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是出路还是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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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部以“整容”为主题的微电影《人形》刷屏了许多人的朋友圈。在这部电影中,所有人都是一副高鼻梁、锥子脸的“网红脸”模样,只有女主角一个人没有整容,而她魂牵梦萦的最大愿望就是凑够钱去整成标准的锥子脸。电影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整容脸”,折射的正是现实中为整容疯狂的人们那颗焦灼的心。
| 长度:11分34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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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容”,早已经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恐怕我们身边总能找出几个勇敢地尝了鲜的朋友。不管是“大动干戈”的削骨隆鼻,还是“小打小闹”的玻尿酸微整形,总之,在脸上、身上精雕细琢一番,已经成为一种越来越日常化的消费。
在这波整容大潮背后,最令我们疑惑不解的,不是为何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整成千篇一律的“锥子脸”,而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明明知道这只是一种外在审美的规训,但仍然选择屈服于这种规训而去整容?这或许提醒了我们,仅仅靠批判其背后的男权与资本逻辑,并不能够将整容大行其道的心理基础解构掉。
面对来势汹汹的关于美的各种“标准”,如何去区分这些标准是外在审美的建构还是源自内心对美的追求?即使能够分得清楚这二者的区别,我们是否就能够杜绝“整容”的诱惑?
整容:出路,还是困境?
文|十三姨
正如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样,对第一个敢在脸上动刀的人,我们是应该铭记并满怀感激的。脸上的一小刀,人类的一大步,那以后,整个世界的观念与技术,都在不停突破原有的底线,光速一般向前冲。
到今天,明星整容早已不是稀奇事。即使是在普通人的生活里,一位月余未见的老友,再碰面时,忽然发现伊的五官浮凸起来,或者下巴的角度陡了起来,似乎也是很寻常的。整容者一句“爱美之心”,足以噎住旁人千言万语。
被网友们调侃为千篇一律,可以玩“大家来找茬”的韩国小姐选手照
“美”,是谁定义的?
可是美啊美,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一个人把单眼皮拉双,把鼻梁垫挺,把胸部塞得丰满,再心满意足地揽镜自照时,会不会想到:这样的“美”,究竟是谁来定义的?
美是主观的,但赞叹美的人却往往是无意识的。滚滚如潮的整容大军,进手术室仿佛上流水线,模子无非就是那几个,叮叮当当折腾一番,任务完成,各自都是欢喜,整体却趋于大同。
喇叭裤流行的时候,人腿一条,裤脚阔大,走路携风扫尘。待到铅笔裤流行起来,街上的人无论高矮胖瘦又都把双腿裹得紧紧,尘土再也扬不起来。可见所谓的美,留给个体创造发挥的余地恐怕不大,更多时候,它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产物。
整容的道理也是一样。对于身体的规训,背后实际上是权力结构的逻辑。当人们按照某种特定的审美标准修整自己的外貌时,表面的主体性自觉下,掩盖的是已被隐然异化的真相。这一权力机制裹挟了太多人,尤其是女性,她们通过整容获得存在感,获得虚荣,获得一些物质性的利益,她们出让自己的身体,去兑换某种身份认同。她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承认“女为悦己者容”,她们坚持美只是“悦己”,在这样的原则之下,她们把研究时尚当作一项事业,乐此不疲地抢购同一色号的唇膏,佩戴同一款式的首饰,纹同一式样的眉毛,削同一尺寸的下巴。
