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天你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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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燕 巧 在 线
栏目主编：李建丽
责任编辑：张亦怡
有人说，成为医圣的，心中必有一个人。那成为作家的，心中也必有一个人吗？成为教育家的，心中也住着一个人吗？姥姥，是我心中的“教育家”，她说，要永远看到“希望”。
——卷首语
北京 | 李燕巧
渐渐，你在姥姥家住下，我习惯了你的存在。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人一旦被什么习惯，什么就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一旦这个“习惯”在外界作用下没了，身体是自己给自己在没有麻药下用锋利刀割去明明与肉体成为一体的有你在的“习惯”，很痛。
刮了一夜风，呼呼——
冬要来了，姥姥要把糊在木窗上的纸换掉。你说，窗户纸还好着呢，不用换。但姥姥执意，说，冬要来了，要换，冬来了，看不到“新”了，看着新窗纸舒服，可以看到希望。
你顺从姥姥意，擦燃火柴，点着麦梗，扔进灶台，插进枯树枝，左手拉动风箱，在风助力下，枯树枝燃起来。姥姥往灶台上的铁锅内倒入和水稀释的白面水，用铁勺不停搅拌。我去凑热闹，你把拉风箱让给我。
咦？一只手拉着费力，推也得用肚子顶着才行，这么困难的活儿，甩手不干了。你又让我添柴，这个容易，拿起一根插进去，不过瘾，拿起两根，还不过瘾，一把枯树枝趁你和姥姥不注意满满插进灶台，一股浓烟冒出来，呛得你，姥姥捂鼻咳嗽。
我机灵，一溜烟儿跑到院落，在门槛外看着你快速抽出几根，拉几下风箱，浓烟消失，我看到姥姥用严肃的面容对着我。又闯祸的我，蹲下，看你和姥姥忙碌。
“浆糊熬好了！”姥姥边说着，边让你停下手中风箱，边把盛满铁勺的浆糊递给你。姥姥搬着吃饭用的木桌，放到木窗下，回屋拿来几张大白纸。这不是普通白纸，很薄，但能发出清脆声音，能透亮光的白纸。
姥姥又回屋，出来时很可笑，腮帮子鼓鼓的，像只青蛙。姥姥登上板凳，冲着木窗户从左向右喷出像飞花般的水花，鼓鼓的腮帮子瞬时扁下去。来回几趟后，你登上板凳很容易把旧窗纸揭了下来。
你和姥姥交替着。
你从板凳上下来，姥姥上去，一手拿着铁勺，一手用食指沾着浆糊抹到木窗框上。姥姥下来，你双手拿着大白纸找好位置，一放、一摁、一抚摸，新的木窗纸就贴好了。我跑回屋，一只脚别着另一只，姥姥纳底的棉鞋被甩掉，我上了炕。
哇！新窗纸真白，真亮，可我连窗外的任何都看不到，又怎能看到姥姥口中的“希望”呢？
步入中年的我，渐渐才懂些姥姥的“希望”，即便冬藏是储物季，也不要把“希望”隐藏，也永远要把“希望”摆到睁开眼睛见到处。
当晚，又是一夜的北风，月光下新窗纸更白腻。我想，这就是姥姥口中的“希望”，无论黑夜，清晨，新窗纸都会焕发“新”的光，陪姥姥入眠，伴姥姥劳作。
早上，新窗纸发着雪亮光，染得屋里暖融融。温暖令人陶醉，我赖床了，你也赖着，在一旁跟我说话，“姥姥出去了，到公社打电话，回来做饭，你饿吗？”
“不饿。我不想起床。”
“我也不想，外面很冷，”你侧头看着我，顿了顿，说，“有一天，我不在你和姥姥家住了，你会找我吗？”
“会啊，我认识你家，我天天去找你。”
你张开口，没发声，又闭上，看着我，我看着你……多希望此刻是凝固，美丽静好再长也是短暂。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姥爷吗？”你张开口说。
“姥爷？我只有姥姥。”姥爷是谁？没人说过，我的知识储备中根本没有这个词汇。听别的小伙伴说过吗？如果有，也没过耳，因为姥姥宠我，你惯我，足够了。
