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骚扰：我们与恶的距离只隔着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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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不再沉默；今天，我们都和你在一起。

我们与恶的距离只隔着空气

风吹沙 | 文

12月2日下午，弓玄子性骚扰案终于等来了海淀区人民法院的不公开开庭。

从2014年6月案发起，经历了整整6年多的曲折。这6年的过程，只有亲历者才能充分体会到其中的艰难和重重压力。好在面对着身份、地位、名气、社会形象、经济能力完全不对等双方，案子能够进入庭审阶段，这本身就是司法的进步，对于2019年最新修订的《民法典》关于“性骚扰”条款，也有着重要的实践意义。

近年来，从民间到高校，发生了多起性骚扰案件。近年来由于网络的发达，这类对女性造成伤害的案例不断地撞击人的眼球：王振华猥亵女童案、鲍毓明性侵养女案、哈尔滨女童失踪案......

不只是女童，成年女性同样面临着性侵的困扰。中央美院导师姚舜熙性骚扰，47名同学联名举报，学校取消其任职资格。

我在百度打上“性骚扰”一词，竟然搜出6300万条目，可见在岁月静好，花团锦簇的背后，是一个对女性充满危险的社会现实。在一份《中国职场性骚扰调查报告》中，有65%的女性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性侵。这个比例高到“女人是猎物，社会是丛林”的地步。

前几天，我与几位女性朋友讨论性侵话题，不说则已，一说竟然生活中或多或少都遭遇过类似的伤害，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而更让人倍感惊心的是，大多数女性被性侵后，都选择了“沉默”。我们在讨论为什么许多女性都选择沉默时，普遍共识是，除了性教育缺失，男权社会的道德评判是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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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性教育缺失，那些不知不觉的陷阱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房思琪对妈妈说，我们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她母亲诧异地回答，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的教育。

孩子的性成长教育应和文化课学习应放在同等重视层面。可是在现代中国家庭，又有多少父母可以和孩子坦然地探讨“性”话题。据我所知，大多数父母都如同房思琪的父母，忽视孩子的早期性教育。我们总是噤若寒蝉地告诫孩子要注意自我防范，远离危险。可那些看不见的危险到底在哪里，怎么防备，大人们并没有教导他们，当危险来临时，他们茫然失措。成人们需要意识到，知识和身心共同成长，是孩子健康成长的基础。而许多父母错过了这一块，恶果将会随时显现。

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曾经是禁忌的谈“性”，如今不再是禁区。我记得我小时候学校开过一门《生理卫生》课，男孩女孩们正是性模糊阶段，对异性有着好奇心。但学校对这门课程颇多禁忌，以自学为主，浮云略过。学校讳莫如深的态度更加激起了孩童的好奇心。一些大胆的男孩依着课本对女孩进行粗陋的言语和动作攻击。他们只是玩虐心态，但如果不加以正确引导，一些孩子就可能会从模仿滑向进攻。

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的双重缺失下，孩子们的成长之路并不一帆风顺，一直延续到成年，他们的性生理成熟了，性心理却成长缓慢。社会没有意识到这种性能力的残缺，而后果是他们对外界没有足够的明辩能力和抵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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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社会道德评价体系的逼仄空间

首先，女性的道德羞耻感是一件不褪色的内衣。

从弓玄子案的诉说来看，她在陈述过程中，身心遭受了巨大的压力。她说到了因为被提问的诸如性、人品、作风等问题心里让所感到的羞辱性质，以及被对方律师取证时的隐私截图。这种被曝光的状态，会使许多女性产生自我羞耻感，并且造成心理防线的奔溃。

我的一位女性朋友说过她童年曾经遭遇的伤害：

在她很小的时候，大约三岁多一点，刚刚开始记事。她曾经被邻居的一个叔叔性侵。说是叔叔，也就十七八岁，青春骚动的年龄。这个小叔叔用玩具诱惑她，让她陪他玩，但最终他胆怯了。长大成人后，她才明白自己逃过了一劫，但是仍然感到心惊肉跳。

我问她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父母，她摇摇头。问为什么？她说，过去那么多年了，不要给家人添堵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我陷入沉思。是的，又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丑事”。我思考的是，为什么丑闻先于伤害进入受害者的头脑，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受害者思维的倒错？

