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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十七——南怀仁会议和《红灯照》
邵斌,一位长在江南的青年语言文化学者,在比利时鲁汶大学访学期间,且行且思,且思且吟,积稿而成一部二十余万字的文化随笔集,全书图文并茂,取名《比利时光》,于2015年3月在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出版。
这里推出的《比利时光》系列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比利时光:城市和大学”,这一部分向大家介绍访学的申请过程、寻找住宿的经历,鲁汶城、鲁汶大学以及作者所在的研究所的人、物、事。第二部分是“比利时光:语言与文化”,包括比利时的语言、各种由异国语言生发的趣事以及中比两国在历史上的文化交流。第三部分是“比利时光欧陆风”,这一部分作者行走在欧陆大地,边走边看,写下对欧洲其他城市,如巴黎、柏林、布达佩斯等城市的观感与体悟。
万千欧陆风景、风情以及风雅都被作者一一捕捉,异国的岁月在《比利时光》中被浓缩成一颗巧克力、一杯啤酒,供大家欣赏和品咂。十七、南怀仁会议和《红灯照》2012年9月4日至7日,鲁汶大学举办了第11届“南怀仁”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主题是中国天主教会史。躬逢其盛,我也去参加了会议。组织者是鲁汶大学的KADOC机构,该机构是一个天主教文献中心。它藏有大量有关天主教的文献,其文献库区在地下一楼,里面恒温恒湿,要开多道门才能进入,仿佛地窖一般。其中的书架层层叠叠,记得馆主介绍,如果将其横排,则绵延数里之长。
大会最大的感受,就是中国大学里的英语老师实在是任重道远。大陆来的学者基本很难用英语阐释自己的观点。照着稿子全文读完,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很少有互动式交流,有些稿子我估计是请国内的外行人士翻译好的。
当然了,西方人研究来华传教士,也得过语言关,碰到像天书一样的中文,自然也免不了要摔几跤。有个德国洪堡大学的博士,做的报告非常出色,探讨的是20世纪初中国西北地区的天主教传教事业,所用的资料详尽,论证严密系统,语言流畅,叙述得体,整个报告给人以美的享受。但她其中有个材料,谈到传教士在中国的传教,先由东南沿海,后至西北内陆。而她的英文中有一句是:“It extended from Zhe(jiang)to Man[i.e. the north]”,这句话我看了是百思不得其解,汉语里有哪个“man”字表示“北方”?看其原文,原来该句从一句汉语翻译过来:“近来西北各省,亦浙布满,陕甘青新各省,无处不有”。“亦浙布满”译成“from Zhe(jiang) to Man[i.e. the north]”,这依然是说不通的,因为汉语中的“满”只表示民族,不表地理,不会和“浙江”对举,即便表地理,也是东北,不会是西北。此外,“亦”字的语义在此处是解释不通的,勉强可用的只能是“从”或“由”。想了一会,觉得肯定是老外弄错了,这里的“浙”字应当是“渐”,“[东南各省教士遍布],近来西北各省,亦渐布满。”则可算通顺。于是举手示意要发言,欲替她纠正这一小问题。
由这个“亦浙布满”,不由想起亚瑟·韦利译《西游记》的事,韦利是大汉学家了,但是也曾把“赤脚大仙”译成“red foot immortal”(因为这时候字典也帮不了忙,字典就告诉他“赤:红也”),“二八佳人”译成“a beauty of twenty eight years old”(殊不知在中国古代社会,二十八岁的女人是典型的“剩女”了)。想起会场上一个意大利学者听到催她到点的铃声突然响起,自然地惊呼:吓死我了。那一声纯正的“吓死我了”博得了满堂的喝彩,因为只有这一句比她那“意大利英语”容易懂。
在比期间,参加KADOC组织的活动,还有一次是观看了一部拍摄于1919年的名为《红灯照》(The Red Lantern)的无声电影。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中西混血女子与一位在中国传教的基督教牧师之子的爱情悲剧,扮演中国姑娘Mahlee“玛丽”者是当时美国著名影星南姗摩伐(Nazimova)。从Mahlee的名字也知其混血的特点,她未曾裹足,故被中国街市人群嘲笑,外祖母临死前甚至想让她用刀砍去大脚,否则难以瞑目,无颜见地下的列祖列宗。玛丽因不堪其辱,于是自杀,但之后被一牧师之子救起,并栖身于牧师家,皈依了基督教,教一些小孩(其教书时写在黑板上的字,尤为有趣,教abcd,底下亦注出汉字:哑、比、四、地。教数学时,黑板上写有乘法口诀6 × 2= 12,则写有六二十二,可见早在1919年,这些教学法就在中国通用)。之后义和团运动开始,牧师儿子受伤回来,玛丽照顾他,后坠入爱河,但其母坚决不允,因玛丽非纯白人也。后牧师子又爱上玛丽的同父异母之妹,盖其为纯种白人故也。受此打击,玛丽遂和另一混血男子Jam Wang苟合,直至加入义和团,并成为“红灯女教主”,试图驱赶欧人出华,然终失败,最后服毒自尽。
影片从头至尾没有声音,但有音乐,或快乐,或哀婉。对话无声,只见人嘴唇微张,偶有字幕穿插,交代必要之情节。玛丽之悲剧,因其黄白混血。在当时年代,既白且黄,非白非黄,故有身份之尴尬,归属感之缺乏,直至带来生活之多舛,命运之痛苦。我观电影,脑袋里萦绕着诗人吉卜林的那句话:“东是东,西是西,东西永古不相期!”(East is East and West is West,and never the twain shall meet),电影最后玛丽凄凉自杀,荧幕上出现的正是这句话。事实上,吉卜林在影片中出现的更早,就在玛丽照顾牧师子的时候,为其念书解闷时,荧幕上清楚出现了书名,就是吉卜林的《东西方民谣》(The Ballad of East and West),那一细节就为电影的悲剧结局埋下伏笔。
如今的中国当然已远非裹脚、长辫的《红灯照》时代,东西方或许不会永不相期,但东西方的文化要真正融合,恐非易事。中国人和筷子,西方人和刀叉,这是与生俱来的文化烙印。左手筷子,右手刀叉,谈何容易?
往期回顾
第一部分——比利时光:城市和大学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十——ICAME, I saw, I experienced
第二部分——比利时光:语言和文化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十二——鲁汶植物园的“中国苹果”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十四——Chinamur、Delhaize和Amster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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