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玲影评：你怎么证明你是公主？
安娜坐在椅子上，屋子里有几十双眼睛在审视她，有个绅士模样的人掏出放大镜对着安娜晃来晃去。这些人一脸狐疑，他们不相信安娜是逃亡到法国的沙皇公主……
这是美国电影《真假公主》中的片段，影片拍摄于1956年，英格丽褒曼扮演女主角安娜，她也因这个角色荣获第29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
《真假公主》最大的疑问就是安娜是不是真公主。其实，以辨识主人公真假为题材的影视作品还有很多，例如人们熟知的《真假美猴王》《真假李逵》。
《真假美猴王》是神话故事，其依赖神明裁判来辨真假。《真假公主》根据人类的经验法则进行裁判。这几部作品虽都是辨识真假，但识别所用方法各异，辨识难度系数大不同。
辨识难度排行榜
比较而言，真伪识别难度系数最低的是《真假李逵》。故事情节简单，没有悬念，人物关系简单。李逵本尊直接遇上拦路抢劫的假冒者李鬼，李逵凭借武力优势，三拳两脚制服了李鬼。
《真假美猴王》真伪识别难度系数较高。假冒孙悟空的六耳猕猴也是修行多年的猴精，和孙悟空外貌相同，武功也不相上下。神通广大的孙悟空起初也想像李逵一样用拳头来证明自己，无奈假美猴王心理与武功均超级强大，与孙悟空从地下打到天上，从东方打到西方，仍然不分胜负。
于是，真假美猴王只好邀请第三方机构进行居中评判。朝夕相处的唐僧八戒沙僧难辨真假，外请的观音、玉皇大帝等大神同样无可奈何。最终是如来佛祖动用法力，让六耳猕猴现了原形。
因为六耳猕猴是高仿A货，孙悟空打假打得好辛苦，不仅成本高、耗时长，甚至请来了神仙集团和佛界首席。想必孙悟空至今仍后怕：假如佛祖当时不能辨真假，那孙悟空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
不过，要论真伪识别难度系数，排名第一的必然是《真假公主》。何以见得？
·首先，逃亡公主是真是假，这是沙皇皇室的家事，属于俗界俗事，曾成功裁判过真假美猴王案例的佛祖不宜参与。
·其次，安娜柔柔弱弱，不会武功，而且动不动就咳嗽，她也不能像李逵一样用拳头打假，打不出一个朗朗乾坤。
·再次，即使安娜想和真公主PK一下，她也找不到真公主。影片中，据史料记载，沙皇公主十多年前已去世。
·最要命的是，安娜失忆，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姓甚名谁。
假公主竟然成了真公主
《真假公主》开篇就介绍了布南将军等人设计骗局，从疯人院找来和公主长相相似的安娜。安娜是他们的活道具，他们利用她骗取王室在国外银行存下的巨额财产。
其实，布南将军等人的骗局并不高明，以讲述离奇故事来诱人上钩、骗人钱财，这个伎俩并不乏见，前几年我们经常收到诸如此类的垃圾短信：“受乾隆委托解冻60亿海外资产而招募会员”，竟有人信了，并且付款了。
布南将军等人为了让故事可信，对安娜进行一系列魔鬼训练，让其背诵皇室各种资料，训练其言谈举止、礼仪、仪态，训练她跳舞弹琴，进行全方位包装，让她看上去像公主。
对安娜的检验开始了，负责鉴定安娜真伪的人是熟悉皇室或在原皇室工作过的皇室成员或工作人员，他们组成评判团对安娜进行鉴定。但是，安娜未能通过鉴定，被宣布为假公主。
布南将军等人不气馁，带着安娜跑到丹麦找到皇太后。而皇太后确认安娜是亲孙女。
判断安娜是不是真公主，如果使用DNA技术很容易得出结论。但是，《真假公主》故事发生时间大概是1928年，当时DNA刚被科学家发现。
还有一种古老的方法曾经用于血亲鉴定，这就是中国古代的滴血认亲法。这种方法并没有科学依据，不过它是建立在对人类自身能力持怀疑和对技术尊重的基础上。
