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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学30年║《新华文摘》全文转摘“科举学”论文

郑若玲 科举学与考试研究 2023-12-16

科举学:考试历史的现实观照


郑若玲

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




  要:古老的科举是一个徘徊在中国大地上的历史文化“幽灵”。科举在考试领域留下了深刻的印痕,其对当今考试的影响波及文化、制度与技术各个层面。对高考、自学考试、公务员考试等现代考试制度与科举进行历史与现实的观照,有助于我们探寻考试发展的内在规律,并能为今天的考试改革提供丰富的历史素材。“科举学”研究因此具有强烈的现实性。

关键词:科举;考试制度;观照;借鉴



 在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中,科举可谓是历时最久、影响最深的遗迹之一。科举考试在中国历史上存在了1300年,是当时最为重要的一项政治、社会和教育制度。至今,古老的科举仍是徘徊在中国大地上的一个历史文化“幽灵”。

作为一项以选拔官员为主旨的考试制度,科举在考试领域更是留下了深刻的印痕,其对当代考试的影响波及文化、制度与技术各个层面。由于古代科举性质复杂,现代各种考试制度差不多都能在其复杂多样的形式和性质中找到自己的雏形或粗坯,想要追溯自己的历史渊源,就不得不回到科举那里去,这便是为什么现代各类考试改革都要研究“科举学”的缘故,“科举学”因此具有强烈的现实性。

作为一门研究过往考试制度及其运作历史的专学,“科举学”既包括制度考订和史实钩沉等较微观具体的研究,也包括而且强调探寻考试发展内在规律及对现实考试改革影响等较宏观的研究。对高校招生考试制度(以下简称“高考”)、自学考试、国家公务员考试等几种现代考试制度与科举考试的渊源与借鉴关系作一番历史与现实的观照,便可明显看出“科举学”研究的现实意义。



同为大规模的社会竞争性考试,古代科举与现代高考颇多相似,故后者受前者的影响也颇为深重。在“学而优则仕”的科举时代,办学的目的是“储才以应科目”,科举遂成为当时整个教育制度的重心和人文教育活动的首要内容。虽然百年前科举考试很不光彩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声息已然缥缈,但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的科举考试所形成的一些传统与文化,却并未因此断绝,至今仍以潜在的形式顽强存留于现实中。

科举文化对学校教育的影响,诚如李远哲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学作的专题演讲中所形容的“科举幽灵”,“它以学业成绩至上的方式,如幽灵一般从后门溜进了新式的‘学校’教育。”[1]而这种影响最集中的表现便是现代高考。与科举的革废是时人议论的焦点这一历史情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的是,被喻为“现代科举”的高考制度之存废与改革亦成为当代社会关注的焦点。

十余年来,每逢高考前后,学界和广大百姓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掀起一股讨论高考的热潮。近几年,随着“素质教育”的提倡,关于高考存废与改革等问题的争论更是空前激烈。对于高考存废这一考试研究领域中至为根本的问题,学界一直存在着“统派”与“独派”的针锋相对。

90年代中期以前,对抗的天平基本上倾斜于“统派”一边。但随着“应试教育”弊病的加剧,整个社会都激愤地抨击着“片面追求升学率”,并对高考的指挥棒作用群起而攻之,矛盾双方遂逐渐势均力敌。1998年春夏之交,由对语文高考试题的不满引发了一场对高考自建制以来最为激烈的批判,坚持了数十年的统一高考制度似乎“四面楚歌”。

而“在批判高考、主张废除高考的论著中有一共同特点,即不约而同地将高考与科举相提并论,似乎科举在人们印象中是十恶不赦的封建取士制度,而高考既然可以与科举作类比,则可等量齐观,高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加以废除了。”[2]