“都有姥爷的，我也有。我的姥爷走了，所以到你家来住。你的姥爷早走了，在你妈妈很小的时候，我也是听我姥爷说的。所以，姥姥很辛苦，把四个孩子带大。”
“那，你的姥姥呢？”
“我的姥姥比我的姥爷走的早一点。”
“他们走到哪里去了？”
“他们死了，病死了，走了，就是死了。”
幼小的我，对“死”太陌生，但听你说，也生有怕意，“我的姥爷也病死了吗？”
“是。你的姥爷有个很大的酒厂，全村落的人都喝你姥爷酿的酒，还有很多村落，还有城里人也喝，你姥爷自个儿也喝。喝的太多，把肚子喝坏了，肚子鼓得圆圆的，不能吃东西了，就走了。”
一阵开门声，姥姥回来了，撩开棉门帘对着炕上的你和我说：“快起床，买了你们都爱吃的软麻花。”
“啊，我吃！”我叫起来，虽然暂忘了你讲姥姥的事，但它深扎在了幼小的心里。你对我说的话不多，可都留下了，这是我记忆最神奇的地方，我感谢我的记忆，使度过的每天都是感恩节。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姥姥的事，是不想姥姥走了，我哭吗？现在，隔着屏幕对你说，姥姥走了，我没哭，我知道姥姥盼这一天盼了二十多年。
我吃着香香的软麻花，嘴里咀嚼着，冒出：“姥姥，你会死吗？”我继续大口嚼着。
姥姥看看你，说：“会啊，院里墙根横着的玉米秸下就是我的棺材，提前备下，死了安心。”姥姥说的轻松自如，丝毫无掩饰。
“棺材？我去看看。”手里拿着软麻花跑到院落，向左看，其实从未忽视过这个灰色石棺材，它冰冷、厚重的样子足够使我不去靠近它。有些物品，即便怀着美好欣赏，也不能发现其美，这是物品属性所致，所以呢？怀着美好心，就是美。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姥爷的事，是想让我知道妈妈说姥姥“傻”的真正原因吗？
到了北京，住进爸爸单位筒子楼，我知道了，姥姥把姥爷的酒厂送给了城市政府，政府要把姥姥全家接到市里住楼房，姥姥拒绝了，只提出让舅舅去，舅舅是姥姥养育近十个孩子中唯一成人的男孩。
姥姥不是“傻”，这村落里有姥姥的深爱，和关于他们的所有美好。虽姥姥没吐过一个字，而我就是知道，是感同身受的知道。姥姥对村落留恋之神情，温柔得能汪出水来，这是爱，存于人类身上，不管人类处于哪个时代与国度。
爱了，就扎根了，无法挪移。
村落里的乡人，没人说过姥姥“傻”，他们都很敬重姥姥，云散了我为什么会很小就能进小学校，为什么乡人们对我热情有加，为什么你伤了白鹅都不责怪，为什么你会住到姥姥家，为什么姥姥的村落是方圆最富有的，等等美好降至事落在我身上的根源。
童年，在村落里，我享受着姥姥带来的“光环”。姥姥不在了，但天上那颗最亮星，从未离开过，抬头，总望见，姥姥的“赠予”一直照亮我行走路。
路上，有你，即便这天你不在了，你也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是你给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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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文/李燕巧
语文教师。出版随笔集《与孩子的对话》，被国家图书馆和北京首都图书馆收录。《妙·“网红小主播”奇妙之旅》书稿版权登记：国作登字-2020-A-01158316。《结构化教育探索》手稿版权登记：国作登字-2021-A-00202297。写过书稿有《我们的心札小记》《生命中的启航，我们的读书会》《爱在芳草地》《寄给芳草地二十九名孩子的信》《趣·仰望星空之小脚印和大脚印》《空间》《爱在温哥华》。正在创作书稿有《you》《结构化教育探索之案例》《结构化教育探索之习作》《成长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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