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导演迟早要被世界看见”
陀螺电影
Cannes75 报道
第75届戛纳电影节于今年5月17日至28日间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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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陈剑莹导演,姚安娜主演的华语短片《海边升起一座悬崖》在本届戛纳电影节斩获了短片金棕榈奖。这是中国导演第三次斩获该奖项,也是继去年唐艺《天下乌鸦》之后中国女导演连续两年获得短片金棕榈。
陀螺电影记者在戛纳采访了陈剑莹导演。
/ 《海上升起一座悬崖》斩获本届戛纳电影节短片金棕榈奖
本片在四川宜宾取景,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架空世界末日的故事:陨石撞击地球,导致海水倒灌,江边小镇的人们被迫迁离自己的家乡。电影从少女念念(姚安娜 饰)的视角出发,描绘了她在临行前一天与发小、长辈和陌生百姓的邂逅,拼凑出了对于故乡记忆的图景。
正如本片的英文片名The Water Murmurs(水在私语)所点明的那样,“水”构成了电影的核心意象,而电影也无时不刻不在强调湿漉漉的氛围感。在长镜头营造的凝滞与延伸感中,宜宾化作一座在时空中无边无际的“水城”。从清冷的色调到寂寥的场景,技术细节都在为统一的美学服务。
/《海上升起一座悬崖》海报
在这样一个架空的短片结构中,情感张力无法附着于丰满的社会情态,难免让观众感到抽离。但导演通过统一的“设计感”,将故事内核与意象和概念捆绑在一起。
水的各种形态成为记忆的喻体,从湿气氤氲、大雨连绵到浪潮拍岸,即是在还原回溯记忆的过程中情感的积蓄与喷发——正如湿度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我们感到空气的重量,记忆也是这样的东西。
/ 《海上升起一座悬崖》剧照
当我们采访陈剑莹导演的时候,短片单元的评奖结果还未公布。
我们一起探讨了这则小而美的作品,也聊了聊导演的生活与创作经历。最后谈起对此次戛纳和行业未来的期待,她笑了笑说“随缘”“大家早晚都会看到中国女导演”。
Q
A
陀螺电影:
导演可以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吗?你是如何进入电影行业的?
陈剑莹:
我之前在纽约大学学电影。进入这个行业是因为从小就很喜欢拍东西,在15岁的时候拍了我的第一个短片,当时也不懂什么技术,就觉得想写个故事,于是就和几个朋友用小DV拍了,拍完之后特别喜欢,就一直在继续。
后来申请大学的时候,因为家里没有人做电影,所以觉得这可能只是爱好,没有把它当成职业来考虑。
/ 纽约大学
当时我只申请了纽约大学,因为我觉得如果能进最好的电影专业,那可能说明我确实是这方面的材料,如果没有进到最顶尖的那个学校,那就继续把电影当爱好。我是拿我当时拍的一个片子投的,也没有特意为申请做什么,后来就被录取了。
当时其实比较纠结,因为所有人都不建议我去学电影,觉得不稳定,家里也没有资源,但是我一直在想,我有这么好的机会去把我的梦想变成职业,如果我没选这条路,我肯定会后悔,所以最后决定,我得学电影。
陀螺电影:
能否简单分享一下,为什么想拍这样的一个短片?
陈剑莹:
大家在疫情期间的这几年都处于比较停滞的状态,可能也都发生过一些不是特别愉快的事情。但在这样一个比较艰难的时代,我反而更想回溯我以前的很多事情,更想捕捉身边以前会忽略的一些美好的细节,所以就从这种感受出发,想要在略微悲情的时代下抓住一些浪漫的(东西)。
/ 《海上升起一座悬崖》剧照
至于场景的选择,宜宾是我原本要拍一部长片的取景地,因为疫情没拍,但我对这座城市还是挺有感情的,所以就带着这种情感,进入这个环境,去拍摄这样的一部片子。
陀螺电影:
那这次我们都知道,你这次是和姚安娜合作拍这部短片,国内大众也比较关注,你能和大家分享一下和她合作的感受吗?
陈剑莹:
大家合作其实非常愉快和顺畅,因为我知道国内很多演员是很难配合的。我有自己的一套准备演员的方法,比如前期会有很多的沟通,打磨人物,包括彩排、采风等等,需要大量的时间配合和精力投入。安娜其实是我在国内演员中见到少有的配合度100%的演员。
/ 演员 姚安娜
同时,这个角色其实是一个观察者和感受者。在影片最开始的时候,灾难要来临了,妈妈让她走,但她一直是比较茫然的状态。包括整个影片想讲的其实是很多时候,过去的回忆波澜不惊,但离别可能是一个契机,会让我们想起很多以前遇到的人和发生的故事。主角其实也需要有这样的过程,那么一开始她的力量就应该是内在,而不是特别外放的。
因为这是安娜第一次演戏,我特意让她不要上表演课,希望她有自己最真实的状态,去跟这个城市和环境互动,去激发一些感受并表现出来。
陀螺电影:
那你一开始是怎么接触到她的呢?
陈剑莹:
一开始其实就是想找新人演员,我们又是同一个公司的,所以就见面先聊,聊完之后觉得还不错,最后就定了她。
/ 《海上升起一座悬崖》剧照
陀螺电影:
短片的结尾是女主角站在岸上,面对巨大的浪潮,但下一个镜头一下子又切回了平静的江边。所以前面所有带有超现实意味的场景,是否可以理解为是女主角的幻想?能否介绍一下结尾这样设计的思路?
