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这位哥伦比亚大学女生在纽约医院扛新冠逝者的尸体

编者按：纽约是此次新冠疫情最严重的地方。哥伦比亚大学学生玛丽尔·桑德在纽约疫情最危急的时候应征去纽约一家公立医院做临时工。她的工作是在医院的停尸房搬运新冠逝者的遗体。一个月的工作让她对学业、生活、生命、死亡有了全新的认识。近日，桑德接受媒体采访，讲诉她在医院工作的日常。

哥伦比亚大学大四学生玛丽尔·桑德原本以为今天春天的毕业季里她会去参加派对、上一堂现代舞蹈课、并在春假期间到五个国家公园进行公路旅行。

不过现在，她正忙于从病床和冷藏拖车上抬下尸体。

在美国纽约市，冠状病毒已经造成2万多人死亡，医院的停尸房和殡仪馆遭受前所未有的压力。纽约市卫生局称，为了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医院请来了100多名临时停尸房工作人员。

桑德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学校关闭以后，桑德一直在新泽西州奥尔德威克的家中。她觉得成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不行，应该在疫情中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她给纽约市立医院发邮件，看看自己能够帮到什么。最后，一家医院给了她一份为期一个月的临时工，报酬是每小时25美元，这份工作就是在医院的停尸房里搬尸体。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桑德说她经历了噩梦般的时刻——撕破的尸袋，断肢，床单上凝聚着的神秘液体。医院停尸房的临时工作使她心情复杂。当她抱着尸体时，有时会瞥一眼写在尸袋上的出生年份，看看他们和自己父母的年龄有多接近。

但她说，这一个月里，她对死亡有了新的认识。停尸房里的团队教会她要小心对待每一具尸体，这是对不能在医院里与亲人告别的逝者的尊重。她说：“这段经历教会了我更多的同理心。”

4月14日：欢迎来到停尸房

这是桑德第一次看到医院的停尸房。

这间藏在地下室的房间通常能容纳十几具尸体。今天，将近90具尸体需要储存。两辆冷藏拖车作为临时停尸房停在医院外面。

她学会了如何戴上N95防护面罩，然后戴上手术面罩。她还戴上发网、两层手套和两件防护服。

刚到停尸房里，她感到不知所措。她看到截肢、胎盘和其他标本保存在那里供后续研究。她还看到装着婴儿尸体的袋子。

停尸房的电话响了，是时候运送她的第一具尸体了。

护士把尸体放进一个白色的袋子里。太平间的工作人员检查尸体的腕带，并在袋子的外面写上逝者的名字，这样可以帮助殡仪馆的负责人找到正确的尸体。

桑德曾接受过紧急医疗技师的培训——她在大学曾考虑是否要成为一名医生，当时就选修过这门课。因此她知道如何通过从腿上而不是背部力量抬起来比她大得多的身体。

她曾用错误的方式抓起了一个尸袋，结果尸袋破了。然后她学会了把薄织物卷成一束，再抓住它。

一名停尸房技工迅速将一具尸体抬上担架，但尸袋掉到地上，液体溅到地板上。桑德惊恐地看着，担心被病毒感染。主管立即斥责停尸房的那位技工：“小心点！”桑德得知这不是正常情况后松了一口气。

下班后，晚上7点，桑德在她住在曼哈顿东村的公寓附近听到了为医院工作者欢呼的声音。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市民在纽约街头电线杆上留言感谢医护工作者

4月16日：“我好害怕”

桑德独自站在停尸房的拖车里。这里是一片漆黑，只有她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才能照亮它。

突然，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脸在一个打开的尸袋里。她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感觉自己被周围木架子上几十具尸体淹没。于是她大声说话，然后冷静下来。

在一次接送过程中，桑德和另一位停尸房技工来到医院病房，看到一位年长的病人坐在床上，这位病人看到他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位病人与另一张床上的尸体只隔了一个帘子。他说：“这是我来这里后第二个躺在床上（去世）的人，我好害怕。”

桑德听到病人这样描述，她的心都碎了，她想安慰他，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她本能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患者一般是在昏迷中去世，很多时候别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世。停尸房的工作人员通常进入一个病房时病人已去世，只听到呼吸机的吸气和呼气声，还不时有监视器发出的哔哔声。这种声音让桑德紧张而害怕。

4月21日：逝者的儿子

桑德要去接一具尸体，会和逝者的儿子面对面接触。逝者儿子是医院的员工，他帮助停尸房的工作人员把他父亲的尸体抬到担架上。她惊讶于他的手有多稳。

看到这个逝者儿子让她认识到一个现实：她带着的每一具尸体都属于某个人。

每次停尸房的电话响起，她都感到一阵新的恐惧。她最不喜欢的工作是进入医院病房时，发现混乱的一幕：监视器电线、未食用的食物和用过的护士服。这是病人最后时刻的一幕，没有亲人在身边。

