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讲鲁迅讲得太多?其实也不必一直以严肃和深思面对先生,今天书评君就和你们一起“放松”一下。
在文学以外,鲁迅对美术的热忱与研究,乃至作为一个“设计师”的身份,近几年大家也都渐渐了解。但鲁迅对日本浮世绘的购买、收藏和鉴赏,却还是个冷门。因为虽然鲁迅在晚年曾大量搜购浮世绘作品,收藏甚丰,却几乎不曾在公开场合和文字中提及。1934年,他在一封信件中说:“中国还没有欣赏浮世绘的人,我自己的这些浮世绘将来交给谁,现在正在担心。”
为什么他会这样讲?鲁迅喜欢怎样的浮世绘作品?80年过去,如今的我们是能欣赏浮世绘的人吗?
先看看吧。
在鲁迅的文艺生涯中,美术活动所占比重甚大。而在鲁迅晚年,他曾大量搜购浮世绘作品。1926年至1936年间,鲁迅购买浮世绘书籍17种33册、单页浮世绘30幅,囊括了日本浮世绘大师的代表作品,另藏有日本友人所赠浮世绘12幅。
鲁迅怎么看待浮世绘?在1934年1月给给日本歌人山本初枝的信中,他曾清楚地表明了自己对浮世绘的态度:关于日本的浮世绘师,我年轻时喜欢北斋,现在则是广重,其次是歌麿的人物。写乐曾备受德国人赞赏,我试图理解他,读了二三本书,但最终还是未能理解。不过,适合中国一般人眼光的,我认为还是北斋,很久以前就想多用些插图予以介绍,但目前读书界的这种状况首先就不行。贵友所藏浮世绘请勿寄下。我也有数十张复制品,但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忙,现在连拿出来看看的机会也几乎没有。况且,中国还没有欣赏浮世绘的人,我自己的这些浮世绘将来交给谁,现在正在担心。在这段话中,鲁迅讲了自己的“喜欢”与“未能理解”——这正是看到了不同浮世绘师的差异与特殊性。我们先看“年轻时喜欢北斋”的葛饰北斋(1760—1849)。日本的浮世绘大师中,北斋以画风景、市井生活著称。风景画中以富士山为题材的系列作品《富岳三十六景》尤为著名,其中的《凯风快晴》《神奈川冲浪里》《山下白雨》三幅杰作在日本广为人知,且享誉世界。甚至欧洲的印象派绘画,亦曾受到北斋风景画的影响。
描绘市井生活的作品中最有名的是《隅田川两岸一览》系列,作品描绘的是隅田川两岸江户(东京旧称)百姓一年四季的生活图景,其魅力正在于风景画与风俗画的融合。这样看来,鲁迅“年轻时喜欢北斋”,是喜欢北斋描绘的风景与平民生活。
再看“现在则是广重”的歌川广重(1797—1858)。
广重与北斋一样以画风景著称,其“东海道五十三次”系列、“东京名所”系列、“江户近江八景”系列均为浮世绘风景名作。在风景画的层面上,鲁迅喜爱广重与喜爱北斋是一致的。不过,与北斋的风景画相比,广重风景画的题材方面有两个显著特征:一是多画“旅”(旅途、旅人、旅舍),二是多画月亮。广重的作品抒情性强,被称作“旅行与抒情的画师”。
广重月亮题材的作品中尤其耐人寻味的是“月二拾八景”系列,可惜现存的只有《弓张月》《叶隙之月》两幅。这两幅实为“唐诗画意”,因为画上题的是唐诗。《弓张月》题的是韩翃七绝《宿石邑山中》的后两句——“晓月暂飞千树里;秋河隔在数峰西”,《叶隙之月》题的是白居易七绝《秋雨中赠元九》的前两句——“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满天”。题诗表明,广重这两幅浮世绘的创作灵感来自唐诗。将鲁迅作品与广重浮世绘作比较,能够看到“旅”“月”主题(蕴涵)的惊人一致。鲁迅作品中,杂文《生命的路》对“路”的信念,《呐喊· 自序》中的那句“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小说《故乡》结尾处对“路”的思索,散文诗《过客》中疲惫而又坚韧的过客,均与“旅”(人生之旅)密切相关。
