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物种终结首先从大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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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荒芜

的时代走在哪儿都像通往无人区

为什么大师只集中出现在历史上的特定时期？

为什么托马斯·库恩提出的“范式说”彻底改变了人们理解大师的方式？

为什么说杜尚死后50年，艺术家依然活在他的影响里？

为什么说“流浪大师”应验了德勒兹提出的“水晶体效应”？

为什么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都必须是杰出的工程师和发明家才能成为伟大的艺术家？

为什么复杂创造性工作，决定了今天个人大师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为什么六祖慧能之后，禅宗再也无人称“祖”？

为什么说发明“控制论”的维纳，在人机融合的时代，历史地位还将继续上升？

本期话题《人类大师终结的时代》

Who's talking

陈鸣 X 岳路平

“范式●佛罗伦萨●尿壶∙仙丹●杜尚∙诺贝尔∙六祖慧能●捉蛇∙沈巍●创造”

在中国当今语境下，“大师”两个字有很多含义。今天的大师更多是算命的、捉蛇的、专门在朝阳区给妇女开光的。只有骂人才管别人叫“大师”，“你才是大师”，“你全家都是大师”。这个词多义、复杂，而且吊诡。

最早的时候大家说“大师”，指的就是那种“百科全书式”或者叫“文艺复兴式”的人物，比如米开朗基罗、达芬奇，这些绝对是恒星级别的大师。

这些人非常有幸地出生在一个时代，这个时代“范式”发生了断裂。同时他们有幸生在某处，比如佛罗伦萨。这类大师就像“仙丹”，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就像“炼丹炉”。炉里面大概率会出几颗仙丹，但也没几颗。

大师们换一个城市长大也不行。以前我们在节目里面讲过一个梗叫“米兰的达芬奇”，是说同一时代如果还有个达芬奇出生在米兰，他最后也成为不了达芬奇。虽然历史上达芬奇真的在米兰生活过17年，但那是他30岁，已经成熟之后去那边找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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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日本有那么多遣唐使，空海不是最杰出的那个人，他只是渡海过来时恰好没被淹死。但他同时是没有死的人里面悟性最高的，而且恰好他可以到青龙寺学习。

某个时代的大师一定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外部条件，他又恰好站在一个非常合适的位置。

巴菲特早年曾游历过一趟中国，他坐着船沿江而上，看到江边几个纤夫，拉着绳子在河边拖船。他当时心里面就冒出个想法：“搞不好这里面就有一个比尔·盖茨，但是他这一辈子都会被锁死在岸边。”

我们上一期聊流浪大师沈巍，我们且不论他最终是不是大师，但是他确实生活在一个对的城市，遇到一个可以人人拿着手机直播的时代，又刚好遇上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已经不读书。他恰恰又坐那儿一边拣垃圾，一边安安静静读了20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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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 在《科学革命的结构》里提出“范式”（Paradigm）这个概念。

他讲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是，很多科学家没有惊人的成就并不是因为不够聪明，ta 可能比爱因斯坦还聪明，但 ta 非常不幸地就生活在一个“范式”稳定的时代。 

比如有科学家最早提出对燃烧现象的解释，叫“燃素说”，说是空气中有一种元素是可以燃烧的，这是燃烧现象出现的原因。很长时间里面这个套路是可以解释清楚的。

直到有一天，大家观测出一些现象，溢出了范式的框架。人们不得不去尝试新的解释范式，最终会有人发现“氧气说”。那个人就是那个时间节点上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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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之后，科学界已经很久没有大师了。斯蒂芬·霍金基本上是一个“文学家”，他提的很多是没有被验证的假说。

艺术圈更惨，出了一个杜尚（Marcel Duchamp，1887 年- 1968 年）。这个家伙特别占便宜，他把之前的全部大师都侮辱了一遍。他本人成了宣布大师时代死亡的最后一个大师。

他首先拿达芬奇开刀，就在《蒙娜丽莎》上面画小胡子，涂鸦了一下，以此宣布大师的恒星时代终结了。

《带胡须的蒙娜丽莎》

1917 年马塞尔·杜尚创作

之后的 50 年里，艺术圈的每个人都处在杜尚的阴影下面。因为你逃不脱他这个逻辑。你想成为杜尚所 diss 的大师吗？那不是傻吗。但是你想学杜尚吗？你就是在重复他。

最惨的就是 60 年代有一群人实在是受不了杜尚了，就举行了一个“杜尚葬礼”，意思说“杜尚去死”。还有两个中国艺术家蔡元和奚建军直接跑去泰特美术馆里面朝着杜尚的尿壶撒尿。

