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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今天,张纯如离开我们整整十九年了

阿斗的梦 阿斗凿墙 2023-12-11


作者:一枚


1、
今天,2023年11月9日,是张纯如去世19周年。
我们几个张纯如纪念公园的义工,前一天就约好了,今天上午11点,到她在Los Altos的Gate of Heaven Cemetary (天堂之门墓园)来看她。
我到得有些晚了,车子在墓园里停下来,就远远地看到好几位朋友已经站立在张纯如到墓碑前。
我轻轻地站到最旁边。
大家正在一个个,轻轻地对着纯如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着说着,眼泪情不自禁流了出来。流淌在她们的脸上,也流在听着的我的心里。
从1968年3月28日到2004年11月9日。
她离开我们整整十九年了。
十九年的今天,她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36岁。
被鲜花簇拥的墓碑上,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
不远处,一棵秋天的树在蓝天下秋叶斑斓,灿烂若霞,如同她曾经如此绽放的生命。
每次来,我都是用这棵树来定位她的墓碑。
我们冲她深深鞠躬,献上我们的敬意。
2、
在《永远的张纯如》一书中,如下的段落,记录了十九年的今天,那个悲伤的日子是如何开始的:
2004年11月9日清晨大约9点钟,一位骑摩托车的过路人在加州的Los Gatos南部17号高速公路旁的一条看似废弃多日的偏僻小道上,发现了停靠在那里的一辆小汽车。
他走上前去,想看看是否车子出了什么问题需要帮助, 但是发现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已经死亡。警察在他拨打了911后赶到,警局的发言人后来在回答记者的提问时说, “车子没有从里面锁上,车身和车窗完好无损,从随后赶到现场的警察所掌握的证据来看,她显然是被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古董手枪里射出的一发子弹击中头部而死亡。”
而在张妈妈为纯如写下的传记中,她说2004年11月9日那一天,是“她希望忘记,却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
那天早晨8:30,电话铃声响起,纯如的先生Brett Douglas告诉他们,纯如在夜里离开了家, 她的那辆白色的车也不在车库里。
张妈妈和张爸爸立即赶去了纯如的家。他们两家挨得很近,走路两分钟就到。在她的家,他们在她的电脑旁,发现了一个纯如在当天1:44am打印出来的条子:
亲爱的Brett,妈妈,爸爸和Mike(纯如的弟弟-一枚注)
过去几周里,我一直在是否我应该活着或者死去的决定里挣扎。
正如我曾经对Brett提起过的,当你相信自己还有一个未来的时候,你会考虑几代人或者几年;然而,当你不再相信自己还有一个未来,你就甚至不是在一天天地煎熬,而是在一分钟一分钟地熬着。
你们不会希望一个人仅仅在她从前的空壳里度过她的余生......我曾经想过逃离,但我永远不能逃离我自己以及我的思想。
我选择了这样做,因为我实在是太虚弱了,虚弱到无法挺过眼前年复一年的痛苦和哀伤。每一次呼吸,对我都变得如此艰难......这样的焦虑,就像溺水的人淹没在大海里。我知道我的行动,会把我的痛苦转嫁到他人的身上,尤其是那些最爱我的人。请宽恕我。宽恕我,因为我无法宽恕我自己。
爱你们的,
纯如

(一枚译)


3、
今天的天空湛蓝,阳光灿烂。
时光就这样,一转眼就是十九年。
我听着身边的朋友一声声对纯如倾诉的思念,定睛在墓碑上,纯如那美丽年轻,笑意盈盈的脸上。
我无法想象在十九年前的今天的那个凌晨,写这封绝笔给自己的丈夫、父母和弟弟的她, 正陷入怎样的一种痛苦中。那每一分钟都在煎熬着她,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如此艰难的她.....
那一天,他们一家人绝望地到处寻找着纯如,又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只要噩耗暂时还没有来到,或许还有可能找到她回家。
直到那个深夜,几乎已经是半夜12点了,张爸爸和张妈妈接到Brett的电话,说他马上和一个警察一起过来。
“我非常难过地告诉你们,Iris已经身亡了。”警察说, “她在今天清晨用用枪自尽,她的尸体被发现在Los Gatos她自己的车里。”
那一刻,地动,山摇。张爸爸和张妈妈倒在了他们客厅的沙发上。“我发现自己,掉在了一个无尽的黑暗隧道里,坠落。” 在书中,张妈妈这样写道。
我的心跟着坠落,绞痛。
抬头,是初秋温暖的阳光,仍然炙热。
这时,我听见与我们并排站立的一位朋友引用纯如妈妈的话对纯如说:不用记住你是怎么死的,要记住你是怎么活的。(大意)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我。