西方学者桑塔亚那说过,“不读历史的人,注定重犯历史的错误。”对高考这样一种与古代科举有着基本相同的精神实质、兼具教育性与社会性的现代大规模竞争考试,其存废与否仅靠考试或教育理论的指导显然远远不够。欲避免“重犯历史的错误”,唯有将高考的存废问题放置科举的历史背景中加以考察,方能得出符合考试自身发展规律的结论。

纵观中国历史上的各种制度,可以发现,科举是其中历史最久、变化最小却又影响最大的一项。经过隋朝科举建制前数千年的孕育与尝试和建制后千余年的运行,科举已成为一部结构精细复杂的制度机器,其整体运作设想之周延已达至相当惊人的地步。由于科举取士关系重大,且历时久远,其积极功能与消极影响都十分巨大,有如一把双刃剑,磨砺得越久越锋利,科举因此在其漫长的历程中遭遇了各种议论,其中影响较大的是发生在封建社会最高决策层的六次争论或改制。[3]争论的结果是科举数次被废。但科举总似有“神灵”相庇,旋废旋复。而佑护科举之“神灵”正是科举自身。

因为旨在选拔“精英”以治国的科举制与儒家政治理论十分吻合,在崇尚儒家文化的中国古代,有非常适宜科举制生存的文化土壤。而且,由于科举是普通知识分子获取政治特权、经济利益和社会地位的最佳乃至唯一渠道,对士子的利诱力非常大,科举选拔出来的各级官员一般都对朝廷忠心不二,从而使封建统治机器运行达千年之久。与此同时,封建统治者为使“天下英雄入吾彀中”,又不惜代价精心保养和维护着科举这部精细繁复的人才筛选机器。

如果说,在科举具有强盛生命力的诸多原因中,与儒家理论相适应这一原因是封建时代所特有的,那么,“一切以程文为去留”的公平竞争、择优录取这一因素则超越了封建时代,而且是科举制得以长期存在的根本原因。科举(考试)之公从一开始即为人所识。

早在唐末五代时,就有人感叹科第之设,使有才干的草民得以出人头地,无其才的王孙公子沉迹下僚。[4]到明代,科举已被人们视为天下最公平的一种制度,以致时人有“科举,天下之公;科举而私,何事为公?”之说[5] 到近代,孙中山先生更是将科举誉为“世界上最古最好的制度”。

历史实践一再说明,在古代中国这样一个深为人情、关系、面子所累的国度,以荐举为核心的任何一种选才方法或制度最终必然出现权贵把持、徇私舞弊之弊病。唯有以考试为核心的科举制度,方从制度上堵住了“任人唯亲”、“血而优则仕”之漏洞。科举虽存在不少问题,但“圣人不能使立法之无弊,在因时而补救之。”[6](P31503151)故立法取士,不过如此。一千多年间虽经许多尝试,却没有任何人找到一种更为有效的能够取代科举这种考试选才方式的制度。

然而,科举毕竟在风雨飘摇的清末走向了命运的终结。究其因,外部原因是清政府的内忧外患,内部原因则在科举自身,而且是缘于考试内容和操作者而非制度本身。“如果把(科举)制度比喻为一条流水生产线,那么需要由这项制度来操作的具体内容就像投入流水线上的原料。……产品的优劣并不仅仅取决于流水线本身,还与投入的原料及操作人员有关。”[7](P263-265)

科举之所以到后来无法正常发挥其积极功用,就是因为其内容数百年僵化不变。的确,自始至终,人们在非议科举时,很少甚至几乎没有人否定其制度本身,而将讨论或改良集中到考试内容、考试形式以及录取的地域均衡等方面。千余年考试内容僵化的积重难返,是科举终结之根本原因。

重揭历史的伤疤是痛苦且需要勇气的。当历史的“负面剧本”面临着重被搬上当代舞台的危机之时,当坚持了数十年、对促进人才的成长和推动全民族文化的发展“功德无量”的高考制度处于生死攸关之际,我们又不得不忍受揭痕之痛。

因为在高考制度恢复已逾二十年、弊端亦日渐严重的今天,“某些人似乎更多地看到了考试制度的各种弊病,因而患了‘历史健忘症’,忘记废除考试制必然带来的更大的弊病,甚至荒诞不经、费尽心机要为当年的‘推荐制’寻找某种‘合理性’,想再以此来补考试之弊,的确是吃错了药。”[8]就算古代的科举离我们太远而容易被“健忘”,那么文革中的“推荐制”和文革后的“保送生制度”实行不久即被异化为“走后门”的情形,谁又不是历历在目呢?

