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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學人Scholar一、致年轻或「不再年轻」的「我们」随着2021年的新年钟声响起,我亲眼看到过的世界,自1997年始,来到了第25个年头。自我踏上异国之土求学也已过将近六载,玛卡莱斯特学院的一草一木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芝加哥大学的校园也还和我2014年来读暑校时相差无几,可是我2014年首次踏上美国国土以及2015年秋季刚进入大学的记忆却已模糊不清了,当年的自己回想起来也像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了。而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辛酸苦辣可能只有自己才能明白,但我相信我所经历的种种也并非特例。所以我将要讲述的并不代表所有留学群体,更不可能代表所有中国年轻人,但同时我也相信我的故事和思考是千千万万留学生,甚至非留学生正在经历或已然有过的。我们或许来自不同的地域省份,不同阶层,读着迥异的专业,在不同国度念书,但我们也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生长在一个又一个中国家庭,接受过一样或不一样的九年制义务教育。我们在改革开放的繁荣期长大成人,目睹着前辈不曾有过的物质繁荣,但也面临着父母辈不曾有过的竞争压力以及生活在现代社会的空虚,无措与彷徨。我们像麦田里一个又一个的守望者,在学习工作忙碌过后的一个又一个夜里,我们躺在床上质问自己,我们现在做的是为了什么?我们的理想是什么?未来在哪?但转念一想,比起在现代社会中存活下去,获得财富,尊严和地位,这些问题的答案真的重要吗?想到这里,我们觉得多思无益,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活在当下吧。」昏昏睡去后,醒来又是另一天的忙碌。好不容易赶完了所有作业,做完了所有工作,来到了周末和节假日,我们有人打开电脑或主机开始玩电子游戏,有人叫上三四好友一同外出约饭组局,还有人上网刷着新上映的网剧。可当一切娱乐过后独处时,又是一阵又一阵的空虚。我们问自己:「我这样是不是在浪费自己的青春啊?」「我是不是又无效社交了?」「这些时间是不是可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这些拷问却又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间便被我们脑海中其他想法替代了。「哎,也就放松放松嘛,学习工作已经很累了,这些也是合理的。」我们一直本能地在避免这些问题带来的焦虑,也经常用自己通过各种方式获得的财富,被认可的社会地位和荣耀,或是被交口称赞的道德品质来宽慰或麻痹自己。但这些发自内心的拷问总像不速之客飘进我们的脑海里,我们为何总是如此焦虑?二、我从哪里来?时间倒退回2014年末美本申请季,早已在中考结束后脱离应试体系的我正就读于一所位于杭州的国际高中。源于对应试体系以及过去执着于成绩和竞争的自己的厌恶,我在高中的前两年进行了激烈的自我批判和自我认知的重新建立,同时通过一些课外阅读发展了对于人文社科的热爱。那时的我,对于人文社科知识理论有着一种纯粹的渴望与热爱,对于世俗标准和功利主义则是近乎厌世的鄙夷和不齿。在各项标准化考试中斩获优异成绩的我书生意气风发,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作为自己的座右铭。自比鲲鹏的我也以追逐藤校作为我的最高目标来给未来的自己打造最好的平台来「改变世界」。但由于当时我家中资金在不触碰固定资产的前提下,也勉强只够支付学费和基本的生活费。我不想因此影响父母的物质生活,就决定降低择校目标以争奖学金,最终结果也如我所愿。我最终很早地拿到了早申(ED)带三分之二学费价值奖学金的录取。录取我的是一所非常优质但在国内鲜有人知的小文理学院,玛卡莱斯特学院。我在大一时就申报了政治科学专业,在大二快结束时申报了第二个专业,历史。平心而论,我在2015年底到达玛卡莱斯特学院的时候对学校并不满意,小小的校园没有大U的恢弘,更没有顶尖名校的丰富资源和举世闻名的学究。当时自负傲气的我对于周边的人和事并没有给予应有的尊重,但逐渐地,我潜移默化地被这所小学校温柔的人文精神所打动了。在一堂又一堂课的思辨中,我认识到了自己的特权(privilege),自己作为普通人的偏见和不足,以及身边每一个人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以及我的认知建立不可多得的价值。我开始爱上这所学校,欣赏周边来自各种族各国家的同学,也与好多教授建立了可能是忘年的,一辈子的友谊。本科期间我广泛涉猎各学科的课程,除了完成专业要求之外,学的课十分的杂。我上过许多与专业不相关的课例如,舞蹈史课,语言课,计算机课,数学课等等。可是烦恼与困惑也很快接踵而至,打得我措手不及。三、肉糜与人间烟火我在大学期间延续了高中时对于知识理论的纯粹渴望和对于世俗标准的鄙夷。新生周时我结识了两位分别来自于南京和北京的同学,我且把北京的这位称作同学A,南京的这位称作同学B。后来因为相同导师和相似人文社科专业的原因也结识了同学C和同学D。回想起来,本科期间有所交集的朋友大多都是因为在某个场合畅谈或辩论了一些人文,历史,或是政治,哲学类话题。因为觉得与同学A和同学B志趣相投,我在大二期间决定与他们做室友,课余和夜间经常畅谈人生理想,哲学政治,这些成为了大学期间宝贵且愉快的回忆。