说,外币带回国有何用处,不如购买书籍,将来咱们交换着看。

第二天早餐后,我俩乘地铁去英国著名书店 Foyles Bookshop (Charing Cross Road),经她指点选书,直到中午,购买二十多本书籍和字典。中午,我俩在附近酒吧吃快餐,阳光透过花色玻璃,洒在餐台,温馨无比。她讲起回国后的教学,说父亲来信了,从书包掏出信纸,字写满整页,还说给母亲买了timer, 好让她不要伏案太久,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7月31日,我与钱瑗、王式仁,华钧老师从英国乘船至荷兰,再转乘火车,经德国、波兰、苏联和外蒙回国,历时两周。漫漫旅途中,四人蜗在国际列车二等车厢,畅聊,游戏,读书。列车沿贝加尔湖运行时,我与钱老师站在走廊,望着窗外景色,聊起俄罗斯文学,以及西南联大教授,她提及《围城》,细说书中影射的人物,可惜我当时未读此书。从此,特别关注有关钱锺书先生的报道及著述。
 
 “我们仨 ”
   
抵达北京后一周,钱老师邀请我们去三里河南沙沟钱宅。门铃响后,房门开启,探出一副深度眼镜,锺书先生很客气:“请问找哪位?”听说我们找钱瑗,先生笑脸迎客,朝里屋传一声“阿圆,来客人啦!”又招呼杨绛先生泡茶。钱老师将我们仨介绍给二老,锺书先生寒暄几句,就进屋工作去了,杨先生站着与我们聊:“钱瑗住在这儿,也不回她家啦!” 钱老师望着母亲,笑得开心。
 
那时,我只知先生大名,未读其著作,尔后,研读《谈艺录》,并请先生题字。锺书先生题字时,与钱瑗商量如何称呼,因我们一同游学英伦,遂称“同志” 
   
1980年深秋,钱老师来函,说打算开设英语文体学,索取我在爱丁堡大学读研时教材,我将文体学教材和书籍,包括诗歌及小说文体解析笔记等,挂号邮寄给她。1981年,她在北师大开设英语文体学,并据此编写了《实用英语文体学》。 
   
1988年初夏,某天中午,我去北师大外语系给钱老师送书。办公室门大开,却不见人影,等了半天,才见她才从走廊尽头赶来,神情疲惫,嘴唇干得起皮,进了办公室,端起杯子,先饮一口水,才顾上说话。一问才知,她下课后给学生答疑,还未吃午餐。她得知我离开高校,去公司谋生,连说“不应该!”又温婉相劝:“高校缺老师,你留学归来,应发挥作用,来北师大教书吧!” 
   
此后,我们一直通信或电话联系。1990年12月29日,钱老师收到我的贺年卡,回复谈及英伦: 
    
 “......今年四月到九月底,我在英国Newcastle upon Tyne大学访学半年,主要准备一门新课,叫Meaning and Communication,其实是要回避掉一些语义学家、哲学家争论不休的难题。回京后除了上课外还有不少杂事,十一月底到重庆开会,又不慎将左手腕的韧带撕裂,至今未愈,挤车,做事深感不便(亏得是左手)。总之,人老起来,事情就多些。一想起明年,后年可能还逃不掉出差的任务,不免有点‘不寒而栗’。 
     
英国比起十年前是社会治安差了,物价上涨得厉害,大学中都不得不为“创收”而奋斗,不少有名的教授都是提前退休,然后到别国去赚钱。天气也比以前更暖,但似乎更capricious。书籍很贵,而且书中印刷错误也很多,连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出的书中也有不少错。当然草地还如往常一样绿,鲜花的品种比以前更多。 
 
钱瑗老师有信必复 
       
1993年,我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工作时,与钱瑗堂弟钱佼如教授共事。晚餐后,我俩常在卢森堡公园附近散步,闲聊。某晚,聊起钱瑗,佼如抱怨:“每次来京,都难见一面。这次来巴黎前,到北京想见二老一面,电话打过去,钱瑗说:‘大家都忙,打电话问候一声,就可以了!’” 
   
1995年秋,一次通电话,钱老师得知我重返高校教书,非常高兴,鼓励我开设“英语文体学”,将来相互交流。我说惭愧,脱离高校多年,对文体学早已荒疏。她在电话里还说:“爸爸住院了,我忙得一塌糊涂,这会儿,正与阿姨剁菜泥,给爸爸鼻饲。”我赶紧挂了电话。 
   
一年后某天,忽闻钱老师患病入温泉胸科医院,经打听得知,那天清晨,她腰疼而无法起身,背着老母打电话给同事求助,送到医院检查,诊断为肺癌晚期。我当即打电话给她,说约时间去探视,她连忙劝阻:“小秦,千万千万别来,我现在浑身的洞,惨不忍睹!”她惜时如命,瘫痪在床,还读写不辍,我去探望,必耽误她宝贵的时间,于是答应她电话问候。临挂电话,她还不忘问候我爱人和女儿。 
   
后来,读杨绛先生撰《我们仨》,才知钱老师当时的病况,癌细胞扩散,致下身瘫痪,终日靠输液维持。她发愿:“人生在世,应爱惜光阴。我因住院躺在床上,看着光阴随着滴滴药液流走,就想写点父母如何教我的事:从识字到做人,也算不敢浪费光阴的一点努力。”仰卧在床,艰难写作,孰料仅写五篇,便于1997年3月4日早,在沉睡中逝去。 
   
子曰:“得见有恒者,斯可矣。”钱瑗老师是我此生所见“有恒者”,一日赤子之心,一日好学不倦。 

 得见有恒者,斯可矣 
   
人生聚散,百年犹如旦暮。当年游学者,同去同归,寥落都成回忆,思之不胜怆然。
 
补记1980年夏,我与钱瑗、王式仁、华钧老师同乘火车返国,沿途合照数张,彩色胶卷送王府井中国照相馆冲洗后,未及时印制,数次搬家不知所终,至今遗憾!

成小秦专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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