一个悖论渐渐浮现出来。整容的初衷,本来在于追求和突显“个性”:眼睛明亮,鼻梁立体,唇红齿白,蜂腰巨胸,方才能够吸引眼球。“回头率”是什么意思来着?就是美得令人忍不住要多看一眼。这就意味着,你在众人之中要具有相当高的个体识别度,于是,在“丑得不像话”与“美得不像话”之间,人们当然对后者求之不得。然而,由于审美标准的同一化,本来是追求个体识别度的“整容”,反倒在许多时候,消融掉了“个性”。
韩国选美大赛上的荒唐事是众人皆知的,再看网络上的风云人物王思聪,一方面被称呼为“国民老公”,一方面不停更换着面孔看起来并没有很大差别的女朋友——这倒是个意味深长的讽刺:或许对于千人一面的美的期许,确实整体性地作用于“国民”这个群体之上了。
真相不是“这很美”,而是“你以为这很美”。这并不够,真相背后还有一层终极真相,那就是:ta们让你以为这很美。
认清背后的权力逻辑,仍然无法停止整容
在“民主自由”作为现代社会的许诺而成为日益稳固的意识形态的今日,任何对社会价值基础的终极性探索都可以抵达令人尴尬的悖论。本来,科学技术的突破性发展,伴随并促成了个体意识的现代觉醒,拥有了技术的人终于从各种限制中解放出来。终于,我们有了足够能力去翻天覆地改造自然,也可以足够安全和低风险地去改头换面塑造自己。
对于重塑自己的面孔和身材这样的事情,其实是无需为之进行任何辩护的,只要我们承认个体对于自己身体的绝对占有,那么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既是现代社会的某种底线共识——即对于公与私领域要有绝对的划分,也是基于历史乐观主义的鼓励:我们不仅有权力去探索未知的外在世界,我们同样有权力去改造已知的内在自己。
基于上述的观点,看起来整容技术的探索与登陆月球走向火星的探索,并没有本质的区别。然而,任何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两者之间显然存在了某种质的差别。航天员和天体物理学家可以骑马游街披红挂彩,然而整容的小男孩小女孩却往往羞愧于提及整容的往事,一旦被揭穿,可能的反应是矢口否认,或者恼羞成怒。
以“整容”为故事题材的电影《整容日记》海报
或许,一个大家都知道而不愿承认的事实就是:整容其实无关自由精神,其实就是一场利益交换:花上可以接受的代价,去对赌更多的经济利益。或者,做一个通俗的比喻,人生是一个叫地球online的角色扮演游戏,整容就是买了外挂。
这看上去似乎无可厚非,反正没有GM(游戏管理者)的查处,整容也不会封号,那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整容尤其对于那些出身并不怎么好又渴望跻身上层的人们,似乎就成了一条少劳而获的捷径。这条捷径还往往被冠以“美”的名义。然而,真的是这样的简单么?或者我们更深入的问一句,整容真的就是便捷的出路么?从个体看,也许是的;但一旦扩展到整体,答案显然要更为复杂。
对于“美”的认知,仍然受着不可见的手的控制:你有改造自己的权利,但你最好是、或者不得不趋向某一个标准进行这种改造。意识形态精通隐形术,它潜行在各处,在你知道的地方做手脚,也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下功夫。
《缠足: “金莲崇拜”盛极而衰的演变》
作者: 高彦颐
译者: 苗延威
版本: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9年3月
从这个意义上说,女权主义的拍案而起并非全无道理。他们痛斥男权与资本,认为二者合谋压迫女性,侵犯女性的自由生存空间,带来女性普遍性的对自己身体的焦虑。万恶的整容,那友善的面具后面,是个魔鬼呀。遗憾的是,即使忧心如焚的女权们恨恨而死,似乎也无法换来女界的“觉醒”。女人们愿意与女权领袖一道指责男权社会的一切,却仍然视“美”为至高无上的追求——口碑良好的整形科里,大小规模的手术永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然而其实,男人也整容,古人也有身体焦虑。《墨子》里面就记过楚王爱细腰的故事,宫中的大臣(男性)为了迎合王的喜好,不惜沦为饿殍。审美标准与权力关系发生勾结,“狼狈为奸”,恐怕不是资本主义发展以后才有的事,其发生作用的群体,也并不仅仅是女性。所以,总体性地看待整容问题,方法论若只局限于性别研究的领域,格局未免小了。
整容背后,是一系列身体焦虑
整容行为的背后,指向的是一系列身体焦虑。再往下想一步,焦虑又关联着什么呢?