更何况,这些清晰的往事或现状无不是科举建立之前的推荐制和科举被废之后无序的人才选任制度等历史在当代的重演。当历史的教科书被翻到科举这一页时,本文已无详论高考存废孰是孰非之必要了,因为历史已将答案呈现在读者面前。        

    不止如此,现代高考中的录取公平问题,也可借鉴于古老的科举。探讨科举考试中有关分区取人与凭才取人的争论,以及分区定额录取制度的形成与演变,对我们认识和改进现代高考分省定额划线招生办法也颇有益处。

从制度层面来说,科举不愧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杰作”。但和其他任何传统文化一样,科举文化所形成的深厚的历史积淀仍被分为清晰的黑白两半。同样,“科举学”的研究价值亦不仅仅在提供正面借鉴上,对其消极面的揭露批判也具有同等甚至更大的价值。科举因制度而存,因内容而亡。观照科举考试内容对其制度存废的影响,于当今高考内容与形式的具体改革亦不无借镜。[9]


   

如果说现代高考与古代科举仅仅是在考试形式和作用影响上有一定的相似性,那么,高教自学考试与科举的血缘关系则要亲近许多。创立于80年代初、具有十足中国特色的自学考试制度,是科举考试文化在当代社会的明显存留与升华。

中国建立高教自考制度是世界现代教育史上的一个创举。它是顺应“文革”结束后社会需才急迫而普通高校招生规模严重不足,且有大批青年迫切要求自学成才的需要而诞生的。试想,在当时的条件下,中国为什么没有像许多国家那样大办开放大学或走私人办学的路子,而是发明出国家考试这种教育形式?应该说有传统文化这只“看不见的手”在起作用,因为中国有“以考促学”的古老传统。

换言之,这种独特的教育考试制度出现在中国而不是其他国家,有其深层的历史文化渊源。国家教育部考试中心主任、全国高教自学考试办公室主任杨学为研究员就认为,“自学考试制度直接源于我国古代的科举考试制度”,“自学考试继承和发展了科举考试的传统。”[10](P2-3)且不论自考制度本身直接源于科举与否,也无论自考制度的建制者在当时想到借鉴古代的考试形式与否,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即科举考试文化作为民族传统的一部分已在传统文化中积淀下来,生长在此文化中的个体或群体多少都带有考试传统的遗传因子。

因此,旨在“以考促学”的自考制度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烙印在新时期的显现。

按国务院1988年3月颁布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暂行条例》第二条的定义,“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是对自学者进行以学历考试为主的高等教育国家考试,是个人自学、社会助学和国家考试相结合的高等教育形式。”从科举应试者的年龄和考试内容、自学与助考风气以及考试的开放性、权威性和教考分离等特点看,科举完全具备个人自学、社会助学和国家考试三个基本要素。科举就是中国古代的高教自学考试,而高教自学考试在一定意义上则有如古代的科举。[11]

正是由于自学考试根植于科举,而且两者同为各自时代“以考促学”的大规模社会性考试,在“考”和“学”的各个环节都面临诸多相似问题,故研究科举可以为健全和完善当今的自学考试提供正反两方面的借鉴。这也正是国家教育部考试中心这样一个非科研机构却花大力气来组织研究中国考试(科举)史、各省自考委下达的考试研究课题中考试(科举)史部分占据着重要地位的原因所在。

