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说今夜我只想你,兄弟,却让另一个人自作多情
公元1076年中秋之夜,苏轼和友人在超然台上饮酒赏月,作了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苏轼酒量很差,喝一点就上头,“欢饮达旦,大醉”云云,都是文学修辞,如果真的“大醉”,那该是第二天早晨开车上路还是酒驾状态,如何还能做诗。
这首词本是中秋之夜思念远在齐州(济南)的弟弟苏辙的,谁知几年后传到京城,进了皇宫,宋神宗读到“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时,叹息道:“苏轼终是爱君”。这时候苏轼已经因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五年了,于是皇帝大笔一挥,改到离京城较近的汝州任职。
宋神宗这句云山雾罩的话,今天的人们一定觉得没头没脑,估计当时他的左右也是不明所以。
再讲一个故事,大家就明白了。
宋仁宗时,张相昇为御史,专门找宰相等高官麻烦。仁宗说:“你这种得罪人的岗位,真可以说是孤寒了,即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不至于反复对我身边的近臣挑刺啊?” 张相昇说:“我怎么会是孤寒呢?我一个布衣出身,如今紫袍金带,早就知足了。陛下你内无贤相,外无名将,孤立于朝廷之上,你才是孤寒呢!”厚道的仁宗被噎得够呛,但并未计较御史的大实话。
作家写个月亮,都能引发这么多联想,可见苏轼写那么多讥刺新法的诗作,终于被小人所乘抓进监狱,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人家不爱听什么,你偏要说什么,作家的职责在这一点上与御史相同。古今中外的作家,都这个“毛病”,如果没这“毛病”,就不必有文学了。
也难怪宋神宗感觉苏轼以月喻人。高处不胜寒,大概只有他这个皇帝体会最深了。诸葛亮喋喋不休地嘱咐刘禅,亲贤臣,远小人,这意味着,贤臣每天想着国事公事,和皇帝的私生活离得都挺远,也都不太善于揣摩圣意,因此都不太亲;马屁精才亲,权臣、佞臣、弄臣、谀臣才亲。环顾朝廷,专门戳我肺管子的那些人都走了,旁边迎合我的家伙,表面上甚合我意,甚慰朕心,其实跟我不是一条心。宋神宗在位十八年,他在仰望中秋之月的时候,心底大概都是这种一片孤寂与凄清。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人却不是一拨人。宋人眼中的月亮已经与唐人完全不同。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时”,又高歌“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杜甫在“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时,眼前却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贾岛说“得之一寸光,可买千里春”,杜牧说“万国尽分照,谁家无此明”,盛唐气象,盛在何处,盛在人的心胸之阔大,他们善于摆脱眼前事,转而仰望浩渺的宇宙。后人评价东坡这首《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也正因其登高怀远之故。
太阳落山了,月亮出来了,在月下行走,该是多么惬意,可是江里有蛟龙山上有虎豹,尽管一片清光照耀,我却难以舒适地行走,多么痛苦。王安石变法,引发朝野一片哗然,在三年时间里,他清除了一大批反对他的人,包括十七名御史、四位谏官和三名皇帝的秘书。清光,显然是指宋神宗,蛟龙虎豹云云,当然是反对新法的人了。即使有皇帝的支持,推行新法却仍有如此巨大的阻力,我真是太难太难了,这种痛苦的体验,我跟谁说去?只能借着月亮说说了。
推行新法,你还是应该多听一听大家的意见,让月光照到庭院中,不要搞得乌云蔽月、一手遮天似的。
黑格尔认为凡悲剧都在于理想的冲突。人生的所有烦恼,都在于欲望受限,人生的悲剧正在于冲突没法得到解决。王安石外号“拗相公”,他的执拗、他的盲目、他的刚愎,正在于他第一看不到,第二想不开,第三摆脱不掉。每个人的人生之路都各有不同,但有一点肯定相同,那就是你必然会有所取舍,有所得失。世间有多少曲意逢迎,假意周旋,又有多少花花轿子,虚与委蛇,大家都知道极其无聊,可是仍然在这个无聊的圈子里重复无聊的生活,又有几人看得开,有几人能放下这种无聊?
我思念家乡的心情,怎么也抑制不住,只能向天悲叹!于是立即弃官回老家去了。张翰是善于摆脱的,受到后人的赞誉。不过人人都成张翰,第一不可能,第二更没必要。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轼的意思,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缺憾,何必非要强求圆满呢?当登高怀远的时候,我们都祝福亲友活得好好的,远隔千里,共一轮明月,今夜我只想你,兄弟。
咏月诗除了这首苏词,还喜欢南朝一个叫朱超的诗:
月亮是个宝,不管远近,即使你在远离家乡的孤舟上,她也会跟你做伴。在中秋这一天,除了那个孤独的宋神宗,大家都不会感到孤寒,因为远方也有人在看着月亮,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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