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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时期的爱情

王大湿 GS乐点 2019-08-17


08年我19岁,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令人不痛快的年纪,尤其是每天在教学楼一楼通往二楼转角那——“离高考还有xx天”的红色大字,学生会的干部很负责,每天准确地更新倒计时,仿佛在催促我们早点离开。

 

学校,是全县唯一一个高中,住校生六点就会起来洗漱,七点就要到教室自习,陈,我的发小便就如此。而如我这样的走读生可以稍微偷懒一点,只要七点三十五分前到教室就妥,之后就是早读,英语课代表站在讲台上,他会把today念做“特带“,古怪的口音并不影响他每次英语都能考第一名。新修的食堂墙上挂了两部30寸的电视,12点的体育新闻总能吸引大票观众一边端着碗一边看,同桌老杨那天特精神,说中午会有骑士队的比赛,即便没有时间再打篮球,这个光景每个人都在用不多的时机宣泄压力,从早上7点三十五到晚上九点三十,我们的生活就被锁定在狭小的教室里,陈待得更久,他们住校生在下晚自习后还要在教室待到晚上十点半。

 

周一到周六,从去年算起来,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大家似乎也慢慢习惯,班主任老刘人很和善,尽管他留着胡子给人以不苟言笑的感觉,可为了照顾班上的每个同学,他让我们的座位按照一定秩序在教室里轮动,也算是贴心的举动。正好我和老杨轮到最后一排靠门的位子,索性便把门开着,灌进来的风缓解了五月闷热的天气,也把课桌上的书吹得哗啦哗啦响。我们高三还算幸运,这栋五层高L型的教学楼是新修不久,长的一隅便被高三年纪“霸占”,短的则作为老师的办公室,至于低年纪的学生则还挤在旧楼里,低矮,也没风可吹。

 

两节语文课后的大课间,老刘从一墙之隔的办公室过来“串门”,他说跟下午的老师调了课,两点要做一场数学考试,叫我们早点准备,考试对我们再熟悉不过了。这丝毫不影响中午一下课老杨就直奔食堂,我和陈晃晃悠悠去觅食,等待两点的考试。两点零一分,老刘就开始发卷子,大家轮流把卷子从讲台往后传递,到我这已是最后一排,12道选择题用了15分钟完成,接下来是10道填空题。我摆弄着草稿纸上歪斜的笔记,却再也无法下笔,

 

先是一阵轻微的晃动,紧接,伏案的课桌,房顶的吊灯,墙壁的黑板,凡是一切被固定的或者没有固定的全部摇晃了起来。等我们从五楼冲下来时,学校已被腾起的烟尘笼罩,砖块和玻璃还有露出的钢筋和血迹满地都是,在场的同学们要么哭喊着要么面无表情,还有几个老师在现场维持秩序,我注意到老杨手里还抓着没做完的试卷,还有他手上那只廉价的电子表,我问他几点了,他说2点31,12日,5月,离高考还有26天。

 

很快老刘的声音也出现了,他挨个点我们班上的名字,64个人一个未少,感谢那栋新建的教学楼,除了楼体出现了可以把手掌伸进去的裂缝以外,顽强地支撑到我们撤出。一些走读生在报了平安后自行回了家,但陈不一样,他所住的寝室已经从地平线上被干净利落地抹去,我主动邀他去我家留宿,那个钢筋结构的商品房应该还在,但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一同化为瓦砾的,除了宿舍楼,还有旧的教学楼,高一和部分高二的班级就在那里,那里也是哭喊声最大的来源处。

 

一直等到家长们从四面八方疯狂冲到学校,教室倒塌所卷起的烟尘才渐渐平息下来,老师、家长和部分住校生开始自发地在老教学楼的废墟上挖掘,我才看到跪在水泥块里,已经久未谋面的李老师。他满身是灰,眉毛、睫毛、头发,浑身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像是一瞬间白了头。老师们走过去拉他,他没哭出声来也没说话,血淋淋的双手抖个不停。

 