教育部“九五”规划重点课题中就有以中国考试史为专题的课题,全国教育考试“九五”科研课题中也有“科举考试的作用与影响研究”。另外,全国自学考试办公室、山东省自考办正在进行“科举与自考比较研究”课题,福建省自考委2000年也下达了“科举考试与自学考试的比较”和“海峡两岸科举考试的比较研究”两个课题。除资助课题外,自考实际部门的工作人员也积极撰写有关科举的论文。至今在各类自考刊物和论文集中已发表科举研究论文数十篇,这些论文多从自学考试与科举考试比较的角度研究科举对自考的借鉴。

自考界的科举研究不仅取得了丰厚的理论成果,而且产生了实实在在的效应。自学考试建制之初,大到开放性、国家考试、教考分离等宏观特点,小到命题入闱、考试题型、防弊规制等微观操作,或直接继承科举的做法,或在科举基础上进行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改良。

面对普通高校逐年扩招、学历文凭试点学校日渐增多以及成人学历教育日益红火的严峻竞争局面,自学考试要能够长远健康地发展,除了逐渐完善原有的各项制度外,继续在广博的“科举学”研究领域挖掘历史与文化资源应是有效的途径之一。例如,在处理自学考试与学校教育的关系、改革考试内容、进一步拓展考试功能、严明考试纪律等方面,科举研究都可以给我们以深刻的历史启示。



作为过往社会的“抡才大典”,科举对中国历史上的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教育等各方面都产生过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上述高考与自学考试的建立与运作便富含科举考试的文化因子。相比之下,科举对国家公务员考试的影响则更为深远,既有文化与精神上的明显存留,亦有政治制度上的鲜明痕迹;既与本土现、当代公务员制度有承继关系,亦与西方近、现代文官制度有渊源关系。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或从何种层面,研究科举对于当代中国政治体制尤其是公务员制度的建立与改革都大有裨益。

科举的首要功能是选拔国家后备官员,故其对政治产生的影响最大也最直接。科举实际上就是中国古代的文官考试制度(除选拔少量武官外)。到近代被废前夕,科举已开始朝现代文官考试性质转变,但科举的命运就像它所依附的政治舞台一样,来不及完成这一转变,便在强大的压力下戛然而止,科举终于在它的故乡悲壮地走向了命运的终结。

然而,仅仅废制数年后,部分曾在科举废初欢欣雀跃的人士就已痛苦地意识到,科举之废使中国的官员选拔陷入无序状态,更遑论在科举即将迎来其百年祭的今天,人们远距离“冷眼旁观”时对其蕴含的考试精神之深切怀想。余秋雨在谈到科举对文学的影响时所发出的感悟,便是一种代表性心声。“科举以诗赋文章作试题,并不是测试应试者的特殊文学天才,而是测试他们的一般文化素养。测试的目的不是寻找诗人而是寻找官吏。其意义首先不在文学史而在政治史。中国居然有那么长时间以文化素养来决定官吏,今天想来都不无温暖。”[12]

不过,怀念科举精神的人们仍感到些许欣慰,因为科举虽“失之华夏”,却“得之四夷”。 19世纪,当科举制度在其故乡垂垂老矣时,却西传欧美,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欧美国家巧妙地将科举的考试选才平等竞争精神学了过去,建立起现代文官制度,从而有效地抵御了官场的腐败及任人唯亲的宗法原则,极大地提高了政府的行政效率,为欧美国家的政治制度开创了全新的局面。

为此,一些西方学者对科举赞誉有加。西方学者卜德将科举制誉为中国赠予西方的“最珍贵的知识礼物”。美国著名汉学家H.G.Creel(中文名顾立雅)更是认为科举制影响的重要性要超过物质领域中的四大发明,是“中国对世界的最大贡献”。[13](P155—183)