4、
纯如是怎么活的?
张纯如出生在1968年3月28日的美国新泽西,普林斯顿大学所在的普林斯顿医院。她的父母和母亲都是60年代从台湾来美国留学的高材生。那时,她的父亲张绍进正在普林斯顿大学的Institue for Advanced Study(高等研究院)作博士后。在她离去后,她的母亲张盈盈在那本为她所著的《The Woman Who Could Not Forget 不能忘却的女性》回忆录中,深情地回忆道:
苹果树和樱桃树的花瓣正在新泽西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的校园里盛开。还是婴孩的Iris躺在一个崭新的小推车里,身上盖着我的母亲刚刚(从台湾)寄来的粉色的小被子。我看着她小小的脸,在她的睡梦中,是如此平安香甜。那时1968年四月中,她刚刚出生两个星期。( 一枚译)
在书中, 纯如的妈妈张盈盈说, 在她出生之前,她的英文名字Iris和中文名字纯如,就已经被她和先生选定了。那时,孩子的性别在出生前还不是很容易确定,所以他们为男孩和女孩都准备了名字。他们俩都觉得Iris这个英文名字给女孩特别好,尤其是喜欢希腊神话的纯如的爸爸,因为在希腊神话里,Iris是一个在天堂和人间传递信息的彩虹女神,所经之处,都留下彩虹的身影。她说他们当时还没有意识到,Iris其实也是一种花的名字。是的,鸢尾花,蓝色的, 象征着光明和自由,是法国的国花,又被称为爱的使者,有着力量与雄辩的寓意。 
而Iris的中文名字的纯如二字,象征着纯洁和天真。
纯如的妈妈说, 她的中文和英文名字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她的一生。虽然在当时取名时,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
1994年的12月,当张纯如在一次研讨会上看到张贴的南京大屠杀的照片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自己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悲惨的照片” 。26岁的她她决心开始写这本书,带着愤怒来写的, “我不在乎这书能否赚钱,对我来说,让全世界了解1937年在南京发生的事情,非常重要。
1997年,也正是南京大屠杀60周年。赶在那一年的12月13日60周年纪念日之前,张纯如的著作《南京大屠杀》正式出版了。《永远的张纯如》一书中提到,为了写这本书,张纯如“花费了两三年的时间,从中文、日文、德文和英文的原始材料里手机素材,先后到到中国大陆多次,查阅东京战犯审判记录, 采访幸存者,联系敢于站出来说话的日本二战老兵,阅读当时在华的美国传教士和医务工作者的日记。” 那段准备材料的日子和后来的写作过程让张纯如身心交瘁, 她减轻了体重,开始掉头发。
书出版了,不但在华人世界备受瞩目,而且在美国评论界也被广为赞誉。在序言中,哈佛大学历史系教授William Kirby称其为”第一本充分研究南京大屠杀的英文著作“, 而获得过普利策奖的美国作家Richard Rhodes则称为“一本极有力而具划时代意义的书”。
而年轻的她,则将她书中所描述的同胞的恐惧和痛苦,都深深吸入了自己的体内。
直至2004年11月9日,十九年前的今天,她36岁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


5、

在纯如的墓地旁边不远处,长眠着我跑团亲爱的大师兄夷延有。

两年前的4月5日,我们一群亲人和朋友, 目送他最后一程,安葬在这里, 青山环绕的天堂之门。

今天中午,告别纯如的墓地之后, 我过去看大师兄。

坐下来,用手指拂过他的脸,陪他说会儿话。

纯如,大师兄,you are always in my heart (你们总在我的心里).