《真假公主》中鉴定公主真伪的方法是最普通的常识判断，有两次使用了隐秘细节方法。当安娜被原皇室人员组团鉴定时，安娜用手触摸一名前皇室侍女的嘴唇，随后说出了皇后对这个侍女的昵称“尼尼”。“尼尼”激动哭泣，认可安娜就是公主。安娜解释她小时候常常通过触摸侍女们的嘴唇来检查有没有口红然后向皇后打小报告。
安娜和侍女之间的双向认可，利用的就是隐秘细节检验。触摸嘴唇是很私密的举动，属于特定人员之间的隐秘细节，一般不为他人所知。触觉记忆只能建立在亲身感知基础上，他人不可获得。而皇后对侍女称呼的昵称也很私密，使用范围也很小。这一连串的细节检验，让安娜和侍女相认。
隐秘细节检验法继续发挥作用。安娜面见皇太后，说了很多皇室信息，包括皇太后称呼自己“玛琳嘉雅”，但是皇太后不为所动，认为这些信息属于公开信息，谁都可以从资料中获取。
看到皇太后不承认自己，安娜很绝望，不由自主咳嗽起来。皇太后询问是否患病，安娜解释“我是害怕才咳嗽”，这引起皇太后警觉，继续追问，安娜说“我害怕时会咳嗽”。皇太后由此判断安娜就是公主。在这里，皇太后也是利用隐秘细节进行的推断。
利用隐秘细节进行判断，需要具备前提条件：
一是细节具有独特性，例如尼尼的唇形唇纹。
二是细节只有特定人员知晓，例如皇太后知道孙女一直有“害怕时会咳嗽”的生理反应。
三是细节不为外人所知。
除了发挥关键作用的隐秘细节判断之外，皇太后判定安娜是真公主，还采用了多种审查方法。她对各种信息进行甄别后，运用经验法则和逻辑推理进行事实判断。
首先是外形相近。皇太后和安娜曾经一起生活多年，彼此熟悉，安娜和真公主身高体型外貌相近，这一点，皇太后在剧院看戏时就已看到。
其次是细节判断，安娜描述儿时和皇太后在一起的场景时，提到很多细节。这些细节对皇太后是触动。
再次是功利判断，皇太后曾被数位假公主欺骗，很受伤。诈骗动机都是为了获取巨额遗产，而安娜却直言相告自己是被他人利用来骗财的。
另外还有情理判断和理由判断，安娜逃生，十年坎坷在她身上留下烙印，环境改变了她，她的举止姿势与皇宫里的公主有差异，这很正常。安娜为了寻找亲人而选择与骗子合作，这个理由也合情合理。
当影片中皇太后和安娜相拥而泣时，观众也相信了安娜就是真公主。识别真假、认定事实，都属于常识判断，具备普通判断力就可以完成。比如，我们看到有人走路摇摇晃晃，浑身酒气，我们就会判断其喝醉了。
不同人的判断力有所不同。影片中的皇太后阅历丰富，洞悉人情世故，她的甄别能力、分析能力及判断力非常强，而且她在辨别真假公主时，审慎而理性，这恰恰是进行事实判断时应当具备的要素。我们观众在观影同时，跟随着剧情一次一次回答“安娜是不是公主”这个问题。此时，我们也在进行着事实判断。
世上之事，常常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辨识真假，一直是人类难题。当下现实社会中，生物、医学、工程技术等已在司法领域普遍应用，人们的识别能力大大提升。如今，如果再次鉴别真假美猴王或真假公主，都不是难题。END
作者刘玲，刑事律师，从事检察官、律师27年。北京市京都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北京市律协刑事诉讼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清华大学法律硕士研究生联合导师。《法律与生活》《法制与新闻》《方圆》《北京律师》等五家杂志特邀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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