尽管西方学者对科举“多彰其功”甚至“好评如潮”,但科举的千秋功罪至今难以“盖棺论定”。之所以如此,与人们考察它的视角、距离以及立场的不同密切相关。辩证地看,科举的利弊相随相依,且都十分明显。

但科举首先是一种选任官员的政治制度,若仅从这一角度看,科举对中国官僚政治产生的影响利无疑要大于弊。与以前的各种官吏选任制度相比,科举制可谓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精英再生产机制”。[14]它第一次撇开了血缘、门第、出身、家世等先赋性因素,而将无法世袭的学问作为官员录用与升迁的基本标准。这种机制改变了官员的社会地位来源,极大地促进了社会阶层的流动,更新了官员的成分结构,有利于澄清吏治,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官场请托、植党营私的机会,起码在政府机构的入口处限制了任人唯亲的腐败现象发生。而且唯才是取的原则,保证了官员队伍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

从一定意义上说,中国的古代文化之所以成为世界上唯一的延续数千年不断的文化,古代中国之所以成为世界上唯一能够在两千年间大体维护统一的广大疆域的国家,科举制度功不可没。但另一方面,科举又强化了官僚政治,使“做官第一主义”在中国根深蒂固,客观上助长了唯官、唯书、唯上的习惯和心理定势的形成,对中国社会有着长远的消极影响。[15](P 354-360)

当这种运行了1300年的“精英再生产机制”被连根拔去后,当时的中国社会出现了怎样的情形呢?有的学者认为,废科举有如发生一场社会大地震。作为清王朝自发进行的一次变法,废科举深刻地影响着其后近百年的国运兴衰与社会变迁,可谓是唐宋以后、民国以前中国历史上最重大的一次制度革命。作为社会重要支柱的文化与政治两个层面所产生的震荡便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从文化层面看,科举的废止导致了中国历史上传统文化资源与新时代的价值之间的最重大的一次文化断裂。而从政治层面看,科举之废使得人心与政局都迅速陷入混沌状态。作为过往科举社会的主角,知识分子在科举被废后的政治舞台上出演了一幕幕令人辛酸的悲剧,从此不得不面对一种起伏跌宕的命运。于是,在清末新政时期出现了大批既无法进入新式学堂又无法通过科举取得功名的“无根人”,成为对社会政局稳定极具破坏力的“游民阶级”。

就制度而言,废科举亦非有效的改革。因为罢废科举非但没能达到“补救时艰”、挽救政局的目的,反而出现了一种可怕的官员选任制度真空。这样,在新旧规制之间本该有的过渡的锁链被突然断开,正如严复所言,“非新无以为进,非旧无以为守”。这种“先破后立”的“休克疗法”没有充分考虑到新旧制度整合时所引发的问题,从而导致严重的社会脱序和社会整合危机。[16]因此,废科举所带来的社会震荡之强烈、政局之混乱远远超出时人的估计与想象。

在科举被废后较长的一段时期,近代中国一直未能重新建立起一种公开、刚性和程序化的选官制度。不止于此,当时中国的官员选拔制度实际上倒退到了科举制以前诸形态。废科举这项重大的社会工程,也由于操作衔接环节的失误,向政府的效绩索取了高额代价。直至南京临时政府建立后孙中山先生下达了系列文官考试的批令和咨文,干部选任制度的真空才得到填充。因此,有的学者认为,成熟期科举制度在严肃科场纪律、实行规范竞争方面,的确是我们现行的考试制度所不能及、更是“察举征辟”色彩浓厚、身份与“关系”背景强烈的我国现行干部制度应当借鉴的。[17]

在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政坛风云与官制兴革后,中国的政治面貌已焕然一新。人们欣喜地看到,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各项体制都已进入改革的攻坚阶段。政治体制改革正是其中最重要也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而建立国家公务员制度又是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重中之重。90年代我国建立公务员制度之初,人们很少关注本国悠久的官员选任制度史,主要是仿效西方的现代文官制度。但事实是,现代西方文官制度源于中国的科举制。

