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拜登提名黑人女性接替布雷耶大法官 | 郭烁

又一位“第一人”：谁是克坦吉·布朗·杰克逊？

作者

郭烁

中国政法大学诉讼法学研究院教授

2022年2月25日，美国总统拜登兑现了一项竞选承诺。2020年，还作为总统候选人的他在南卡罗莱纳州的一次演讲中，提到如果其任期之内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出现空缺，他“将提名一位黑人女性”作为接替人选。拜登在那次演讲中说，他推动“确保最高法院有一名黑人女性”系因植根于“让每个人都有代表”之努力。

有消息透露，拜登政府试图在今年4月11日，即参议院休会前确认该项提名。杰克逊预计将于下周与参议员进行礼节性会面——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人通常会与双方的领导人会面，然后是参议院司法委员会的成员。

一、

杰克逊今年51岁，现任哥伦比亚特区巡回上诉法院法官，于2021年6月14日以 53票对44票被确认——也就是说，她刚担任上诉法院法官不满一年，这也是现在她被质疑的一点。鉴于当下美国参议院共和党和民主党之比是50：50，上次提名皆因三名共和党人——缅因州的苏珊·柯林斯、南卡罗来纳州的林赛·格雷厄姆和阿拉斯加州的丽莎·穆尔科夫斯基——与所有民主党人一起投票给她，才得以通过。柯林斯参议员当时评价杰克逊“令人印象深刻的学术和法律资历”。

媒体普遍认为，拜登提名杰克逊还有一项考虑，即杰克逊是众议院前议长，共和党大佬保罗·瑞安的姻亲。瑞安早在2013年联邦地区法院提名听证会上就介绍了她。果然，对于杰克逊的提名刚刚公布，瑞安就发来了祝贺：“我们的政治理念可能不同，但我对于克坦吉睿智、性格以及人品的赞美毫不吝惜。”

杰克逊出生于华盛顿特区，在佛罗里达州迈阿密长大。现在与她的丈夫帕特里克（Patrick），乔治敦大学医院普外科主任，还有两个女儿一起住在首都特区。杰克逊的父母都是迈阿密戴德县公立学校教师，其后成长为领导者。高中的时候，杰克逊告诉老师她的目标是考进哈佛，老师回应说她不应该如此好高骛远。好在杰克逊没有听老师的话。

之后，她以优异的成绩从哈佛本科毕业，然后就读于哈佛法学院——同样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值得一提的是，杰克逊也担任了《哈佛法律评论》的编辑工作，这个职位上诞生了很多名人，比如奥巴马总统，比如金斯伯格大法官。

二、

杰克逊法官的履历相当丰富，比如先后给三位法官当过助理。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于1999-2000年度担任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布雷耶的助理。现在，布雷耶大法官退休，她被提名接任，如果最终通过，也算一桩美谈。在白宫的官方声明中，就直接将布雷耶称为杰克逊的“导师”（mentor）。

事实上现有资料表明，杰克逊显然已经获得了这位超大牌“导师”的支持。据报道，在杰克逊最初被提名为联邦法官之时，官员们就曾打电话给布雷耶。那时布雷耶用两个词开始了对话：“用她。”（Hire her.）

“特别是布雷耶大法官，不仅给了我任何年轻律师都梦寐以求的最伟大工作，而且他每天都以各种方式证明：大法官可以以最高水平的技艺和品德行事，同时也受到文明、优雅、实用主义和慷慨精神的引导，”杰克逊可谓饮水思源，在接受提名的演讲上，她说，“布雷耶大法官，参议院议员们将决定我是否能够填补你的席位，但请知道，我永远无法填补你真正的位置。”

三、

与卡根大法官等人不同，杰克逊法官是从基层成长起来的法官。2012年9月，奥巴马总统提名杰克逊担任华盛顿特区地方法院的法官。尽管参议院在12月举行了听证会，但在第112届国会休会之前，并未对她的提名进行确认。奥巴马于2013年1月4日再次提名杰克逊，参议院在3月最终通过。之后，杰克逊开启了其长达8年的地方法院工作，并撰写了超过500份裁决意见。

——在这里插一句，如果奥巴马总统在任期最后，有这种毅力或者说重视程度，坚持提名温和派的，现任拜登政府司法部部长的加兰德法官（Merrick Garland，时任哥伦比亚特区巡回上诉法院法官），联邦最高法院的格局很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一切都源于对于希拉里选情的盲目乐观。

