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教学案例分析与点评丨我的第一堂中文课

朱老师第一次在海外教中文，这也是意大利西西里岛第一个正式的中文课程。学生很积极，但是在语音学习上遇到了困难。朱老师是如何发现这些语音问题的？她独创了哪些语音教学方法？这些方法效果如何？我们一起来看一看她的第一堂课。

案

例

案例作者：朱莎

地区	汉语水平	课型	对象
欧洲—意大利	零起点	语音教学	高中生等

我记得三年前那个难忘的冬天，意大利的圣诞假期过后，天气并不是十分寒冷，西西里岛的太阳暖暖地照在人身上。出国前一个意大利语词也不会说的我，多亏以前做法语教师打下的法语基础，自学意大利语半年后就能勉强地做一些基本的交流，但语言还不是十分流利。接到西西里岛“意中文化年”的合作办学项目，我怀着兴奋而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维多利奥·埃马努埃二世高中的大门。

这所高中是当地有名的文科高中，这个学期破天荒地开设了西西里岛第一个正式的中文课程。因此，除了本校的高中生，这门课程还吸引了一些大学生、教师、社会人员前来参加。

为了缓解第一次上课的紧张，我深呼了一口气，抱着自己准备的卡片及教材，微笑着走进了教室。本来只有十几张小桌的教室，竟然挤满了近三十个不同年龄层的学生：小的十四岁，大的近六十岁。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起来，天哪，这么多学生而且年龄不一，可怎么教呢？可是，几十双好奇而又热烈的眼睛望向了我，他们也朝我微笑，并且都礼貌地用意大利语向我问好。于是，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开始整理自己上课的思路。“叮铃铃……”终于开始上课了。

我问他们的第一个问题是：“说到中国，你们会想到什么？”这时，大家积极地回答我“北京的长城、上海的东方明珠、中国的茶叶、中国的功夫”等，但是也有人说“柔道”“KIMONO（日式和服）”等，我便马上纠正，汉语和日语是完全不同的语言，对于不懂的人，辨认汉日文字最简单的依据是，汉语只由汉字组成。为此，我给他们看了一些收集来的各种材料，如发票、银行存款单、邮局填单、报纸等，加深他们对汉字的印象。

此外，我还让他们自己发现，汉语不像字母语言，是无法直接拼读的。接着，我介绍了使用拼音的缘由及作用，然后我便开始教汉语的拼音。起初，m、n、f、l、z、s等声母与意大利语基本相同，对他们来说比较容易，他们很快就掌握了。但是有几个难关却有待克服：

1. b，p，d，t，g，k；

2. zh，ch，sh，r；

3. h；

4. c，j，q，x；

5. ü。

尽管学生们努力地模仿我，但是都频频摇头，有几个还说：“老师，中文的音怎么这么难发啊？根本找不到对应的音！”我当时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看到他们有的开始皱眉了，我马上安抚情绪，心想，接着教韵母，或许能缓和一下气氛，学生能学得有兴趣些。幸好意大利语的发音主要是元音占优势，所以汉语中的大部分韵母他们都能掌握得比较到位，除了“ü”和相关的组合，如üe、ün等。这时，“叮铃铃”的课间休息铃响了，几个学生一下子瘫在了位子上，说：“实在是太累了……”其他的也点头表示同意。

休息的时候，我拨通了丈夫的电话，询问他当初是怎么能准确地发出这些学生们认为难发的声母或韵母。没想到，他给了我很多灵感，让我想到了平时他教我的一些西西里岛方言中的词语，是可以借鉴来作为某些汉语发音的参考的。我自己也一边认真地观察那张拼音图表，一边试着多想出了一些练习的例子，把它们写在了黑板上。再次开始上课，我便改用了以下方法：

1

“b—p，d—t，g—k”

我为这三组声母想出了一些生活中不常使用或无特别意义，但包含其中一对声母的简短句子，让他们能通过听来理解汉语的清浊、送气和不送气的问题。例如：

• “Bàba pà bǎzi（爸爸怕靶子）”

• “Dàtǎ dǎotā le（大塔倒塌了）”

• “Tā de tàitai hěn tǐtiē（他的太太很体贴）”

• “Gēɡe kǒukě le（哥哥口渴了）”

学生们虽然觉得这些例子有的比较滑稽，但是慢慢地便能听得出差别，开始像念顺口溜一样一遍遍地模仿我，教学效果也开始比较明显了。

2

“zh，ch，sh，r”