月亮在鲁迅的小说叙事中承担着重要功能。《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对月亮一直很敏感,小说第一节第一句写月光——“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第二节第一句依然写月光——“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药》的开头同样写及月亮——“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在《故乡》中,“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一语不仅承担着时空转换的功能,而且赋予时间和空间以象征性。
“旅”与“月”是广重风景画与北斋风景画的差异,又是广重浮世绘与鲁迅作品的相通之处。这应当是晚年鲁迅由喜欢北斋而转向喜欢(更喜欢)广重的主要原因。
“其次是歌麿的人物”是说喜多川歌麿(1753?—1806),其浮世绘以画美女(多为青楼女子)著称,线条精致,人物表情传神,生活气息浓郁,具有鲜明的世俗性,甚至有几分忧郁、颓废的情调。由此可见鲁迅审美情趣的另一面。
作家加藤周一称,喜多川歌麿应该是日本所有艺术家中最爱女人、最能表现女人的表情和身体之微妙的画家。他描绘了社会各阶层的众多女子,有游女和艺妓,也有良家女儿和勤劳妇人。“最终还是未能理解”的东洲斋写乐,生卒年不详,1794年突然出现于画坛,以“役者绘”(演员像)引起广泛注意。其作品中的人物大都表情夸张、神情诡异,眼睛、嘴唇多有变形。
鲁迅喜爱歌麿笔下的人物,也应喜爱写乐笔下这些个性鲜明的人物。实际上,写乐作品表现人物特征的方法与鲁迅的文学主张有一致处。也许他那种印象派式的夸张不符合鲁迅的审美趣味。与歌麿浮世绘画人物的写实手法相比,写乐浮世绘的画法确实太夸张。不过,无论是否喜欢、是否能理解,鲁迅关注写乐浮世绘都是事实。
鸟居清信(1664-1729),江户时代中期的浮世绘画师。他在模仿菱川师宣画风的同时融入了自己的创意,形成独特的鸟居画派,是鸟居派第一代画师。他在以墨摺绘、丹绘所画的役者绘、美人画方面最为杰出。作为给后世提供了役者绘之雏形的先驱者,鸟居清信的历史价值永彪史册。鸟居清长(1752-1815),江户时代后期的浮世绘画师,日本六大浮世绘师之一。鸟居清长是铃木春信之后又一位“美人绘”大师,他所绘的戏剧舞台上的美人形象,线条纯净而色彩雅致,形态丰美而韵味无穷,其流畅的线条和明快的色调在当时的浮世绘界风靡一时。
最后,为什么鲁迅说“中国还没有欣赏浮世绘的人”? 鲁迅大量购买浮世绘书籍的时间,与其广泛搜集各国版画、倡导新兴版画运动的时间相重叠——即1930年前后的数年间,这意味着鲁迅是将浮世绘作为其版画运动的一种资源。但是,这种资源基本上没有被鲁迅应用于版画运动,鲁迅公开发表的谈论美术的文章甚至从未提及浮世绘。 原因无疑在于浮世绘与新兴版画的差异。鲁迅倡导的“新木刻”有三种基本的规定性。其一,创作的,即原创性;其二,反映现实生活;其三,“力之美”的美学风格。 浮世绘与木刻虽然同属于“版画”的范畴,但其实相去甚远。就内容而言,浮世绘之所以为“浮世绘”,正在于它以描绘“浮世”(尘世、俗世)生活为主,并不承担改造社会的大使命或意识形态功能。 1935年2月,鲁迅写给青年木刻家李桦的信中说:
一个艺术家,只要表现他所经验的就好了,当然,书斋外面是应该走出去的,倘不在什么旋涡中,那么,只表现些所见的平常的社会状态也好。日本的浮世绘,何尝有什么大题目,但它的艺术价值却在。鲁迅追求文艺的社会功能,因此其审美观具有丰富的社会属性,但尽管如此,他也并不否定纯粹的艺术价值与审美价值。之所以鲁迅在当时觉得“中国还没有欣赏浮世绘的人”,大约是社会现实之严苛,离浮世绘中宁静和审美的日常相去甚远。 所幸鲁迅的藏品保存完好,现在,大约中国已经有人能够欣赏了吧?购买葛饰北斋《北斋漫画》~
或者点击“阅读原文”去我们的微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