谢谢你们曾经带给这个世界的光亮。

我会记住你们是怎么活的,挺直腰杆,说真话,做自己能做的事,活好在世上的每一天。

愿你们在天堂安息。


6、
今天上午去天堂之门墓地的时候赶时间,都没有来得及给纯如和大师兄买一束花带过去。
从墓园出来,回家的路上我特意路过Safeway超市,停下来,买了一束白玫瑰和一束向日葵。
我把车子开到位于San Jose的Iris Chang Park (张纯如纪念公园)。公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想,今天是纯如的忌日,想念她的朋友们估计都会去墓园去悼念她——我们上午去之前,就已经有一束新鲜的蓝色鸢尾花放在墓碑上了。张爸爸张妈妈年纪大了,估计不一定有力气开那么远去墓园。他们的家就在纪念公园旁边,很可能,他们会到公园来祭奠她。我希望他们来的时候,也会看到有献给纯如的鲜花。
我把纪念碑前的两个空罐子都拿去去灌满了水,把一支支花修剪好,插进白色的花瓶里。
让这两束花,在今天,绽放在Iris的公园里。
正要上了车离开公园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张妈妈和张爸爸也来到了公园。他们说,他们过来,发现纪念碑前没有鲜花了,就特地开车也去买了两束花。只是没有想起来带剪刀,还说要回家去取,正好看见了我。
我发现,张妈妈买的两束花,分别是粉红和紫色。张妈妈说,她也想过买白玫瑰,但是后来还说决定买颜色更艳丽的花。
我把张爸爸张妈妈带来的花,一起插进了向日葵的瓶子里。那一瓶之前只有向日葵还略显单调,这一下子颜色更美了。

再次抬头,看纪念碑上的文字:
张纯如(1968-2004),圣何塞居民,作家、调查记者、历史学家、讲师和人道主义者。她对人性怀有深深的崇敬,关心全人类的权利,为揭露不公不义而不懈奋斗。纯如相信我们通向自由的道路,建立在这样的一个信念上: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让世界不同。(一枚译)
碑的下方,还刻着张纯如这样的一段话:
请相信一个人的力量。一个人可以对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一个发现可以治愈一种疾病或跨越造福或歼灭人类的新技术。作为一个个体,你可以改变数百万人的生命。想象远大,不要限制你的视野,永远不要妥协你的梦想或理想。- 张纯如

7、
离开公园的时候,我从车窗再次往后看。
我看到远远地,张妈妈扶着张爸爸,两个人一起慢慢往公园里走。
我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在今天这个悲伤的日子里,可以正好遇见张妈妈和张爸爸,让我有机会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好好拥抱一下张妈妈,也搀扶着张爸爸走几步路。
我一直记得,张妈妈在书上说, 2004年11月9日那一天,是“她希望忘记,却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
我一开始在插花的时候,想着张爸爸张妈妈就就住在公园附近,我曾经去过他们的家,要不要给张妈妈打个电话去看看他们?我有点犹豫,担心万一他们在午休会不会打扰他们。没想这么巧,直接在公园碰到了。
我原本有些担心张妈妈会不会在今天过度悲伤,但是张妈妈的脸上一直都是笑容——不是那种掩饰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平和的笑容。她甚至还记得我最近刚刚回国了,问我父母的身体现在都怎么样了。她还记得我的妈妈于她同岁,都是出生于1940年。
和我妈妈一般大的张妈妈83岁了,她的腰杆挺直, 笑意盈盈,脸上的皮肤都少见皱纹。
今天在墓园的时候还在跟朋友说起, 这样乐观坚强的母亲,难怪会养出纯如这样勇敢的女儿!我想,家门口的这个以她女儿名字命名的公园,现在早已成了他们的生命中一部分,他们经常过来散步, 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天的上午,也会过来跟维护公园的义工们一起清洁,除草。
(对了,本周日11/12日早上9-11am,就是我们每个月一次的义工清洁公园的时间,有成年人,也有很多家长带小朋友们来清洁公园,告诉他们纯如的故事。如果你也在美国湾区,欢迎你也一起来。地址直接在在谷歌地图搜索“Iris Chang Park”就可以找到。)
“公园已经是他们一半的女儿。” 朋友说。这个女儿,希望被记住她怎样活的样子。
张妈妈曾经说过, 在纯如的一生中,那些与正义被侵犯有关的主题总能引起她的共鸣。所以纯如用她的生命和文字为那些受难者发出声音,我们应该记住她的这种精神。
我想, 用她的生命和文字为那些受难者发出声音,就是她怎样活的样子。
因为,Power of One. 
一个人的力量,也可以让世界不同。

(一枚,美国西部时间2023年11月9日夜)
【作者简介】一枚:安徽人在北美,两个孩子的母亲。一枚园地耕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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