由于这几个音和西西里岛方言中的一些发音比较相近，于是，我建议他们参考自己的方言：

• “zh”近似于“ddu（那个）”中的“dd”；

• “ch”近似于“traffico（交通堵塞）”中的“tr”；

• “sh”近似于“strata（路）”中的“str”；

• “r”近似于“rosa（玫瑰）”中的“r”。

当我说到这些例子时，学生们一下子就哄笑了起来，说：“老师，你真的太有意思了！一个中国人讲西西里岛方言，太特别了！”课堂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而且他们马上就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和汉语如此接近。当他们轻松地发出和“zh、ch、sh、r”有百分之九十相似度的方言音时，我当然也没有就此松懈，仍是不断地纠正，直到他们能基本掌握汉语这几个音的位置。此外，我还故意盖住“zhi、chi、shi、ri、zi、ci、si”的“i”，请他们注意这个“i”是不发音的，见到这些拼音时，应当只发前面的声母。

3

“h”

对于这个在意大利语中的“哑巴将军”，大部分人都会忘记它的存在。为此，我跟他们说了一件我自己遇到的真实的事。我说：“一天，我走在巴勒莫的大街上，一个意大利人兴高采烈地向我挥手并高喊着‘Niào’，把我吓了一大跳！”一个学生马上问我：“那是什么意思？”我便回答：“他应该是想用汉语向我说‘Nǐ hǎo（你好）’，可是忘了发出‘h’的音，结果我听成了汉语的‘Niào（尿）’！怎能不吓我一跳呢？”学生们立刻大笑了起来。于是，我把“Nǐ hǎo”写在了黑板上，强调在汉语中“h”这个音不是“哑巴”，而是个很“活泼的孩子”，让他们记住并且注意不要忽略它。

4

“c、j 、q、x”

这四个声母对于意大利学生来说，容易混淆并发成意大利语中相同字母对应的音：“c”变成了近似于汉语的“q”（但嘴唇较圆），“j”变成近似于汉语的“y”，“q”变成近似于汉语的“g”，而“x”变成了“ks”。于是，避免两者混淆就十分重要了。所以我给他们做了以下的比较：

• “c”应该说是最容易的，因为像英语的“ts’”；

• “q”却和他们意大利语的“c”相近，只是嘴形更扁；

• “j”和“q”的嘴形一样，只是不送气，可被拼为意大利语的“ti”，但是更颚化；

• “x”近似于英语“English”中的“sh”，但是嘴形更扁也更紧。

我发现通过这些比较，学生大多都能慢慢摸索出比较相近的发音，只有少部分年纪大而且没有学过英语的发“x”时很困难。

5

“ü”

这个音，其实如果是学过德语或是法语的意大利学生，基本都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未曾学过以上外语的学生模仿起来比较困难。其实说实话，大部分是因为腼腆害羞而不好意思把嘴嘟成比较圆而紧的样子。为了让他们能嘟起嘴来练这个音，我走到一个学生面前，拿起她的矿泉水瓶子，比画到嘴前面，说：“你们试试这样做。”我把嘴嘟起碰触到瓶子的侧面。几个学生一边偷笑，一边偷偷地在下面做，慢慢地就发出了“ü”的音。可还是有一些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做的。我又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用西西里岛俗语表现的面部表情，对发“ü”这个音很有帮助。我便教他们：“Fai la funcia （西西里岛俗语：孩子嘟嘴做赌气状）！”他们一听到这么贴近他们生活的话，就开心地做出了这个表情。我便让他们记住这个嘴形，让他们进一步发出了“ü”这个音。

学完了所有的单个拼音后，我便教他们汉语的四声。为了告诉他们声调的重要性，我给他们讲了一件我在中国餐馆中遇到的趣事。两个外国学生用他们不熟练的汉语对服务员说“我们要汤（Wǒmen yào tāng）”，可是服务员却拿来了糖（táng）。原来是他们把声调读错了，把汉语中读第一声的“汤（tāng）”读成了第二声的“糖（táng）”。通过这个例子，学生们明白了汉语的声调是与词语的意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在记每个词语时必须要“汉字、拼音、声调”三位一体地记忆，否则就不能算是真正地学会。

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我教了他们几句日常用语，如“你好”“再见”“谢谢”“对不起”“没关系”等。由于时间有限，在第一节课里，我没有能详细地教授学生声调和汉字书写。不过，当我走出教室时，许多学生都微笑着，十分认真地用有些蹩脚的汉语对我说“再见”，而其他的也对我说“Ci vediamo alla prossima volta（下次见）”。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实在是不懂合理地安排时间，把太多的时间花在发单个的音节上。幸而借助了一些方言的词汇、双语比较，既让学生们有了一个相似的参照，也让他们觉得自己开始贴近汉语了。事实上，这个班的学生中途放弃的只占15%，绝大部分的学生都学到了最后。

也许我在海外的这第一堂中文课，真的很不完美，但是对我来说它是真实而又宝贵的第一步，开启了我人生中的国际中文教学的大门。通过它，在后面的课堂教学中，我开始学着根据学生的情况来调整自己的教学，慢慢地总结教意大利学生的中文教学经验，而且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也会朝着丰富教学经验的目标不断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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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