陈剑莹:
关于末日的设定,不管疫情也好,自然灾害也好,当代的人类面临非常多的挑战。虽然疫情是大家都感受得到的,但我并不想写得那么实,而是用它来指代我们现在面临的所有挑战。
这个片子其实也没有告诉大家末日一定会来,而是在探讨,如果有一天末日真的降临,我们人类能抓住的是什么?我觉得可能是我们经历过那些事情。记忆中美好的东西让我们成为了我们自己,如果我们两个人记忆交换,其实我们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 《海上升起一座悬崖》剧照
对于这种状态,我愿意称之为“薛定谔的末日”:末日来或不来,其实都是一次重新翻涌,重新认识自己,去抓住美好事物的一个契机。所以最后结尾是特别波澜不惊的一个状态,那些游泳的人仍然在游泳,包括在片头,他们像雕塑一样站在那儿,就是一群守望者的角色。
在这样的一个灾难背景下,有的人是逃走的,有的人是守望的,坚定的,也有的人像那些工友,是特别快乐、开心,完全不在乎的。虽然设计有点超现实,但实际上我一直想探讨的是非常真实的情感,包括几组人物的设定,是我采访了当地的很多人,然后把他们的想法经过一些艺术处理放到我的人物当中。
/ 《海上升起一座悬崖》剧照
所以当女主角站在那儿的时候,所谓的浪潮其实不一定是自然灾害的浪潮,而更像她的一次洗礼。她会看到记忆里城市的样子,实际上是一次深入自己最珍贵的回忆的过程。
陀螺电影:
关于“末日”的描绘,有很多场景都有超现实的设计,譬如片中有一场戏,女主角与发小在废弃的楼房里见面,建筑的水泥地板长出植被,烟雾缭绕。能分享一下你在设计这些场景时的思路吗?
陈剑莹:
我其实一直觉得,中国的土地真的有一种很诗意的美感,但这种诗意可能经常在欧洲和俄罗斯的电影里看到,却在中国电影里看不到。
我觉得好奇怪,为什么中国的城市一拍出来就是特别写实的质感,但我站在宜宾的土地上,却又能感受到它的山水和工业城市景观特别矛盾但又统一的点,所以我就想把我真实的感受呈现在我的画面里面。整体的运镜风格都像梦境一样,在空间里去游荡。
/ 《海上升起一座悬崖》剧照
在具体挑选场景的时候,其实是宜宾的气质给了我很多灵感,比如说那个长满绿色植物的房间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没有这么完整。我会做很多延展,然后在美术上去设置一些,但它本身就是人为的建筑和自然和谐共生,非常神奇。
陀螺电影:
你提到你的电影想追求一些欧洲电影与俄罗斯电影里的诗意,在看的时候也可以感受到这种美学上的影响。你在拍这部短片的时候,有受一些特别的电影或者导演启发吗?
陈剑莹:
有,我一直挺喜欢塔可夫斯基和安哲的,但之前的片子好像没有什么机会致敬。我其实受很多导演的影响,甚至没有一个最喜欢的,包括王家卫、北野武,都是特别不一样的导演。
/ 《雾中风景》剧照
在每个不同的作品里面,可能会有一两个导演给我带来灵感。我觉得我站在宜宾的时候,那种感受就特别让我想起塔可夫斯基和安哲的感觉,所以确实也体现在这个片子里。
陀螺电影:
此次戛纳之旅,想必你也看了很多的片子,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吗?
陈剑莹:
我挺喜欢短片单元的《樱桃》。长片也看了挺多,我很喜欢《亲密》,那个小男孩感觉能拿影帝,包括导演说这是他献给在人生中失去的那些朋友,我觉得这点我很能共情。
/ 《亲密》剧照
一个导演真的需要非常真诚地把自己的很多经历,不管伤痛也好,快乐也好,去分享给你的观众。这种真诚的感受,我觉得是大家透过屏幕能感觉到的,所以这个片子我蛮喜欢。
陀螺电影:
这次对自己的作品有什么期待吗?
陈剑莹:
我们已经有国际发行,其实刚入围就有好几家找过来。至于获奖,随缘吧,我确实看到几部我们单元的短片,我自己也蛮喜欢的,所以就心态放平,然后就看情况吧。
陀螺电影:
现在有在筹备下一个项目了吗?可以简单分享一下吗?
陈剑莹:
下一个项目是一部献给成年人的纯爱故事长片,是讲爱情的,但其实爱情的选择也是人生的选择。
选择不同的爱人,其实是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以及在人生中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爱情故事。
陀螺电影:
近几年女性导演在三大电影节有很多收获,去年唐艺作为中国女导演也拿下了短片金棕榈。你作为一个中国女导演这一次又进入了戛纳,有什么想和同辈导演分享的吗?
陈剑莹:
我一直觉得中国女导演真的非常厉害,不管是大家已经在电影院看到的很多女导演的优秀作品,还是还没有被大家没看到的作品。
/ 陈剑莹在本届戛纳国际电影节
《海上升起一座悬崖》映后
我和很多朋友们其实经常聚在一起,不管大家有没有看到我们的作品,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们一直在坚持,跟资方谈也好,改剧本也好,我们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我觉得我们中国女导演身上有一种韧劲儿,就是绝不言弃,所以我觉得到最后一定会有收获,我们会不分先后地,一个个地,让大家早晚都看到我们。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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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螺电影ToroScope 戛纳75报道
撰文|双晚
采访|双晚、德小科
编辑|常温狗
排版|小浣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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