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 | 合辑:卢梭思想中的个体形象
卢梭对现代世界的影响,不仅是其理论,更在于他刻画的个体形象。或者说,理论容易固化,而这些形象则是不断激活理论的精神。在这些个体形象中,爱弥儿无疑是其中最丰富、最核心的一个。此次所选四篇文章都与这一形象的内涵密切相关。第一篇文章是托多罗夫的名作《脆弱的幸福》的节选。虽然他也认为爱弥儿是现代世界的英雄,但这个英雄需要与另外两条道路相对照,一条是孤独个体之路,一条是公民之路,而爱弥儿标示的是第三条道路:道德个体之路。在第二篇文章里,阿兰·布鲁姆从文明危机的角度出发,将爱弥儿视为反布尔乔亚的英雄。第三篇文章在基本接受上述洞察的基础上,更深入地指出,三条道路并不在一个平面上,道德自由必须经历个体与公民的处境,才能完成对二者的超越。第四篇文章是让·斯塔洛宾斯基《透明与阻碍》的第十章。在他看来,卢梭生命的全部力量都旨在追求透明与亲密之境。透明之境不同于爱弥儿的道德之路,甚至是它的反面,因而,爱弥儿亦代表着卢梭对自己的反抗。
茨维坦·托多罗夫是现代结构主义文学批评的重要人物,他对卢梭思想的分析别具一格,既有文学的敏感,又不乏智识的深度。按照现下主导的学术规范,《脆弱的幸福》似乎是太单薄了,仅仅是有关卢梭思想的一些“随笔”和“散论”,但事实上,作者乃是化繁就简,直指现代个体之处境这一核心问题。如果古代城邦的公民之路已经逝去,而像晚年的卢梭一样成为一个远离社会的孤独个体又充满危险,那现代人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正是在爱弥儿身上,作者看到了第三条道路——道德个体之路。爱弥儿是一面镜子,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形象和变形。
当人们已经默认《社会契约论》是卢梭最伟大的著作,阿兰·布鲁姆则适时地提醒我们,《爱弥尔》才是这一殊荣的真正担当,它的出版是可以与法国大革命相提并论的事件。布鲁姆告诫读者,这本书不是只说了如何给孩子包襁褓、哺乳、做游戏,而是确立了一个现代世界的英雄,反布尔乔亚的英雄。何为卢梭眼里的布尔乔亚?就是在与别人交往时只想着自己,而在理解自己时却又只想到他人,可怜的文明人!更重要的是,卢梭可怜这些文明人,于是,想用同情、友谊和爱来升华他们的心理,塑造新的人性。
渠敬东教授是近年来中文学界最早重视《爱弥儿》的学者之一,他结合卢梭对现代民情和人心的分析,充分地展现了爱弥儿这一形象的理论意义和思想内涵。他认为,爱弥儿作为“社会中的自然人”,最核心的特征是单纯(simplicity)。对于此次专题来说,更重要的是,作者纠正了托多罗夫、布鲁姆等人完全忽视《爱弥儿》之“附录”的做法,极为深入地指出,附录是卢梭思想的又一次拓展,是他对爱弥儿形象的再一次试炼和升华,或者说是对单纯的摧毁和再造。没有附录的《爱弥儿》是不完整的,同样,没有经历极端的“人之处境”与“公民之处境”,现代人的道德征程也是不完整的。
从形式上,《透明与阻碍》一书基本没有涉及《爱弥儿》,从内容上,斯塔罗宾斯基笔下的卢梭一味追求透明亲密之境,爱弥儿则需要用恰切方式建构家庭和社会关系,将其放在此次专题中,多少有些奇怪。但这种强烈的差异恰恰能够提示我们,爱弥儿之于卢梭,如同苦药之于病人;卢梭的书写除了直抒胸臆,还有对自己的反抗。这样,当我们借助《透明与阻碍》更理解卢梭的时候,我们也能更好地理解爱弥儿。其实,本书的任何一章都是卢梭病症的整体展示,之所以选择第十章,是因为作者借助的文本相当罕见,比如卢梭未完成的《化学原理》。在所有石头中,为何卢梭独独偏爱水晶?作者的眼光着实让人惊叹。
除了这四篇文章外,本专题还选取了两篇密切相关的“源典”文章:
《第一次散步》这篇文字实际上是全书的“引言”,文中说明作者写作此书的原因,指出他如今孤独的处境是他的敌人长期策划的阴谋造成的;他说他发现敌人对他“布置的网罗是如此之大”,所以他从此将永远放弃在他“生前把公众重新争取到”他这一边的希望;他今后将不求助于任何人,而要反过来求诸自己,他说:“只有在我自身才能找到几许安慰希望和宁静。”他庆幸自己的“心在逆境的洗涤下已得到净化”;他傲视他的敌人,他说:“尽管他们对我受到的屈辱拍手称快,尽管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但他们无法阻止我享受我的天真,安详地度过我的余生。”
《纳尔西斯》是一部独幕剧,共十八场;写于1735年左右,其时卢梭方才23岁左右,是典型的早期作品。主人公瓦莱雷就是现代“纳尔西斯”,一位爱上画像中的自己并要与之结婚的荒唐男人。瓦莱雷作为一个自恋者不仅爱上了自己,还爱着一个实际具体的爱人安琪莉可。而且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们都是瓦莱雷在自身之内构建的主观形象。《纳尔西斯》所聚焦的主题不断地在其他作品中出现,最终成为一条贯穿卢梭整体思想的主线。这个主题即是现代人的“自尊”或“自恋”(amour-propre)。
编辑 丨杨 勇
审核 丨李昊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