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默默攥紧了拳头，决定再也不“断舍离”了？

人活一世，沉沉浮浮，忽软忽硬。（我说的是心肠）

一味天真温暖，总觉得未经搏杀，也没真的面对过一些真相，如海上沙楼，回味只余“空”字。而历经世事，难的又在于这个“软”，从不吃亏上当，永远不败之地，听起来也是一个“惨烈”概念，并未被生活善待和回馈。

所以，何时软、何时硬，如何倾侧，怎样摇摆，真真是天平座爱讲的永恒话题。而中庸之道也在于分寸之间，知过犹不及，懂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没有什么道理是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

所以试着写一下这个硬心肠系列，一起摇摆。不算吐槽，只是共勉。

今年我没有花一分钱买口罩。因为当我有意识想买的时候，到处都买不到了。

一个粉底精和口红爱好者是用不上口罩的，但我相信自己。这些天来，我陆陆续续在各个抽屉的角落找出了不同的口罩，有搭造型用的，有在药妆店手闲买的，有客户以前寄来的，最近的口罩是年前在酒吧喝酒时调酒师送的……看了看，对付着也能用。直到后来亲友们陆续施舍了一些，反正基本不出门，也够用了。

去年双十一的时候，我们还在自嘲：经济水平下降了啊！现在买的东西都日用品，洗发水、手纸、洗手液啥的，都选“第二件半价”、“第二件0元”买的。尤其是家里有猫猫狗狗，顺便连消毒液、酒精棉片、碘伏都一起囤了。没想到几个月过去，成理财产品了。

还有就是平时闲着，加了各种买菜群、新源里菜市场店主微信、水果小王子和面点师傅的微信、各地特产如潮州烧鹅师傅、成都香肠师傅的微信，比较懒的朋友们经常推荐好吃的午餐肉罐头、牛肉面的牛肉罐头之类的，跟风买了一些，没想到在宅在家里的时候成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甚至我过年前还囤了几百个厚实的垃圾袋，海鲜批发用的那种大号。在大家都宅在家里做饭、厨余垃圾猛增的这个时候，不知道多有安全感。

朋友们互相在微信上打趣：“以后你还断舍离吗？”“不了，不了。”

囤东西未必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更是妄图体现对生活仍然有掌控力的一面。但表现方式花样百出。比如我有用得顺手的防晒霜、护手霜或隐形眼镜之类的，用光了再买是万万不行的，会感觉一脚踏空的失措，它们必须在抽屉里随时准备着。有些人是比较有计划性，日常用品按照家中人口分类条条不紊的配备好：多少日的水果蔬菜，柜子里的维生素和常用药品、护理和洗涤产品的定时补货，活出了对生活很有规划的样子。也有人是瞎囤，跟着朋友们买买买，反正是日常消耗品，倒也歪打正着都用上了。即使是囤积癖也是值得理解的，就像那些什么都舍不得扔的老年人——既然得到变得越来越难，不如紧紧抓住手里还有的。

但经此一疫，我想知道，多少人默默攥紧了拳头，决定再也不“断舍离”了？很多事在漫长的之后都还是会留下淡淡的阴影，当你突然发现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口罩会断货、消毒液会涨价、外卖和快递停摆、买菜变成了游戏一样的半夜抢菜活动的时候，更别提在苦难中心的人的全方位物资匮乏，你会不会开始在家里囤东西了？

我的【硬心肠系列】文章，一直以来，讲的是关于人生的“断舍离”。摒弃那些多余的拥有，不必要的自我辗转、清理生活的脉络。但也是没想到果然人生就是浮浮沉沉、忽软忽硬，居然也有一天会因为家里囤了太多“没用”的东西感到庆幸。所以啊，我觉得人就是在生活中不断修正自己，越来越明白自己的来路去处。断舍离也是有用的，比如这次大型宅家，你会发现很多人不见也不耽误工作、不一起喝酒也不影响快乐，一百多根口红确实没什么用，这一季的春装新款直接跳过去吧也不影响任何。

人的安全感和掌控欲是奇妙的。美国 COSTCO 常年有一个“世界末日套装”发售，从 1000美元到 6000 美元不等，其中 6000美元的套装包含36000 份食物，可供一年四口之家食用。尽管他们严格保护隐私，并不对外宣传到底卖了多少套，但确实将 Nutristore 的这个套装描述为“想要为任何灾难做好准备的家庭的最佳入门套件”。这算是昂贵的买单了，为了臆想中的废土世界买一场现实的单，可见囤货狂的内心到底是有多少不安定的风暴。

而决定不“断舍离”的另外一批人更有合理的借口：人生苦短，活在当下，要见想见的人，拥有想要的东西，让我们喝起来，让我们买下那个舍不得买的漂亮套装，让我们拥有无愧无悔的每一天。