焦虑无疑关联着外在的审美标准给人带来的紧张感。脸总嫌太宽,眼睛总嫌太小,额头永远不够饱满,然而大街上、电视上、网络上,人们竞相追捧点赞的总是那些美丽面孔。于是要变美,要照着已存的那些形象的样子变美。这样,开始了对于“标准”的追逐与迎合,一直在“变美”的路上狂奔,如何不焦虑?
《焦虑的现代人》
作者: [美] 卡伦·霍妮
译者: 叶颂寿
版本: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2年12月
但是,即使对于这样的社会文化心理有清醒的认识,是否就能在整形科前勒住缰绳?丰胸手术是很能说明问题的。相对于调整五官与脸型,丰胸手术的动因更为明确地指向了两性关系与其背后的权力结构,然而趋之者依然若鹜。可见,女权主义者或其他饱富智识的人士希望达成的“启蒙”目的屡屡告败,是因为整个社会历史的逻辑如车轮一般滚滚向前,根本不可能被观念与口号阻拦。
整容本身的特殊性也会给人带来焦虑,这种特殊性在于,实现最终想要的结果,过程中可能会伴随某些艰难。它需要时间、金钱、勇气与体力,在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都是耗费和挑战——只是术后康复那一段灰暗,大概就足以令人沮丧伤神了。更为重要的是,整容还触及了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就是伦理。化妆不会给人造成心理负担,因为随时可以卸妆。但是化妆的本质,又何尝不包含主体迎合外在审美标准的那一层呢?站在这个角度上看,化妆与整容并没有实质性的差别。
然而在整容术前徘徊不定的人往往更为焦虑,因为涉及面容的永久性改变时,伦理问题是不得不仔细思考的。中国人讲面相,讲“身体发夫受之父母”,在脸上身上切来割去挫皮削骨,是“动了风水”,这种一脉相承的社会文化心理是身处其中的人很难真正摆脱的。还有一个伦理问题是“诚”,一些选美大赛明令禁止整容者参赛,总有几分是出于这种伦理层面的考虑的。
当然,还有一部分焦虑来自对技术的不信任,整容失败的案例实不鲜见,今天每个人都知道,选择整容意味着承担风险。
用理性,利用和管理身体焦虑
所有这些个体焦虑,在整容手术完成、终于能以崭新面目重见天日之后,总算多多少少可以被消解掉,至于基因里的样貌因子如何作用于下一代,自然也会有更新的整容技术作为回应或弥补。原本可能由进化论承担的任务,如今却被技术分走了一部分。整容即使真的是魔鬼,或许也是个神奇的,令人愉悦的魔鬼。
“焦虑”一定仅仅是负面的吗?假使没有心底里的“焦虑”,技术发展的推动力会有如此强大吗?当然,从某种角度来看,技术的发展本身也只是一件中性的事,它关联着整个现代性的困境,很早就开始引发人们的思考了。整容背后的焦虑恐怕只是其中的一条支流。可是,形而上层面对于这个问题图式的清晰描绘,能多大程度作用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呢?也就是说,整容,焦虑,权力关系等等产生的负面效应,能否被轻而易举地破除?谁又能给出许诺呢?
《The Beauty Myth:How Images of Beauty Are Used Aganist Women》
作者: Wolf, Naomi
版本: Vintage 1991年9月
好在人总还是具备理性,认识焦虑的下一步,是通过理性,利用之,管理之。相对于简单粗暴而徒劳无功的“抵抗”,这样大概更容易导向“幸福”——“幸福”虽有诸种不同的定义,但总归可被视为人们孜孜以求的共同目的吧。
微观地看,整容是出路——每个个体在其短暂的生命中确实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满足;宏观地看,整容则意味着困境,这不是整容本身的困境,也不是女性群体的困境,而是人类社会可能面临的整体性困境。不过,我们的历史永远都是从困境中挣扎而出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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