从古至今，女性在性暴力问题上总有道德羞耻感，女性受伤害并没有在社会上获得更多的同情和支持，反而会使女性受到更多的不平等对待，比如择偶、交友、熟人评价、家族不认同、环境压制等。

几年前社会上还流行处女膜修复术，这种基于女性对自身耻感的修补，目的却是为了迎合男性的道德评判。在古代，女性由于受性侵投河上吊的比比皆是。加害者逍遥法外，被害者以生命洗刷，一部《列女传》，树立了古代女性的道德标杆。

其次，因为社会环境的道德压制，许多人心中还长着辫子。

在漫长的历史文化浸润中，两性逐渐被固化成主宰和附属。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几年前去皖南歙县，那里有个著名的“棠樾牌坊群”，共有七座牌坊，勾勒出封建社会的“忠孝节义”。其中两座节孝坊是朝廷为表彰两位守寡多年的妇女建造。这种国之重器的价值尺度起到的示范作用，毒害了千千万万的女人。

中国古代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在家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等等，直接把女性置于男性附属物地位，女人作为人的特性也仅仅限于繁衍属性，男性的道德准则是决定女性行为方式的唯一标准。

几年前某些宴会流行的“女体盛”，直接把女人当盘子使。作为女性，我被这件事震惊，并极大愤怒。把女人当物器的思维，是对女性基本尊严的蔑视。古代封建社会对女性的物化眼光一直延续到现代，在许多人的心里，那根长长的辫子一直存在着。

第三，花样繁多的性侵害方式，那些你躲不过去的眼和手。

现代社会，性侵害有着广泛的内容和空间，受众已经扩大到两性间。最新《民法典》中，对性骚扰有着法律定性。民法典第一千零一十条规定：违背他人意愿，以言语、文字、图像、肢体行为等方式对他人实施性骚扰的，受害人有权依法请求行为人承担民事责任。

弓玄子只是一个去央视的实习生，她根本不可能想到在明亮、光耀、辉煌的塔尖里，竟然隐藏着肮脏的黑手，而这样的黑手强力而遮天蔽地。如果没有监控录像的证明，我不知道那些受到过侵害的女性们，如何洗刷身体上和心灵上的污垢。

然而，性侵害已经在社会各个角落无所不在。

多年前，我曾经遭遇过一次“黄段子”骚扰。

在一场饭局上，十几位男性，只我一位女性，他们开始讲黄段子，我感觉到他们的不怀好意，他们的眼睛象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刷来刷去，暧昧，赤裸裸，我感觉自己象洋葱一样被一层层剥开。因为只有我一个女生，我只能拼命装没听见，内心惶恐、害怕、无地自容。他们看我不吭声，更加肆无忌惮，越说越下流。最后，我实在忍无可忍，站起身落荒而逃。

过后，我非常非常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勇敢地站起来警告这些无耻流氓，让他们直接停止。

同样的问题，我采访了我的女性朋友，她们也大多选择了逃离。可见，勇敢是女性无论如何都要拿起的武器，否则，那些伤害会如影随形。

网络时代，只要上网总是避免不了被骚扰。最显而易见的是，网页性暴力，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那些搜索引擎，各种网络首页，弹窗广告，总是防不胜防地涌来大量的污秽图片、视频，如不小心点击到某些条目，后面会跟来更多不堪入目的内容，有的流氓网页甚至会强行置入你的主机，每次打开电脑，就会鬼魅般地出现。

电线杆小广告已经被高科技流氓网页代替了，这是个作恶都要用技术手段的时代。

 四、女性意识的觉醒，还有一段漫长的道路要走。

女性，首先要理解在性侵害中，我们是被害者，不是“丑闻”制造者。

我对女性意识的觉醒来源于多年前看的一本书，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

她在开篇就说：“女人不是生成的，而是养成的。”婴儿出生之初是没有性别意识的，女孩在一步步的成长过程中被灌输了许多禁忌，她们的女性思维被不断强化。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女性从被施与者到施与者，男女双方合谋完成了女性被固化成女人的成长过程。

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中国古代女人裹小脚，在小女孩七八岁时就施以这样的酷刑，而行刑者往往是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亲生母亲能够狠下心来面对惨叫哭泣的女儿实施这样惨无人道的酷刑？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这是男权社会接纳女性的基本标准，不按这个标准来塑造，女性就无法在社会立足。