所以我想人还是很无奈的啊。那些浓浓淡淡的PTSD，又能怎么纾解呢。最后还不是去热闹烟火气、红尘阿堵物中寻找慰藉。虽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几百卷厕纸带来的安全感，但也没所谓了，世界上还有能安慰你的物事，就勉强算还值得过了。

帮助他人是最终的走向，但同样要求你也有充沛丰富的内心、强大多元的意志、健旺的身体，资源，经济能力或其他，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能收捡破烂老爷爷的钱的道理。

我记得有一次在微博上和朋友讨论，他说：人生是一个化繁为简的过程，刚开始会喜欢花团锦簇，慢慢经历过了，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在美学上会喜欢更简单朴素的东西，喜欢“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的意思正好和他相反。我觉得人到中年之后，会逐渐意识到一些虚无，并且它会反复跳出来作祟，必须要靠现世的丰富多彩和热烈来拯救一下。所以人到老的时候会开始喜欢繁复的、鲜艳的、精美的东西。所以你看小姑娘都喜欢黑白灰，大妈们热爱彩色纱巾。

我们两个人的观点，应该就是两种人的走向。没有拥有过，就没法断舍离；没有断舍离，拥有也无意义，它们只会让你的生活更糟糕。

但当时为了反驳他，我举了一些例子——虽然审美很多流派，但你去看有历史的国家，从整个欧洲到俄罗斯到东亚，大家的宫廷都是不约而同的华丽繁复金光闪闪。讲到清雅和侘寂，就有一种不费工不费料单纯打磨灵魂的感觉。

有些东西年纪大了才懂欣赏，无论昆曲或者太湖石，红木家具之类的，并且人们会有意识让自己坐拥热热闹闹的东西，那是时间的积淀，你也不可能就把过往人生断舍离了。

年轻人在装修的时候喜欢四白落地，喜欢顶天立地的一面墙的白色书架，慢慢的时间过去了，他们喜欢胡桃木色的书架了，阳台上变成了花园，错落着不同的植物，然后书法字画开始挂了出来，架子上是历年的工作经历和资料，有些家具慢慢比年龄大了，一生中积攒的喜欢的东西围绕着自己，真是哪一件都不舍、不断、不离。

有人说你那是过去的审美了，现在就是要现代简约。我倒是也同意吧——你知道那样需要更高的成本吗？就像卡戴珊的家，白茫茫一片，每次发出来都有人喊“没人味儿”，而每次她都要再次反转：步入式冰箱，若干个食物储藏室、若干个儿童游戏室和玩具仓库。我等普通人，还不是要紧紧抱住自己刚买的洗手液。

我有一个朋友，有一次在欧洲逛古董市场，他说他突然感到忧伤：我家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再过个几十年会流落到哪儿呢？我看见他发这句话的时候，也沉思了一下：那些手办、那些难看的工艺品、珍藏了一柜子的书，我的瑰宝，也许在他人眼里屁都不是。那么，这些东西就是只对我有意义的，而我还要断舍离了它们。残酷。

欧洲的古堡探秘节目，美国的拍卖车库节目也是，里面存了很多东西，但没人在乎，就那么封存了，非要等淘金者去发掘价值，它们才重新拥有价值。所以我也理解了老头老太太那么爱金子，是啊……只有金子不会被扔掉。

更可怕的“断舍离”是断舍离自己。

日本有一个词叫“终活”。就是人生终结活动，其中一项就是从 40 岁以后开始处理物品。你品品：

50岁：处理青年时期最爱的运动器械工具等，处理掉90% 的书籍。

60岁：处理不动产和家具，留一处简单好管理、交通方便的、或者干脆去租住一套生活和整理打扫方便的小房子住。整理银行存折股票证券不动产等，只留一张最方便的银行卡。

70岁-80岁：处理汽车，开始完全依靠公共交通的生活，处理艺术品古玩等收藏品，走出对嗜好品的执着。精简和处理相册，留最小限的照片并电子版化，留一份给孩子。

80岁以后：处理掉大部分锅碗瓢盆等家里的日用品，生活简单化，周边清洁化，内心淡定化，说去养老院拎包就走，不给社会和儿女留垃圾和负担。

……

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觉得太残酷了。这个意思就是……人在死亡之前，要先死掉一次。第一次叫“社会化死亡”，切断了和社会的联系、切断了和心头好的联系之后，所能做的事只有等待真正的死亡了吧……

所以，所见所闻，还是让我们此刻软下了心肠，别那么决绝的断舍离了吧。

金球奖主持 Ricky Gervais在一次采访中说：“之前的一百四十五亿年，我们都不存在，现在如果幸运，能存在个八九十年，接着继续永远消失，活着就像一次度假。所以我们应该好好享受。”

我觉得我们现在开始慢慢在找回了一些牵绊的人间关系，理解了一些时间带来的不同价值观，想要拥有更多，来证明生活依然还值得一过。

无论你是不是决定断舍离，我们都开始思索一些以前从来未曾（或有意回避）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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