然而有一天,同学A忽然跟我说,他决定不再读国际关系和政治科学,而转向经济和应用数学,并和我交谈了艰难的心路历程。同学A来自于单亲家庭,父母早就离异,因为家庭原因经济条件事实上并不好,所以他觉得他不得不先解决毕业后养活自己的问题,他也表示留学对他的家庭是很大的一笔支出,如果毕业后无法去做投行或者咨询师类的工作,他就会觉得留学很失败。我刚开始并不是特别理解,觉得既然年轻就要勇于坚持自己先前的想法,不可被现实所左右。后来因为专业不同的原因,也与同学A渐行渐远。在大四期间虽然再度和同学A做了室友,可是因为一些生活上的矛盾以及意识形态上的出入,我可以感受到我们不再是从前可以交心的朋友了。最终同学A通过不懈努力完成了自己的目标,成为了咨询师,完成了基本的经济独立,我打心底为他高兴。在毕业后同学A邀请我喝酒,并且倾诉了他的诸多不得已,我也和他聊了聊我的艰难处境,我开始逐渐理解他的处境和抉择,但无论如何,我知道我们可能已经成为异路人了。同学A大二改变人生走向的经历事实上对我刺激不小,由于我对于留美本科的期待是一种纯粹的,不带目的的知识学习,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于周边同学对于高绩点的执着,选专业的随波逐流以及赤裸裸的现实主义,还有对于实习就业的疯狂是完全不理解的,甚至持一种鄙夷态度,认为他们背离了博雅教育的初衷,这也是美国文理学院办学的根本目的。我猛然发现,美本留学圈对于留学就业的期待早就远远高于了对于留学育人的期待,我意识到我自己或许才是那个异类。我开始觉得愤懑不平,决定自己要「独善其身」,继续不带任何目的地学习。这种心态导致我并没有对毕业后有任何规划,直到大四,我只有根据所学专业对未来有一些模糊的想法,例如读博和考取法学院。我当时相信只要坚持自己所做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四、车到山前没有路,终得一地鸡毛可是越是临近毕业,我的内心就越发焦虑,到大三也开始忙不迭地找实习,衡量读硕,读博,和读法学院之间的利弊得失,寻求毕业后的出路。临近大四末,我也开始疯狂寻找美国律所的实习。时间很快来到了2019年毕业季,快得让我猝不及防。我听说同学B也进行了专业转向,从本科的哲学和理论数学转向了计算机和人工智能方面的学习,最终也获得了一所不错学校的博士录取。和我拥有同一导师的同学C则获得了藤校的国际关系理论博士录取,同学D在一番辗转过后也去一所顶尖名校读了信息技术类的博士。甚至我高中时期的读社会学的好友也转向了数据分析类专业以解决就业问题。在身边的同学朋友要么转向,要么都到达了自己想要到达的去处时,焦虑笼罩了我。我不愿意放弃之前的努力去转向妥协于现实,但我不得不给自己毕业后的生活找一条出路。在同学A的帮助下,我申请了大概四五百所律所的实习,最终斩获了三封录取信。然而造化弄人,这三所律所无一不要求我至少呆两年,然而因为非STEM专业限制,根据美国法律,我最多只能实习一年。我只能将这三封辛辛苦苦获得的offer婉拒,同时家中也开始催促我申请法学院的事宜,让我准备标准化考试,因为读法毕竟是就业上最好的出路。深感别无选择的我开始准备LSAT考试和GRE考试,为申博和法学院做两手准备,与此同时我也在寻找留美的其他出路,因为任何的留美实习经历总是有价值的。通过教授的竭力帮助,我在一家明尼苏达当地的公共图书馆找到了一个职位,总算是寻得了一处归所。在图书馆接触到的人群和事件让我持续产生对于社会问题的思辨,使我不愿意放弃对于学术道路的执着。在拿到理想的GRE分数后,我决定申博申硕,但由于本科期间涉猎过广导致我并没有在某个领域深度钻研,以致在申博过程中折戟,但我也很高兴能够获得父母的最终支持和拿到芝加哥大学硕士项目的半奖录取。五、我究竟在做什么?我往哪里去?新冠疫情打断了我2020年的一切规划,图书馆关闭,美国疫情肆虐。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的一份实习经历就这样在2020年初草草结束了。但新冠疫情又像给世界按下了暂停键,给了我大量时间和机会去重新思考我目前的人生。我开始困惑,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被卷入生活压力和工作学习竞争压力的旋涡中而不能自己的。似乎有一股力量,无论是来自于父母,他人,社会,还是朋友们,在推着我走。在这股力量导致的不断扭曲和变形中,我的纯粹求知世界已被撕裂得残破不堪,迫使我不得不承认我生活的这个世界不存在绝对的净土,学术界也好,法律界金融圈也罢。内卷当头,如何独善其身?资本当道,如何兼济天下?回顾过去所学和所经历的,我开始意识到这个现代资本社会的基础物质本质是普通人和普通人争工作,资本家和资本家争资本,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旋涡中,曾经自命不凡的我们竟是如此脆弱。我们惘于因何努力,又困于享乐为何,整个社会就像一个生产焦虑与贩卖快乐的巨大机器,我们的关系网像传递焦虑的高速光纤。财富自由,就业,自律,努力,竞争等等名词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我们每一寸神经,过去那个充满热血的我们似乎变得如此陌生和不堪一击。想到这里,我彻底理解了我的同学朋友们的不得已,也原谅了自己的不得已。也请这个社会原谅我们年轻人的功利心和心浮气躁吧,深处旋涡中,我们又奈之若何?我只是希望在某个昏暗无光的夜里,当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我们找上门时,我们不要将他们拒之门外才好。请给他们一片避难所,再暗淡的光,也是一片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