因为杜尚的“尿壶”是一个划时代的作品，它基本上把美术馆围墙归于无效了，把日用品和艺术品之间的界限模糊掉了。他的这件尿壶特别惹现在所有艺术家都不高兴，因为超越不过他了。

杜尚和他的小便池

所以对于我们严肃较真的艺术家来说，“大师”是一个非常吊诡的词。你喊一个人“大师”，在已经有“杜尚”了艺术世界里面，你就是在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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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杜尚这种大师特别讨厌，ta 像《三体》里面的“智子”，直接把路径锁死了。你在里面折腾、着急、跺脚、撒尿都没用。我们说今天的世道，大师荒芜，说的就是这种望眼欲穿的无奈感。

但吊诡的是今天你在中国聊“大师”，依然有很多人是信的，特别吃得开的是抓蛇的王林大师这种，很多企业家和明星真信。

这个很奇怪，因为这类中国大师不在“杜尚宇宙”里面，它是一个单独的物种。而我们就同时生存在王林大师和杜尚大师的夹缝里。

这特别像《惊奇队长》里的“猫”，对地球人来说是稀松平常的猫，对外星生物来说，是要认真对待的“噬元兽”。

喵了个咪

《惊奇队长》里的噬元兽

过去两个月里，我们说起大师的时指的都是沈巍，他占据了输入法的前排热词和各种榜单热搜。

为什么沈大师这个现象这么火爆，就是因为它可以灌进去的东西太多了。知识分子可以拿它来灌一壶，老百姓可以灌一壶，流量主也能灌一壶，“张一鸣”也能灌十壶。它能装好多东西。

沈巍大师好比是我们刚才聊的诸多话题的最大公约数，大家都可以往里面代入公式。这个就像是德勒兹（Gilles Louis Rene Deleuze，1925年—1995年，法国作家、哲学家）说的“水晶体效应”，就是一个超级强大的话题，实际上是多面体，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要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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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斯廷圣母教堂天顶壁画不是只有米开朗基罗能画。

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天花板两边的墙搭一个云梯，跟一个球场那么大，使用长达四年，而且不能破坏教堂。他就具有这种工程能力，所以他是一个综合性人才，很像现在的导演像卡梅隆那种。

他是能够写操作系统的全才，绝不是一个简单会调几笔、画几笔的人。

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礼拜堂天顶壁画

米开朗基罗于1508年5月至1512年10月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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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十年前，你问我本年度的大师是谁，我可能还会想到诺贝尔奖。但到了 2019 年的今天，你说诺贝尔奖，我还真想不起什么名字。

现在的任何一个领域的成就，越来越是一个协作性的事业，很难由哪个人孤立开发出一个成果出来。传统意义上的大师的时代已经终结了。

哈佛大学有一本书叫《创意产业经济学》，里面提出“复杂性创造性工作”。一个人画画叫简单的创造性工作，动不动成千上万人才能完成的电影，就是复杂创造性工作。后者如今越来越成为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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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的游戏》里面有一类角色设定特别好，叫大学士(Maester)。每个城都会配一个大学士，不论城主换了谁，哪家进哪家出，哪家兴哪家亡，大学士都得效忠，是跟城绑定的。

大学士由大学城培训，颁发文凭，并分配工作。任何一个 Maester ，都代表了整个大学城的智慧。它是一个集合系统，一个核心网络，它是个集体智慧。

权游七陆上的人生导师、鸡汤大神、城市顾问

大学士就是权游里的麦肯锡

这个特别像中国的禅宗。

为什么六祖慧能之后就没有明显的 Master ？慧能这个家伙改变了之前禅宗的组织架构，直接来了一个“五家七宗”，一下子由单一 Master 形态变成分布式的 UGC。

一会儿开出曹洞宗、临济宗，一会儿又开出新枝，一会儿又飘到了日本。突然之间，它从恒星就变成了星系。禅宗到了今天，在全球依然非常茁壮，其他的宗派都不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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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所有人都会同意 AlphaGo 是围棋大师。聂卫平这帮人输给人工智能大师很久之后，他们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最好的办法是人和机器协作，来再对抗机器。

大师本身在今天已经丧失它的可行性和意义了，但是“大师集”可能还有一点点意义。

未来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的地位还会再继续往上攀升。他在二战时期就思考人机协作，最初仅仅是为了打纳粹的飞机。他发现光靠机器搞不定，光靠人也搞不定，但有了“人+机器”的反馈系统，马上就能搞定了。

这哥们未来也会让大家很绝望的，他也是杜尚一样的人物，“智子”一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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