评

点评人：叶军 马青

点  评

朱老师在第一堂课上主要教的是汉语语音，学生都觉得很难。朱老师想尽办法，通过对比汉语中易混淆的几对声母，让学生模仿她的发音和发音动作，与意大利语、西西里岛方言、英语发音做比较等方法，让学生对汉语的语音系统有了初步认识。可以看到，教语音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有些教师会有一个误解：普通话说得好，汉语语音就能教得好。事实是这样吗？良好的汉语发音能力就是汉语语音教学能力的最大保障吗？

其实，在汉语教学过程中，教师除了要能将汉语“说得好”，还要能“听得明”“说得清”。

“听得明”指的是教师的辨音能力，教师需要具备较敏锐的听音、辨音能力，能够辨识出学生发音、声调的准确性，判断出它们与标准音、标准声调的偏离程度，有时甚至需要能够辨别出其他语言对学生汉语发音的影响，总之，需要对学生的发音问题做出诊断，判断问题原因。

“说得清”指的是教师的正音能力，教师需要熟悉并掌握汉语语音的基本特点和知识，能够向学生演示、描写和说明汉语发音原理，帮助学生解决发音问题。掌握汉语语音的基本特点和知识是语音教学的基础。这些知识中包括汉语中元音系统和辅音系统的构成，《汉语拼音方案》的内容，声、韵、调的发音特点和发音方法，汉语语流音变的规则，汉语韵律成分的特点和功能，汉语语气、语调的特点和功能。

意大利学生在学习“b—p，d—t，g—k”这三组声母时遇到了困难，这个困难主要来自两方面的原因：

一

字母和发音之间的对应关系在汉语和意大利语中有不同的表现。

字母和发音之间的对应关系在汉语和意大利语中有不同的表现。在汉语中，b是一个双唇不送气清塞音，p是一个双唇送气清塞音；而在意大利语中，b是一个双唇不送气浊塞音，p是一个双唇不送气清塞音。d—t，g—k这两组声母在两种语言中也有类似的表现。因此，在汉语中，“b—p，d—t，g—k”这三组声母只存在送气和不送气的对立，不存在清浊对立，但在意大利语中的情况恰恰相反，这三组声母只存在清浊对立，不存在送气和不送气的对立。意大利学生在刚刚学习汉语时，很容易将汉语拼音中b、p的发音等同于意大利语中的b、p。因此，教师需要为学生总结在两种语言中存在的这些有规律的差异，提醒学生注意字母和发音之间的对应，树立学生对汉语标准音的正确认识。

二

意大利学生不习惯辨别和发出送气音。

意大利学生不习惯辨别和发出送气音。朱老师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她设计了绕口令这个练习。但就送气音的发音训练而言，绕口令并不能帮助学生学会辨别送气音和不送气音的差别，也不能帮助他们学会送气音的发音方法，而只能在他们已掌握发音方法后，作为一种练习材料来使用。其实，送气音和不送气音的根本差异在于有无送气段，教师应该告诉学生这个辨音依据，然后训练学生学习如何制造送气段，为发好送气音做好准备。

此外，关于[i]韵母的拼音使用问题，教师一定要向学生解释清楚汉语拼音用“i” 兼表舌面前高不圆唇元音、舌尖前不圆唇元音和舌尖后不圆唇元音，千万不能将三者混为一谈，更不能告诉学生“这个‘i’是不发音的”。

朱老师在这堂课中借助了意大利语和西西里岛方言中的一些语音特征和发音动作，帮助学生体会、理解汉语的发音方法。这体现了教师利用学生母语发音经验的意识。但是，教师在使用这个教学技巧时，一定要保持语音差异的敏感性，要说清楚两种语言中相似发音在发音原理上的差异，不要让学生产生“相似即相同”的误解。

例如，汉语拼音中的“q”（国际音标为 [tɕʻ]）和意大利语中的“c”的一种读音（国际音标为 [tʂ‘]）虽然都为送气清塞擦音，但是这两个辅音的差异绝不在于“q” 的“嘴形更扁”，教师需要和学生说明两者最根本的差别在于发音部位，即汉语拼音中的“q”是一个舌面音，而意大利语中的“c”是一个卷舌音。因此，教师可以使用学生母语中的某些发音来引发汉语中的一些发音，但是，在使用过程中，教师必须充分了解两个发音的发音原理，小心母语发音可能带来的负迁移作用。

因此，教师若想“听得明”“说得清”，就必须懂得一些发音生理和声学物理方面的知识，设计有针对性的正音练习。

以上案例摘编自

《国际汉语教学案例分析与点评》

（叶军著，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

本文案例作者：朱莎

整理者：马青 

点评人：叶军 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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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徐晓丹 杨立梦

美术编辑 | 亓欣（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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