孙中山先生早在1921年所作的《五权宪法》讲演中就指出,西方各国用以选拔官员的的考试制度都是源自中国的“古法”考试。这一点也得到了西方人士的认可,几乎所有的西方政治教科书都将文官制度的创始者归于中国。因此,曾任美国联邦人事总署署长的艾伦·坎贝尔教授在80年代初应邀来华讲学时,得知要在其发源地讲授文官制度后深感惊讶。

诚然,西方文官制度在中国科举制基础上进行了很大程度的改良,有许多先进的因素值得我们吸纳,但其奉行的公平竞考、择优录用原则均取法于科举制。因此,当我们致力于建立和完善国家公务员制度时,无论从吸收国外文化抑或从吸收本土文化的角度,研究科举都是我们无法绕过的课题。当然,我们不能指望仅靠考试取官就能解决政治体制现代化的出路问题,但作为一种精巧的政治录用方式,考试选才可以减少用人方面的腐败,其平等择优的精神具有恒久的价值。

综上所述,同为大规模社会性考试,现代高考、自学考试和国家公务员考试,或在考试性质、考试功能、或在考试产生的社会影响上,都与科举有着某种程度的直接承继或间接渊源关系。不仅如此,与科举考试的性质、功能差异甚大的现代社会各类专业资格证书考试,也可从考试题型、考试组织、防止作弊等方面吸取科举考试方法与技术之精髓。至于科举时代所形成的在成绩面前人人平等、“读书至上”等社会价值观念和某些心理、习俗,在今天也有明显的遗存,虽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但也反映出了“科举学”的现实意义。

人们常说,“过去的是历史,但历史没有过去。”古代中国因科举之故而成为名副其实的“科举社会”。如今,科举虽已停罢,但深含公平精神的考试选才方式却没有而且也不能够废止。在日益追求公平竞争的市场经济条件下,中国正逐渐朝考试社会发展。从“科举学”的视角进行考试历史与现实的观照,有助于我们探寻考试发展的内在规律,并能为今天的考试改革提供丰富的历史素材,使考试制度沿着正确的轨道健康发展。这便是“科举学”的现实意义之所在。


参考文献:

[1] 李远哲.中国文化与教育.参考消息,1999-10-11、12.

[2] 刘海峰.高考存废与科举存废.高等教育研究,2000(2).

[3]刘海峰.科举制长期存在原因析论.厦门大学学报,1997(4).

[4](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三后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5](明)张萱.西园闻见录:卷四四.礼部.三.选举科场.

[6]清史稿:卷一O八.选举志.北京:中华书局,1977.

[7]葛剑雄.科举、考试与人才.人才与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第二届中国东南地区人才问题国际研讨会论文集).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1996.

[8]雷颐.珍惜考试.大学生,1997(10).

[9]郑若玲.科举启示录——考试与教育的关系.清华大学教育研究,1999(2).

[10]胡家俊、刘生章等.自学考试管理研究.杨学为序.北京:外文出版社,1994.

[11]参阅刘海峰.科举:中国古代的高教自学考试.高教自学考试,1998(1).

[12]余秋雨.十万进士.收获,1994(3).

[13]H.G.Creel,The Beginning of Bureaucracy in China:The Origin of the Hsien.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3,February 1964.

[14]孙立平.科举制:一种精英再生产的机制.战略与管理,1996(5).[15]Liuhaifeng,The Double-edged Sword:The Merits and Demerit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in China.The Effects and Related Problems of Large Scale Testing in Educational Assessment.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8.

[16]萧功秦.从科举制度的废除看近代以来的文化断裂.战略与管理,1996(4).

[17]秦晖.科举官僚制的技术、制度与政治哲学涵义.战略与管理,1996(6).



《新华文摘》2001年第2期封面


该文被《新华文摘》2001年第4期“历史”栏目全文转摘


(原刊《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4期,90-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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