非洲的“割礼”一样让人不寒而栗。男权社会对女性摧残的手段残酷到畸形，如果这种手段再绑架上道德宗教的战车，让女性心甘情愿地对自己下起了狠手，就更加可怕。虽然目前这种陋习在国际卫生组织的帮助下逐步废止，但仍有少数地区还在沿袭。

男权社会的一个显著标志就是女性的人身依附关系。这种依附从物质蔓延到精神。男权社会建立了一整套以男性为主体的价值观，并用这套价值观作为整个社会的价值尺度。在这样的尺度下，女性一步步地沦落到从属地位。

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女性的经济独立带来了自我性别意识的觉醒，女性的人身依附性大大减弱，但精神依附性依然存在。比如，女性意识中似乎必须的“男主外，女主内”，比如抚养孩子女性更多的付出，甚至在夫妻双方照顾家庭放弃工作的选择上，大都是女性回归家庭。许多女性在择业时就给未来预设了较大的空间，为必要时的退出做出让步。

我们需要看到的是，在面临选择时，到底是基于问题本身的更好答案，还是基于性别的天然选择。这样才能看出两性的实际差距，社会才有真正意义上的进步。中国的封建历史漫长，对女性的思想侵害深厚，女性必须从封建意识里给自己断奶，才能成为真正具有独立人格的人，才能在这场性别平等的追逐中，比肩而行。

五、在丛林中穿行的女性，怎样才能避免危机四伏？

今天在讨论弓玄子案时，清华大学哲学系黄裕生教授在群里分享了这段话，非常触动我：

“女性的尊严就是男性的尊严，男性只有在尊重女性一样的尊严时，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尊严。在很多领域，男性仍然占据着优势，但男性不能把自己的这种社会优势转化为对女性的优越，更不可以把它转化为自己多于他人的尊严与特权，并进一步衍生出各种肆无忌惮的行为。”

弓玄子在过去六年遭遇了很多，曾经帮助她发帖的麦烧被以侵犯名誉权告上法庭。此后人生轨迹改变，远走他国。

六年来，弓玄子一直在坚持，没有选择妥协，这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和力量。她说她能够公开发声并坚持到现在，离不开大家的支持与声援，也离不开彼此共同的守望和共鸣----向历史要答案。

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里说：“所谓弱势群体，就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人。

2018年罗茜茜实名举报北航博导陈小武性骚扰女学生案，取消其教师资格。罗茜茜说，虽过去许多年，最终决定说出这个秘密，是偶然间在网上看到，我的学妹们依旧在被他性骚扰，所以决定站出来，不再沉默。

王振华猥亵幼女案一审判五年，引起极大的民意不满。韩国“素媛案”直接导致韩国对性暴力犯罪法律量刑的修改。美国“MeToo运动”的发起，目的是呼吁所有曾遭受性侵的女性挺身而出，讲述自己的经历，借此唤起社会关注。

只有更多的人站出来说不，引起社会更广泛的持久性关注，才可能推动法律的完善。

让我们都来声援，让社会形成强大的合力，在女性周围形成铜墙铁壁，才能迫使那些隐性犯罪收起他们的魔爪，使我们女人真正拥有“免于性恐惧的自由”。

一个社会是否文明，也取决于女性的尊严是否得到维护。这种尊严不是施舍，是抗争。

今天，有许多人在法庭外关注、声援弓玄子，因为我们意识到，维护她的权利，就是维护我们自身的权利；支持她发声，就是支持我们自己发声，就是送给每一位被侵害的女性的力量源泉。

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弱势者，捍卫他人的权利最终就是捍卫我们自身的权利。

可喜的是我们从弓玄子身上，看到了现代法治文明思想的树立的曙光——她说作为最早的性骚扰案由的官司之一，她希望给大家看到，我们在这个过程当中经历过什么，而且我们相信，历史可能会反复，但它一定会往前走。希望有一天，我们会得到一个新的生态。

正如电影《末路狂花》所说：Let’s keep going！让我们继续向前！

因为， 只有不再沉默，我们才可能穿过黑暗丛林。

（2020年12月3日）

【作者简介】风吹沙：坐标安徽。喜欢读书和诗歌。读书是为了追寻常识。一枚园地耕耘者。

（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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