4月23日：这份工作付出了代价

桑德一直睡得不好。闭上眼睛，她会想到尸袋的轮廓。她给母亲打电话，“只是想和你聊聊”。她说，“就是确认一下我现在确实在停尸房工作，我接触的是死人，这不是幻觉。”

把一具尸体从拖车最底层的架子上抬起来很是累人。当她抬着担架穿过蜿蜒的走廊和陡峭的坡道时，她经常撞到墙上，造成背部疼痛。

她背着一个又瘦又老的女人，她的身体还很暖和。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之前拥抱她去世的祖母时候的情景。

现在尸体在停尸房里停留3到4周是很常见的，而在疫情前平均只有2到3天。殡仪馆现在忙的不可开交，他们把需要殡葬服务（仪式）的家庭拒之门外以节约时间。

除了冷藏，医院还试图通过在尸体头部下方垫上折叠床单来减缓腐烂。这样把头垫起来可以防止脸发红，让家人更容易辨认。

桑德大学主修神经科学和英语专业，现在她确信她想上医学院，以便更好地了解人体。

4月28日：中午前六具尸体

有时候，她值班时一个人也没死。有时候，她会在中午前分配到到六具尸体。

一位主管抱怨说，一位殡仪馆馆长前天带着四具尸体出现在U型运输车的后部，想把医院的一具尸体放在上面。她的同事拒绝了，说这样堆积尸体可能导致尸体泄漏，这将不尊重底层逝者的家属。

5月1日：黄色的花朵

在疫情之前，这家医院一个月内大约有40到50人死亡。而现在，死亡人数是去年同期的7倍多。

桑德一位同事的亲属在医院去世。小组为尸体腾出空间，给他化妆，打开尸袋让家人看他。他们在尸体上放上黄色的花朵，象征着希望。桑德情绪激动。她说：“这也是我的家人。”

在与朋友的通话中，桑德很难清楚地说明，一个“好”的工作日是只有两三个人死亡的一天？

作为哥伦比亚大学的优等生，在疫情之前，她的首要任务是取得好成绩、组织课外活动。这一切与她现在的工作格格不入。她大学最后一学期的课程——现在是在线上的，分为及格/不及格，本周结束。

5月6日：停尸房里的友情

医院里的气氛变得更加乐观，桑德在急诊室看到空床。

随着空闲时间的增加，他们团队在停尸房通过一个旧iPod播放音乐。他们互相教跳舞。

她意外地发现了与这批员工的友情，其中包括从医院其它部门调来的员工。有一天医院的发网用完了，一位同事把她的发网翻了个底朝外，给桑德戴上。

5月8日：庆祝

医院的一辆卡车将19具尸体运到布鲁克林第39街的码头，那里是殡仪馆的人的集中接送尸体地点。

鲁克林第39街的码头

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庆祝这样一个想法：这些尸体——其中一些是无人认领的——现在被运往最终的目的地安葬入土为安，将不再被遗忘。

前一天，当他们关闭尸体拖车时，有人放了美国歌手Vitamin C的一首歌《毕业（永远的朋友）》。桑德开玩笑说，“这可能比我真正的大学毕业更值得庆祝。”

5月15日：最后一天

今天是桑德在停尸房工作的最后一天。停尸房里只剩下九具尸体。医院只剩下一辆拖车了。

她接受了病毒检测，整个周末都戴着口罩。她特地去了一趟哥伦比亚大学，和朋友们在大学校园里散步。她觉得自己又像个学生了。

5月18日：毕业

因为疫情，哥伦比亚大学取消校园里的毕业典礼，用一个网上虚拟的毕业典礼取代。这使她有点失落：“错过一次你从未有过的（大学毕业典礼）经历是不是很奇怪？”但是想到那些在疫情中去世的人，想到他们的家人，桑德又变得很释然。

然后医院传来好消息：她的测试结果是阴性的。她母亲开车进城去接她回家。

经过在医院停尸房的这一个月，桑德对工作、生活、家庭又有了全新的认识。她见到了一个月未见的父母，愈加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她很快又会离开。她更加坚定的自己的职业方向——做一名医生，没有什么比挽救生命更荣耀的事情了。她认识了很多人，疫情没有摧毁这个城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反，陌生人走到一起互相支持。虽然没有大学毕业典礼现场的鲜花和掌声，但是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毕业季了。

本文出自《纽约时报》，字典君翻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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