之后，如前所述，2021年拜登总统提名杰克逊担任哥伦比亚特区巡回上诉法院法官——DC巡回法院经常被称为美国“第二最高法院”——因为它审理了许多备受瞩目的案件，且已成为诸多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的跳板。现任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和联席大法官克拉伦斯·托马斯、布雷特·卡瓦诺在被提名为最高法院大法官前，都曾在特区巡回法院工作；已故大法官安东宁·斯卡利亚和露丝·巴德·金斯伯格亦是如此。

四、

其实在提名过程中，拜登总统还强调了杰克逊法官的另一项独特经历：2005年起，杰克逊成为华盛顿特区的一名助理联邦公设辩护人。这段经历至关重要——上一次有着丰富刑事辩护经验律师出身的大法官，还是上个世纪传奇的瑟古德·马歇尔——联邦最高法院历史上，第一位黑人大法官。

在2021年那次的确认听证会上，杰克逊陈述了她作为公设辩护人和作为初审法官的职业不同。她告诉参议员，在她担任公设辩护人期间，她对客户对法律程序知之甚少感到“震惊”，尽管刑事诉讼对他们的生活有着显而易见的重大影响。杰克逊说，作为一名初审法官，她“格外小心”以确保被告人对于程序、对于指控、对于诉讼行为的“明知”。“我认为这对我们的整个司法系统都非常重要，因为只有当人们了解他们所做的事情、错误的原因，以及如果再次这样做的后果，他们才能真正开始回归社会。”——她的这些感悟，对于中国当下刑事司法也不乏意义。

五、

无论是“第一位黑人女性”抑或“第一位公设辩护人出身”的符号，虽然具有历史意义，但却不会改变最高法院当下意识形态的构成。最高法院目前有六名保守派法官和三名自由派法官——即将退休的布雷耶属于自由派阵营。媒体评论说，法院已经做好继续“向右转”的准备。预计未来几个月，最高法院将就堕胎、枪支管制和宗教自由问题作出备受瞩目的裁决。

在1999-2000年，杰克逊担任布雷耶大法官助理期间，于Stenberg v. Carhart一案中，法院（布雷耶主笔）推翻了禁止所谓“部分生育”堕胎的内布拉斯加州法律。如今，别说这样的法律，就连罗伊判决本身都岌岌可危。杰克逊的表现会是如何，人们拭目以待。

几乎所有报道此事的媒体都会提到“第一位非裔女性大法官”之说，笔者理解，这对于客观上种族问题严重、性别平权道路依旧漫长的美国而言，意义的确重大。佛罗里达州众议员弗雷德里卡·威尔逊就说，她“从未梦想过，在有生之年会看到一名黑人女性被提名”到最高法院。

奥巴马前总统这样说：“杰克逊法官已经激励像我女儿这样的年轻黑人女性志存高远，对其提名的确认将帮助她们相信：自己也可以成为想成为的那个人。”

在拜登总统宣布提名人选之后，杰克逊在其演讲中表示：“于逐梦之职业道路上，若本次提名有幸被确认，惟愿余之生活与事业，对本国和宪法之挚爱，以及对捍卫法治和立国基石之承诺，能够鼓舞后世国人。”

但说实话，就性别平权问题甚至少数人群平权问题而言，笔者更倾向金斯伯格大法官反复倡导的，意思就是“不强调”：“我不要求性别给予我特权，我要求的是将他们的脚，从我们的脖子上拿开。”所以如前所述，笔者认为“第一位公设辩护人出身的”，也就是强调从事此种公益的、奉献的法律职业背景，远比“第一位黑人女性”大法官更具意义。

在担任联邦地区法官的八年期间，杰克逊裁决的最引人注目的案子非“司法委员会诉麦加恩”一案（Committee on the Judiciary v. McGahn）莫属。在该案中，她裁定唐纳德·特朗普总统的前白宫顾问唐·麦加恩必须在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作证，调查内容涉及俄罗斯干涉2016年大选以及特朗普可能妨碍司法公正。在长达118页的裁决中，杰克逊驳斥了特朗普政府司法部关于联邦法院无权审查行政部门与国会之间关于传票的论点。她强调说白宫雇员是“为美国人民工作”的，他们“宣誓保护和捍卫美国宪法”；总统也不能阻止他们出庭作证。麦加恩最终于2021年6月在该委员会作证。

让笔者印象最深刻的无疑是杰克逊法官裁决中的这段话：“过去250年间，美国历史承载的主要信息就是：总统不是国王。”（the primary takeaway from the past 250 years of recorded American history is that Presidents are not kin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