知道李老师是因为文老师,后者在高一教过我们一个学年的语文,他个不高,带着个黑框眼镜,说起话来也是半文半白,穿着衬衣一点也不鲜艳却非常整洁,永远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被我们起了外号叫老头子。高二分了班,因为是文科所以搬到新楼,教室和年级组办公室一墙之隔,这样的平静,在高二的一个上午被愤怒的家长打破了,他扭曲地冲到办公室对着李老师破口大骂:“你这个飘飘,龟儿子,我日你先人板板,老子的娃儿都是被你带坏咯。”

 

办公室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我和班上的同学从后门探过去,看到好几个老师架着这个愤怒的家长,而李老师静坐着,一言不发。李老师从未教过我,但这一幕我有点看不下去,刚想迈进办公室就被陈拉住了,他是全班唯一知道我性取向的男生,连一个直男都看得出来,同性恋在这里活不下来。那天是校长亲自前来把这位激动的家长劝到校长办公室,事情才平息下来。

 

事后我和同学们才一点点拼凑出事情的原委。李老师和文老师是一对,他们在大学里就在一起了,李老师教数学,文老师自然是教语文,他们同在这个学校教学一待就是七年,如果不是这个家长来搞事,李、文二位老师可能还会平静地生活在这里。至于那个来搞事的学生家长,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出柜,而迁怒李老师。我们这儿,同性恋一直都是禁忌,人人心知肚明,可没人说破,一旦有人打破沉默,势必就有了办公室的一幕。后来解决的方式是李老师主动申请调离高中去了别的学校,而文老师继续留在学校教学,看似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震后的晚上,陈和我过得也不怎么好,家里的房子也开裂了,我父母全部按照政府的指示参与救灾,电话则完全是打不通的,好歹陈给他的父母发了信息,双方都确认对方安全,那晚上我从家里拿了被褥和陈在院坝里打了地铺,整个院坝都是人,以及源源不断的余震,没人再敢回屋里。

 

几乎没有睡的我和陈熬过的第一天晚上,吃了泡面我们决定回学校去看看。学校比昨天的人还多,都在不停的挖啊挖啊,铲子、锄头、箩筐后面是焦虑的家长,老教学楼是粉碎性坍塌,所有的东西挤压成高不过三米多的水泥堆,其中还能看到不少沾满灰尘的课本,挖掘的人全然没有放弃的意思,他们试图在没有工程机器的帮助下,尽最大的力量尝试拯救自己的亲人。

 

我看到了班主任老刘,在指挥一队人马;不少住校生也在帮忙,搬运被清理出的水泥块,还有李老师,依稀是昨天的模样,徒手在废墟上翻动,他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能再沙哑,重复着文老师的名字,和前一日相比,他的眼睛出奇的红,那是令人深刻的红,再也无能为力的红。

 

辗转打听才知道,文老师就在倒塌的老教学楼里,那天下午是他上高一的语文课,而李老师那天下午要去教委办事,正好路过便来看望文老师。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跟你开了一个带血的玩笑,前一分钟的道别,后一分钟竟成了诀别。

 

 

最后听闻文老师被找到了,李老师抱着尸体哭了很久,说是尸体,其实已经被砸的不成人形。至于那天下午的作文课,文老师在讲台本来是可以逃出来的,但是他坚持让学生先走,他的班60人,41人幸存。但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15号老刘重新把我们全班召集起来,专业的救援部队来了,我们也被安排上了大巴。19号在一个叫长虹文体活动中心复了课,没有升旗仪式,也没有国歌,近一半的同学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我并不认识他们。

 

之后的高考,老杨发挥得最好;陈考去了东北;我则马马虎虎混了二本。

 

十年光景,学校、家、我一次也没回去过,或者说压根回不去,因为复课之前,那里就变成禁地,被封锁了起来,县城也异地搬迁了。

 

即便是隔了那么久,我的记忆还残存一堂印象深刻的课,是高一时的语文课,文老师教我们作文,那天中午下过阵雨,操场上积了好大一滩水,反射阳光到一楼教室的天花板上,一时光影交错。文老师吟诵起:“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他给了我们一个命题,让我们记录下这一刻,而我写的作文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大一块豆腐渣。


本文基于真实事件改编

王大湿 | 作者

我喝酒纹身拍裸照但我知道我是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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